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实证”如此狭隘,还剩几多“科学”?


  拙文《没有“模型”,马克思就不“科学”啦》指出,现代经济学的“实证”已经异化为狭隘的自娱自乐。于是有人进一步追问:科学实证为什么会异化为经济学的自娱自乐?

  我的回答是:这不是一个经济学问题,而是一个哲学问题——方法论的问题。

  科学实证异化为狭隘实证的哲学根源,可从两方面考察: 一是在实证与理性关系上的唯心主义; 二是否认客观规律的唯心主义。

  先看第一个问题: 实证与理性的关系。关于实证与理性的关系,尤其是理性是否可以完全独立于实证之外,学界存在很大争议。

  历史唯心主义往往认为,理性完全可以不依赖实证而存在。比如,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卢卡斯( Robert. Lucas) 写了一系列文章讨论创新来源这一问题,认为创新来源于上天,因为想法( ideas) 在天上飘,是人们的大脑捕获了这些想法,才产生了创新。对此,上海财经大学教授鞠建东提出一个问题:

  【“ideas 真的在天上飘吗,我们怎么看不见呢? 哈哈,这是个有趣的问题,看不见不一定没有。我专门问过卢卡斯,‘ideas’是从哪里来的? 有没有可能用完? 他说: ‘管他从哪里来的呢,将来万一用完了再说,反正 so far so good( 到现在为止,还不错) 。’按照卢卡斯的说法,ideas 不可能全部从物质世界中来,不可能全部从‘生产实际’中来。所谓创新是创造物质世界中没有的新产品,创新的源泉因而不可能完全基于物质世界,创新的源泉一定部分地来自于天上飘的 ideas。”】

  与卢卡斯的历史唯心主义不同,历史唯物主义认为,科学技术不是天外来客,不是精英“奉天承运”的结果,不是天才头脑里凭空捏造出来的东西; 科学技术的创新发展只能是人类社会实践的产物。马克思指出:

  【“在黑格尔看来,思维过程,即他称为观念而甚至把它变成独立主体的思维过程,是现实事物的创造主,而现实事物只是思维过程的外部表现。我的看法则相反,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

  那么为什么人们往往会将科学视为“天外来客”呢? 马克思说:

  【“在形式上,叙述方法必须与研究方法不同。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只有这项工作完成以后,现实的运动才能适当地叙述出来。这点一旦做到,材料的生命一旦观念地反映出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好象是一个先验的结构了。”】

  需要注意的是,上面这段话清楚表明了马克思对实证与理性关系的理解。在马克思看来,叙述方法不同于研究方法的区别在于:

  第一,叙述方法是从抽象到具体,也就是逻辑演绎,这是理性的展开; 研究方法则是从具体到抽象,也就是现象归纳,这是实证的过程。

  第二,研究方法是从具体到抽象,是对现象进行归纳,是实证的经验论,与叙述方法并不一样。由于叙述方法是从抽象到具体,是逻辑演绎的展开,因而叙述方法似乎是一种先验论。

  历史唯心主义正是拿叙述方法的这一特点来证明,观念或理论可以脱离实践( 实证) 而凭空产生( 卢卡斯的“飘在天上的 idea”) 。这种认识当然是错误的,因为“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这些“材料”是不折不扣的经验存在,而并不是什么“先验的结构”。

  如果说,实证的检验过程就是“看得见、听得到、摸得着”,那么理性分析所得到的“理念”则是“不可见的”,但可为思想所达至。

  换言之,实证能为肉眼所见,但“心目”却未必能够真正理解其中的“所以然”; 而理性不为肉眼所见,但其中的“所以然”却可为“心目”所见。

  遗憾的是,在笃信狭隘实证的人看来,既然理性来源于上天,与实证没有什么关系,那么实证要做的就只能是可以为肉眼所见的检验而已。而不能为肉眼所见的因果分析,自然也就排除在实证之外了。

  再看第二个问题: 客观规律是否存在。在笔者看来,狭隘实证之所以要把因果关系排除在实证分析之外,这与现代经济学的世界观和历史观有着深刻的关联。

  在现代经济学看来,自然界尤其是人类社会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客观规律( 即所谓不确定性) 。因此,他们嘲笑马克思寻找人类社会经济规律的努力是徒劳的,是乌托邦的幻想。

  这种否定客观规律的所谓科学于今为烈,尤其是随着数字化进程的加速,在依赖于统计规律的计量回归方法的冲击下,对原理机制的严密的因果分析越来越淡出人们的视野。在越来越多的领域,所谓科学方法就是从大数据中提取相关性,科学似乎不再需要去证明和揭示因果规律,而只是去观察规律的表征。于是乎,理论的来源不再是科学关心的问题。

  人类社会是否存在客观规律,这里暂且不论。然而在笔者看来,现代经济学否定客观规律的结论与他们自己的“学术追求”并不能自洽。以计量经济学的回归分析为例。众所周知,计量经济学既是现代经济学的主要构成部分,也是现代经济学的基本方法。按照教科书的说法,计量经济学是“通过建立数学模型来研究经济数量关系和规律的一门经济科学”。用计量经济学的专业术语表达计量的任务,就是要寻求总体回归函数。

  什么是回归? 回归最初是生物学概念,其意思是向平均值波动,后来被计量经济学作为核心概念,其含义是寻找平均值。所谓平均值就是规律或趋势。

  什么是函数? 函数就是数学领域中的一种对应关系。在计量经济学中,函数要表达的是经济现象和变量之间的相关关系,其目的就是要揭示其中的因果关系,或者发现经济活动中的某种规律性。

  可见,承认客观规律是计量经济学的前提,而揭示客观规律是计量经济学的目的及任务之所在。既然如此,那么一边否认客观经济规律的存在,一边又承认计量经济学是科学,这样的方法论连形式逻辑中的矛盾律都不遵守,又何来的科学性可言?

  笔者之所以要着力澄清科学方法论的有关误区,其问题导向在于: 由于未能正确把握科学方法论,尤其是对马克思主义方法论缺乏起码的了解,以至于在我国高校经济学专业,以下谬误居然成为广大师生的常识:

  一是把实证分析等同于计量分析;

  二是把计量分析等同于定量分析;

  三是把定性分析排除在实证分析之外;

  四是把因果分析等同于价值判断;

  五是把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等同于规范分析。

  问题的严重性在于,这些所谓常识居然成为把马克思主义与实证分析对立起来的所谓科学的依据。对于上述谬误,限于篇幅,本文最后强调以下几点:

  第一,实证分析并非只有计量分析,比如入户调查和访谈法等也是实证分析。

  第二,实证分析不仅是定量分析,也是定性分析。比如相关性分析中的正

  相关和负相关,“正”与“负”就是一种定性。

  第三,不能把定性分析等同于价值判断,因为定性往往包含着实证( 实然) 的内在要求。

  第四,客观存在因果关系并不属于价值判断的范畴,因而因果分析同样是

  实证分析的内容之一。比如格兰杰因果检验,虽然它只是统计学意义的因果分析,但毕竟是追问因果的一种实证工作。

  第五,马克思主义方法论的实证特征,不仅可以用证伪的逻辑来加以检验,而且更体现在贯穿于唯物辩证法和唯物史观的“唯物”逻辑之中。

  第六,马克思主义不仅是一种信仰,马克思主义更是一种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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