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头不要紧 只要主义真

2019-07-24
作者: 冯资荣 来源: 红歌会网

  1919年7月,北京大学提前放暑假了,邓中夏接到祖母托人写来的两封信,要他回家看看。于是,他到宿舍门房取了一叠信件匆匆塞在包里,就与平民教育讲演团的湘南籍同学倪品真、黄耀华结伴,踏上了南下的旅程。车窗外秀美的风景与沿途扶老携幼逃荒的人群形成强烈的反差,引起邓中夏心中的不适。他回过头来,仔细倾听黄耀华与倪品真的谈话。他俩都是六三前后被捕的,关押的地点却不同,黄耀华关押在校内的法科礼堂,倪品真关押在北京警务处拘留所。

  车过保定府,邓中夏想起了直隶高师的学生王森然。六月二日那天,王森然带着几个同学来到北大,邓中夏向他们介绍了北京五四以来反帝爱国斗争的有关情况后,又领着他们几个去见了李大钊先生。回保定后,王森然来过一封信,谈到了他们成立了保定学联,6月5日组织保定各校学生、工人和市民举行罢课罢工罢市声援北京五四运动的大游行。此刻,他们在干什么呢?

  车头在信阳州加水,邓中夏下车买了一只烤鸡,三个人在车上狼吞虎咽。列车抵达终点站汉口玉带门时,已是万家灯火。在车站附近找到一家湖南人开办的“悦来”客栈,倪品真出门去找老乡与同学,黄耀华洗漱后睡了,邓中夏拿出毛泽东寄给他的《湘江评论》创刊号,就着昏暗的灯光,聚精会神地阅读。“邓康君,来客人了”,倪品真领着两个人走进门来。“这是我的老乡廖焕星君”,倪品真指着戴眼镜的介绍,“这位是恽代英君”。“我是邓仲澥,请坐”,他把来人请到床上坐下,小小的客房顿时显得有点拥挤了。

  “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廖焕星说,“听说北京的老乡来了,子毅兄一定要来拜访你们”。“可不是嘛,你们火烧赵家楼,痛打卖国贼,太过瘾了”。“那家伙不经打”,倪品真接过恽代英的话头,绘声绘色讲述痛打章宗祥的过程,众人哈哈大笑,黄耀华也兴奋地坐起来了。邓中夏把手中的《湘江评论》展开,“看,我的朋友毛君泽东在长沙新办的周刊,他说的多好啊,‘世界什么问题最大?吃饭问题最大。什么力量最强,民众联合的力量最强。什么不要怕?天不要怕,地不要怕,鬼不要怕,死人不要怕,官僚不要怕,军阀不要怕,资本家不要怕’”。

  恽代英接过邓中夏手上的《湘江评论》,大声地读道:“‘时机到了!世界的大潮卷得更急了!洞庭湖的闸门动了,且开了!浩浩荡荡的新思潮业已奔腾澎湃于湘江两岸了!顺它的生,逆它的死!如何承受它?如何传播它?如何研究它?如何施行它?是我们全体湘人最切最要的大问题’,毛君说得对,这个问题也是我们四万万同胞面临的一个大问题”。刚才的欢声笑语不见了,客房里的五个青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空气也仿佛凝固了。

  翌日清晨,邓中夏等人登上小火轮,出长江、过洞庭,逆湘水而上。船到长沙大西门码头,稍作停留后又继续南下,抵达衡阳西岸码头时,已近黄昏了。上得岸来,倪品真与邓中夏二人挥手作别,大步流星走了,这里离他的家只有几十里了,他要争取天黑前赶回家。邓中夏环顾码头四周,忽见前方不远处有人在讲演,口号声一阵高过一阵。“走,去看看”,他拉着黄耀华来到人群聚集处,只见横幅上写着“湘南学生联合会演讲团”几个大字,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身着一袭白色长袍,站在石墩上,正在大声呼吁,“同胞们团结起来,爱国无罪。我们要收回青岛,抵制日货,外争主权,内惩国贼!”烈日的余辉,映照在他的脸上,沁出来细密的汗珠,熠熠闪光。邓中夏悄悄对黄耀华说,我们找到同盟者了。

  听讲的人群逐渐散去,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在收拾东西,邓中夏走上前去,“请问,粤汉马路浮桥公所怎么走?”“你们找谁?”“我们找夏明翰君”。“谁找我呀?”刚才演讲的那个年轻人走过来,邓中夏迎上前去,说明来意,“我们从北京来,是廖焕星君介绍我们来找你的”。“哦,仁蘅君介绍的,稀客呀,请!”,夏明翰擦擦额头上的汗珠,领着邓中夏一行来到湘南学联所在地“浮桥公所”。这是一栋砖木结构的四合院式建筑,青砖山墙,小毛瓦硬山顶,面阔三间,一共三进,外间是学联办公的地方,夏明翰的卧室在最里边。

