张文木:南印度游记


  2000年我在印度呆了整整一年,印象最深的就是那趟从北方新德里出发到南方的旅行。

  

  5月20日,我们乘火车从新德里出发,经近两天两晚的行程,最先来到印度最南端的喀拉拉邦(Kerala)。这里是印度共产党多年执政的邦,在治理方面它是全印度最好的。商店门前多飘扬着镶着镰刀斧头的印度共产党党旗,许多书店里摆着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的著作。据当地人说,该邦执政的共产党执行的土地政策比较好,贫富差别不象其他邦那样大,经济及文化发展在印度也名列前茅,因此共产党及其政策在该邦比较得人心。这里顺便插一句,印度共产党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宣传工作做得极有声色:几乎全国各地都有专门出售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书店,书价也相当便宜。比如我呆的印度文科最高学府尼赫鲁大学校园里,就有专售共产党和左派书籍的书店,从马克思到托尔斯泰的作品,应有尽有。有《共产党宣言》《国家与革命》的单行本,也有《资本论》及马列全集之类的大部头作品。特别让我惊叹的是在尼赫鲁大学校园的公共汽车站边的一家小书店里,竟陈列着介绍毛泽东带领红军长征的印地文作品。有的书店店员是印度共产党党员,他们在书店的工作多是非赢利性和自觉的。我曾与一位店员交谈,他对苏联特别怀念,对戈尔巴乔夫的政策非常气愤,对社会主义充满信心;他认为目前的全球化只有利于北方资本主义国家,告诉我请中国人注意不要上当。

  印度的自然环境相当好,但南方与北方的景观很不相同。北方一路看到的是大片大片的肥沃绿地,公路两旁立着多是十几人合围不拢的参天大树。而在南方则是大片的椰树和香蕉林,与青山绿水配合一起,简直就是一幅幅卡通画,美丽至极。印度虽有近十亿人口,但人均居住面积要比我们国家宽松得多。我国幅员广大,但可利用的土地面积确实不多,居民多集中在东部地区;印度则不然:印度平原多,除拉贾斯坦(Rajasthan)一带的沙漠地区外,大部分土地都可利用。我一路见到的是一望无垠的平整田野而不是高拥入云的楼群。城市的居民楼也绝少超过六七层。居住条件不显得拥挤,这是由于穷人太多而他们在整个社会中所占有的生活资源太少因而贫民窟实在太多的缘故。在新德里有许多贫民窟,他们生育没有节制,一大家子人住在一两间不大的陋室里,靠做些最低贱的活儿养家糊口。

  我们于6月22日到达喀拉拉邦(Kerala)的首府特里凡特朗(Thiruvananthapuram),在此稍事休息便乘车直奔印度最南端的科摩林角(Comorin,Cape)。我坐在海边巨石上看着东边的孟加拉海和西边的阿拉伯海在印度洋汇合,甚是激动。据传就在这大海交汇的地方曾产生伟大的哲学家斯瓦米·维伟卡南达(Swami Vivekananda)。斯瓦米于1863年1月12日出生于印度的加尔各答。他于1892年底来到印度最南端的科摩林角。他坐在岩石上,面对着拍

  

  打巨石的浪花和浩瀚的印度洋,背对着世俗世界,静思三天三夜,思考着解放印度人精神的道路。1893年,他乘船去美国,在介绍印度文化的同时,也研究西方人的文化价值。回到印度后,斯瓦米决定用新的观念重建印度:他引进西方的卫生和尊重妇女等观念于印度的宗教生活之中,对印度的进步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现在这位哲学家石像已被人们矗立在印度最南端的海岛上,夜晚在灯光的托照下,随着悠扬的宗教歌曲,宛如普渡众生的神人下凡。

  次日晨,旅店伙计叫醒我们去楼顶看日出。来到楼顶,只见海边已挤满了黑压压的观看日出的人群。6点30左右,太阳冉冉升起,海水渐渐地被太阳染红。面对着一望无垠的大海,看着天际间飘动的白帆,我想起杜甫“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训”的诗句,心境顿然超凡,我回首身后俗世红尘,蓦然产生了些哲学感觉,悟出印度人抽象思维发达的人文地理因素。难怪印度是数字“0”的故乡!