  这是邓中夏与夏明翰的第一次接触。是夜,他们坐在湘江边上的沙滩上,从各自的身世到京、衡两地的学生运动、从外忧内患的中国局势到目前应着手的步骤等话题,无所不聊。江风惬意地梳理着邓中夏的长发,星星眨巴着眼睛,好奇地望着这三个年轻人。邓中夏介绍了北京“学生救国会”及《国民》杂志,介绍了他们成立的“平民教育讲演团”。夏明翰谈到了衡阳最早成立的“端风团”及《端风》杂志,并重点介绍了刚成立不久的湘南学生联合会,领导衡阳青年罢课、罢市等情况。“湘南学联的宗旨是‘联络感情,交换知识,促进文化,改造社会’”。“好!我们相识于‘促进文化、改造社会’的大潮之中,让我们携手共进吧!”邓中夏紧紧握住夏明翰的手,相似的身世,共同的志向,使他们一见如故。夜深回到房间里,就寝于湘南学联,夏明翰执意让出自己的床位,自己打地铺,他为自己找到一位引路的师长而兴奋不已。

  第二天清晨,告别夏明翰,邓、黄两人乘船由耒水入郴江,郴州到了。他们约定回程的日期,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家乡。回到北京后,黄耀华忙于北京学联的事务,倪品真计划写一本关于五四运动的书,邓中夏则接任少年中国学会的评议员,并开始了系统的社会主义理论研究。他向李大钊汇报了南下湘鄂的情况,李大钊先生高兴地说,“仲澥君,你真是一石三鸟啊,既探了家,又找到了真同志,还延伸了我们的阵线”。

  1921年10月上旬,正在重庆指导女二师“择师运动”的邓中夏接到毛泽东的来信,请他在返京途中抽空来长沙一晤。于是他在绵绵秋雨之中,来到长沙。毛泽东告诉他,长沙的共产党支部虽然成立了,但党员的素质参差不齐,亟需培训,“请你来就是给我们的同志讲课的。不过,没有课酬哟”。“你这不是逼我临时抱佛脚吗?这样吧,我手上正好有一篇为《先驱》准备的稿子,题目是《无政府主义与共产主义之比较》,我就展开谈一谈这个内容吧”。毛泽东一听,大腿一拍,“好!题目正切吾意”。

  10月23日晚,在湖南第一师范附小的自修室里,邓中夏作了《无政府主义与共产主义之比较》的演讲,在长沙的党员及新民学会会员悉数到堂。他的演讲言简意赅,激情澎湃,受到青年们的好评。邓中夏在前排意外发现了认真作笔记的夏明翰。散会后,邓中夏握着夏明翰的手,“明翰君,第二次握手,我们已经成为同志了”。

  是夜,邓中夏与毛泽东抵足而眠,彻夜长谈。毛泽东告诉邓中夏,夏明翰那时是衡阳第三甲种工业学校的学生,经常带着演讲团到衡阳的石鼓山、雁峰坪、船山书院和沿江各大码头从事演讲活动。“他很会宣传,言辞激昂动听,常常是‘讲者声泪俱下,听者掩面而泣’”,话语中对夏明翰褒奖有加。毛泽东谈到了夏明翰的家庭:夏明翰的祖父夏时济,在清朝做过户部主事,当过江西、江苏督销局和两江营务处总办。辛亥革命后,他拒不留任,带着全家回到衡阳。少年时代的夏明翰并未以“夏府少爷”自居,1917年,他违背祖父心愿,考入省立第三甲种工业学校机械科。次年4月,吴佩孚攻陷衡阳城,夏明翰愤然写下一首讽刺画配诗:“眼大善观风察色,嘴阔会拍马吹牛。手长能多捞名利,身矮好屈膝叩头”。当吴佩孚带着“德盖衡岳,誉满蒸湘”的字屏到夏府拜访夏时济时,夏明翰立马冲进厅堂,将吴赠送的字屏撕碎。“润之兄,这是棵好苗子,你得好好栽培哟”。

  翌日,毛泽东陪同邓中夏来到位于船山学社的湖南自修大学,为在这里学习的青年学子们讲演“修身与革命”和“读书与救国”。夏明翰当时正在这里求学,是自修大学的第一批学员。他忙里忙外,为邓中夏的演讲尽心尽力。毛泽东有事先走了,邓中夏留下来,与夏明翰促膝谈心,给他讲马列主义,讲十月革命,讲苏维埃政权和劳农政府,并勉励他“为理想而战”。邓中夏在长沙呆了五天,夏明翰陪同他到了岳麓山下的母校旧址访友,并参加了旅省宜章同学会的聚会与演讲。回到北京后,邓中夏抽空给夏明翰写信,邮寄北京的《少年中国》《先驱》《国民》《劳动音》等进步刊物,把自己阅读马列主义书籍以及深入工人群众调查研究的心得体会告诉他,启发他。