  

  看完日出,又去玩海。海边椰风挡不住,到处是卖椰子的小摊。椰子很便宜,8卢比一

  

  只,合人民币1元6角。尝后方知原来在国内餐桌上看到的“耶汁”实在不是原味。下午2点,我们又乘公交车北上沿西海岸到喀拉拉邦的科瓦拉姆(Kovalam)海滩。这里天海一体,景色如画。我们住在一家小旅店,300卢比(合人民币60元)一天,独门独院,土墙土路,平房柴门,一派田园情趣。院中搭了几间十分别致的茅屋,算作“酒巴”。小地方的人喜追时髦,店主也开了一个“按摩坊”,见了我们这些“外国人”,就反复怂恿我们做些印度式的massage(按摩)。晚上,他引我们去看他的“工作室”:房里一片漆黑,仅有几只厚重的大光板床在月光下发着阴森的蓝光。我心里只是好笑,这与其说是“按摩坊”不如说是“杀猪房”,唯恐避之不及。

  26日一早出发,沿西海岸北上,到了科钦(Cochi),看了荷兰人留下的“总督官邸”, 还拜访了绕南非好望角到达印度的航海家达·迦马的墓和据说是中国郑和留传下的中国式渔网及其他渔具。达·迦马墓给我留下的印象极深刻:与达迦马比,郑和的航海条件要优裕得多;但与郑和相比,一样的航海,达·迦马的冒险对历史产生的影响,是郑和远不能及的。下午我们去火车站买票,打算继续北上到班加罗尔(Bangalore)。车站有专为外国人服务的窗口。卖票的是一个年轻人,他一听我们是中国人,高兴极了。因为这里的人对共产党有好感。他边为我们办票,边与我们谈马列主义。他对毛泽东和邓小平印象很好,对毛泽东邓小平的思想了解的程度让我佩服。我问他是不是印度共产党员,他说不是,因为印度的国家公务员是不允许参加党派的。

  5月27日,我们离开科钦。这天是我的生日,同行的人饭时为我举杯庆祝。一生有幸在天竺国里过生日并得到中国朋友的举杯祝福,实在是一种意想不到的浪漫。晚上,我独自来到街头,与家人通了电话,进入一家咖啡厅,要一杯冰淇淋,独斟独饮,惬意融融;忽又想起达迦马与郑和及其后来的历史,顿生黯然。

  在去往班加罗尔的车上,我们坐得是一截最低档的车厢。车上人挤得实在,尽是穷人。上车时,还有没胳膊没腿的人横在门口,问你要钱。列车开动后,我们横竖插在人堆里,在汗热气蒸薰的车厢中熬了一夜。

  5月29日,我们来到卡纳塔克邦(Karnataka)的省会班加罗尔。下午去看印度教庙、省府大楼、植物园、科技馆。科技馆里有反映印度科技发展的实物,也有反映现代科技的声光电模拟展品,展品向所有观众开放:小朋友们在古老的机械上爬来爬去,随意操作。通过亲自动手来提高观众科学思维能力,这一点对中国一些只能看不能动的科技展馆言,确是值得借鉴的经验。

  次日,我们来到国际著名的班加罗尔大学。几乎与印度所有大学一样,班加罗尔大学保

  

  持着与大自然和谐的风格。校园中有悠然自得的牛群和散布在丛林中的由蚂蚁自已垒造的土穴。这种土穴一般都有一两米高。有意思的是,这些巨大的穴窝,与古埃及的金字塔不仅相似而且还有同工异曲的地方,即它们都是巨量的体力劳动的结果。我打开一个蚁穴,发现其中的路径很有规则。从眼前蚂蚁所做的工程看,动物的自我管理能力似乎不能小视,人与动物的理解也确有扩大的必要。记得曾有一个电视片提出,动物未来的“盛大节日”是使动物重返自然。其实我觉得未来动物的节日应是人与动物在打通语言障碍之后的心理交流。

  

  在班加罗尔大学校园里,我看见有只失去母亲而又奄奄一息的小狗。我喂它些饼干和水后便去图书馆。在图书馆,忽听有狗的哀嚎声,出去只见一只大狗正死咬着那只小狗的脖子,小狗惨痛地挣扎。我急奔上前,驱走大狗,并花些钱请一小孩帮这只幼犬找到母亲。再从图书馆返回时,已见那只小狗安然地卧在一只老且丑的母狗旁,时而一摇一摆地与母亲调皮玩耍。此景此情,令人感动。人生有此善举,尚可自慰。

  5月31日,我们从西海岸横跨南印度来到东海岸的泰米尔纳德邦(Tamil Nadu)的省会马德拉斯(Madras)。

  这天我去拜访圣·托马斯教堂。圣·托马斯是耶稣的十二位弟子之一。公元52年,传教来到印度,公元72年为印度教徒剌死。在教堂我看到剌死托马斯的矛头和他死时抱在怀中的石刻十字架。这两件遗物现供人观瞻。我亲手摸抚临死怀抱的石刻十字架,甚为动情。因为我见到的是距今两千年的耶稣十二弟子之一。耶稣的弟子们为信仰至死奋斗的精神,与那高耸入云的教堂一样,令人感动和景仰。 6月1日,我们又去拜访托马斯殉难的遗址。

  

  天赐我缘,幸哉吾生!