  1923年8月,邓中夏在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青年团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为团中央执行委员,同年12月,担任湖南省学联总干事的夏明翰,在湖南省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当选为区执行委员,负责教育与宣传工作。两人飞雁传书,相互鞭策,共同探讨中国青年运动的理论与实践。他经常给夏明翰邮寄《中国青年》《青年工人》等青年刊物。1924年3月22日,团中央召开扩大的二届二中全会,湘区团委原定由戴晓云出席会议,因为戴临时生病请假,邓中夏就指定夏明翰作为湖南省团委的代表与会。会上,夏明翰汇报了湖南团成立以来的工作,并就地方团的建设及团的刊物等提出了很好的建议。此次会议讨论通过了《中央局报告决议案》、《关于团员的训练及纪律决议案》、《青年工人运动与农民运动决议案》、《学生运动决议案》、《关于国民党工作及态度决议案》和《平民教育运动决议案》等16个决议案。会后,邓中夏、恽代英、黄日葵等与夏明翰合影留念。这是唯一一张见证邓中夏与夏明翰战斗友谊的照片。

  同年8月,夏明翰就《中国青年》杂志的发行及印刷等事项,给邓中夏写信提建议:

  中夏兄:

  靖笳带来一万份中青,销售情形,已详区来信中,不必再说。此事来往磋商,徒费时间。我现想有一办法,望你想一想,提出中会,看是否可办到。

  由中兄聘一人,负中青校对、印刷、发行之责。此人生活,由中兄开支。此人并不零碎发行,仅经理印刷费而已。如湘区能销五百份,上店能销四千份,则湘区先交五百份的印刷费,上店先交四千份的印刷费。各地皆如此,

  要多少即先交多少印刷费,不先交即不印刷。如此,中兄仅津贴此一人生活,而各地无论何处皆可得极廉价销售矣。甚或将中青减价至每期一分,亦可办到。如此宣传方面,真得益不少。各地代派,亦省许多麻烦,上店亦不因此亏累。你以为如何?

  邓中夏接到此信后,提交团中央局执委会商讨,众执委觉得可行,采用了夏明翰的建议。从此,《中国青年》的发行量大大增加,读者众多,使之成为中国青年走上革命道路的指路明灯。

  1925年5月,邓中夏在广州主持召开第二次全国劳动大会,并发动与领导了震惊中外的省港大罢工。时任中共湘区委员会委员的夏明翰,随后在长沙主持召开了湖南省第一次农民代表大会。1927年春,夏明翰来到武汉,任全国农民协会秘书长兼武汉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秘书。4月12日,蒋介石背叛革命,在上海发动反革命政变,大肆屠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随后,长沙军阀许克祥步蒋后尘,发动了“马日事变”。夏明翰闻讯悲愤作诗:“越杀胆越大,杀绝也不怕。不斩蒋贼头,何以谢天下!”党的五大在汉口召开,邓中夏与夏明翰都参加了这次大会。大会闭幕后,夏明翰陪同中共中央秘书长邓中夏回湖南,到长沙、湘潭、衡山等地巡视白色恐怖下的农民运动情况。随后,夏明翰留在湖南,担任湖南省委委员兼组织部长。他没有被险恶的环境和困难所吓倒,在毛泽东的领导下,把湖南的工农运动开展的轰轰烈烈,有声有色。当毛泽东组织发动秋收起义之时,遭到省委内部个别人的反对,夏明翰坚决支持毛泽东的主张,他旗帜鲜明地说:“我们省委的同志武装起来,总是可靠的。我们还是要暴动,因为我们这样拚命,总不是机会主义啊! ”他引用毛泽东的话,“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们不起而斗争谁起而斗争?”有力地驳斥了党内机会主义思想。

  1928年1月下旬,中共中央密召夏明翰赴沪。1月30日,邓中夏与瞿秋白、周恩来、李维汉等在云南路447号天蟾舞台后的中央政治局驻地,听取了夏明翰关于马日事变后湖南省委工作的情况汇报。会后,夏明翰急赴武汉,担任中共湖北省委常委。这是邓中夏与夏明翰的最后一次见面。夏明翰到达武汉后,于3月18日被捕,敌人用尽酷刑,夏明翰只字不吐,严守党的秘密。3月20日,夏明翰被敌人押送到汉口余记里刑场,临刑前,刽子手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28岁的夏明翰凛然大叫,“拿笔来,我有话要说”。随后,他饱蘸墨汁,写下一首气壮山河的绝命诗:

  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

  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

  2009年,邓中夏与夏明翰被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人民将永远铭记邓中夏、夏明翰等共产党人坚持真理、为人民而献身的不朽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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