  晚餐吃海蚬。海蚬是我们在海边捡的。一排浪过后便在海边沙滩上留下一大片海蚬。我们玩完海又带回一大兜海蚬,清煮后蘸着姜醋之类调料,吃得滋滋有味。印度厨师对中国吃法大惑不解,围而观之,后要少许而去。我们得意地以为他们也想尝尝中国吃法,谁知不一会他们端上为我们按印度做法炒出的海蚬。他们的神态意在告诉我们:“你们的吃法不好,请尝尝我们印度的吃法。”见鲜活活的海蚬被印度人炒成一肉烂团,哭笑不得。这时我才知道,在我们以为已改变了印度人的同时,印度人也在嘲笑中国人的“野蛮”吃法,并想改变我们。由此我悟出:人自觉或不自觉地都有按自己的愿望改变别人的天性,而这种自以为是、好为人师的人最容易失望。因为这种天性只是一厢情愿,而且太脱离实际。

  晚上梦见父亲及少年时的家,桌面上摆着父亲泡的新茶。

  6月2日,我们北上到海德拉巴(hyderabad)。海德拉巴是位于南印度中部安德拉邦(Andhra)的省会,这里印度穆斯林人相对集中,有世界最大的伊斯兰清真寺之一迈加大清真寺。在清真寺门前,有许多希望得到布施的残疾人。我们观瞻了伊斯兰的“伟大的先辈”的灵柩,与一些伊斯兰儿童合影留念。下午,我们去了萨拉江(Salar Jung)博物馆。此馆收藏了包括中国明清文物在内的大量的东西方古代艺术珍品。在这里,我首次有幸欣赏到了

  

  被卡尔·马克思称为“高不可及的范本”的古代希腊罗马及后来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绘画真品,其震撼力之大使我改变了自己对西方艺术的看法。这个博物馆展品为印度独立前该邦的三位总督所购。第三位总督,也就是萨拉江三世,他一生未娶,倾其家产于古今世界艺术珍品收藏,为印度艺术发展贡献极大。

  

  6月3日我们来到位于海德拉巴市西区的窟突•萨伊(Qutub Shahi)墓葬群和古尔康达(Golconda)城堡。墓群和城堡均为伊斯兰人统治时期的遗址,从中可看出伊斯兰君王及臣民的生活。当我看到那用于君王们开会的宏大的会场遗址和寻欢作乐的舞台的残垣断壁时,明白了历史上许多英武王朝兴衰的原因;当我看到当年贵妃美姬们洗浴的地方现已成为几堆土丘,便产生了一种“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遗憾;在回去的路上,我回首那依山而建的威峨城堡,心中涌起的是“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的苍凉。

  晚困乏早睡,梦见弟弟、父亲;中间热醒,起洗浴再睡;又梦见一占卜人写天书,文字为阿拉伯文,大意为:历史将出现伟大时期,伟大时期将出现伟大的民族。由此我想到的是我们中华民族。

  我们摇晃在返回新德里的列车上,车厢里横竖挤拥的人堆和难耐的热浪,使我想到了死亡。我眼前忽闪出一幅幅电影画面:

  ——人们无节制的需求和竞争已造成环境污染,空间的臭氧层浓度减少、空洞出现和地球上紫外线辐射超量增加;

  ——气温持续变热使室内空调失去作用,大部分动物和部分人类死亡,少数(主要是北方国家的)有钱人重返森林和山洞;

  ——继而森林退向并消失于极地,沙漠迅速扩大,海水上涨,人类整体死亡,生活在地球陆地上的两栖动物返回湖泊和海洋;接着是湖泊干涸、海水表温增高,生活在海洋表层的动物死亡,部分转向紫外线无法穿透的深海中并得以存活;

  ——与此同时,气温变冷,冰川期开始,地球污染停止,这些都使空间的臭氧层得以自我修复;在相当的一段地球寂静冷冻期后,深海生物的生存空间上浮;四季再现,部分海水动物向两栖动物转化;

  ——近海陆地动物出现,其中部分向山林扩展,动物竞争导致高级动物即人类再次出现。不过这时的人类不一定是我们现在这种形象,至于是什么样子,印度教解释是,哪要看现代人的修行:也可能是狗的样子,也可能是四不象的样子,反正只有主司宇宙毁灭和重建的湿婆神(Shiva)知道。

  现代人发明的微波技术似乎就是人类灭亡过程的预演:目前的地球就象一个微波炉,我们人类就象不慎进入其中又启动了开关的活物,为生存而发生的恶性竞争又使人类不能统一意志以停止红外线辐射,接着就是在红外线持续辐射下人类的整体毁灭和微波炉即地球本身的整体毁坏。事实上,自英国工业革命将资本这个“潘多拉”微波箱的开关拉启后,马克思曾提出用社会主义即有节制地发展生产力的方式解决人类间恶性竞争所带来的恶果。但为了眼前利益,现在人已听不进马克思的逆耳忠言了。正如我现在坐的列车已经开动,如果司机之间打了起来且无法调和,其结果可想而知。我想:可能人类已这般地毁灭和再生了若干次,我有幸上了现在这列人类“列车”。愿上帝保佑!

  6月4日,休整一天,于6日早6点到目的地新德里。

  (刊载于《中国国情国力》200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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