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一样的三月莓

2022-05-18
作者: 田茂宏 来源: 微信公众号“田茂宏杂谈”

  三月莓,遗落在远山故园的梦。

  我故乡坐在八面山二岩脚下,俗名岩科落,与重庆的秀山、酉阳山岭相连。乡谣说:“要吃岩科落饭,背上要背药罐罐。” 乡亲们生产、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只有那甜甜的三月莓才给我童年以美好的印象,让我终生难忘。

  我5岁那个桐子花开的季节,整天的小雨,风一吹,冷飕飕的。一天中午,迎着风雨,母亲进屋了,她揭下顶蓬,解开蓑衣,把一包桐子叶包着的东西送到我和弟妹面前。桐子叶被雨水淋湿了,到了我手上,水珠不住地从指缝间溢出。什么东西?好香。母亲告诉我们,是三月萢。(三月萢,一种草莓;又叫三月莓,或叫三月莓萢)打开一看,啊,鲜嫩红润的三月莓,丝丝清甜赴鼻而来。这草莓有小指头大,滚圆滚圆的,周身透红。闻起来香,吃起来更是甜滋滋的,稍不留神,那汁液就要从嘴角流出。果子虽不多,吃了一颗、两颗,还真舎不得吃:这么香甜可口的果子,吃了一颗就少一颗,多可惜!夜半做梦,大口大口地吃着三月莓,这下吃够了,竟然笑醒。第二天一亮,问母亲:“哪里有三月莓?我要摘去!” 母亲笑着说:“对门坡上多的是。长大了,叫你吃个饱。”

  于是,我天天盼着长大,天天望着三月的到来!盼了一年又一年,7岁的时候,我上学读书了,星期天便约了几个伙伴去摘三月莓。我们穿过一条又一条小溪,进人大山,便闻到了一股春的气息。是深绿的草香?还是嫩绿的树叶香味?谁也说过不清。对,还有五彩缤纷的花香呢!我最先闻到三月莓的香味,那山野中的三月莓的香气,真正是山的精气,春的灵魂。看到了,看到了,这是我们进山以来最先遇到的一株三月莓树。大家兴奋极了,争相采摘,送进嘴里。不多久,没了,不够味。我们又往山上爬去,最后看到两山交界的地方,挂满了一树又一树的三月莓,大伙各自选一株果子又多、又饱满的吃了起来。吃饱了,吃累了,我们就躺在草地上,仰望蓝天,哼着歌儿,看鸟儿从我们头顶飞过,让阳光尽情地映在我们的脸上,酒在我们身上。我的眼睛半开半闭的,好像进人了梦乡。

  三月莓,最引人瞩目的是果实颜色,红色,但不是宫庭式的朱门大红,而是像农家妇女扎辩子用的红头绳一样的平民红。从单株看,红红的果子在淡绿色的叶片映衬下,就像普通的农家妇女般的平实、健美、爽朗。然而,漫山遍野、成百上千的三月莓,装点着家乡的山山岭岭,就绘出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图画:万绿丛中点点红。家乡的妇女从来是勤芳有余、浪漫不足,不像内蒙古草原上的妇女,可以策马扬鞭,对着万紫千红,唱着动人的“花儿"。她们的生活也像三月莓在山上,习惯于默默无闻。是啊,三月莓有鲜艳的色彩,有醉人的清香,有甜蜜的果汁,但它们千百年来就只是生活在山岗上,无声无息地立于天地之间,有人欣赏也罢,无人品尝也罢,总是尽其所有的青春、才气和生命,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的憧憬、追求和创造,点缀着这不甘寂寞的人间!

  母亲作为家乡众多勤劳、善良的妇女中的一员,也像山上的三月莓一样,一年又一年地将甜甜的果汁献给她的孩子,自己却独自承担着生活的种种艰辛。

  我童年的时候,父亲一直在外工作,母亲一人在家,当时正处于集体时代,她的辛劳,那是几坡几岭也说不完的。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季自然是母亲最忙碌的时节。那时,每晚鸡叫头回,母亲就要起床,煮早饭、煮猪食,然后到园圃种菜、倒粪;吃了早饭、喂了猪,马上去上工,不然迟到了又要扣工分。中午时候,有人昏昏欲睡,有人谈笑风生,母亲却在打猪草。天黑才放工,别人“归心似箭”,母亲还要打柴。回到家,先喂猪,再煮夜饭;吃了夜饭,还要洗衣。听村里一个表婶娘说,我母亲半夜的捣衣声,常常把她从梦中惊醒……可是在饮食上,她总是先满足我们几姊妹。好多时候,她自己未吃饱饭,就多吃几碗菜。那又是什么菜啊,无油无盐的老青菜、干白菜,现在拿来喂猪,猪也不愿吃。

  母亲当然不是铁打的,终于,她累倒了。那是一个三月莓漫山飘香的季节,一个傍晚,大家放工了,母亲一人还在打柴。背柴回来,因为劳累,又没有吃中饭,突然双眼发黑,晕倒在水沟里,幸好一个大婆婆发现,才拣回了一条性命。看看背笼,里面桐子叶内还包着几十颗鲜嫩欲滴的三月莓。我们知道,那是母亲趁午休时专门为我们几姊妹采摘的,也许她一颗也没有尝。想这里,再看看母亲憔悴的面容,我们都哭了起来。

  山上的三月莓,一年熟红了,人们尽情地欣赏、采摘、品尝,留给了人们美好的记忆,第二年又要红遍山岗。可是,乡亲们的生活一年比一年酸苦,这难熬的时光何时才是尽头?进入八十年代,我也长大成人,正在远方求学。刚进入腊月,父亲来信说,自从家乡实行责任制后,乡亲们的庄稼迎来了大丰收;现在,家家户户都在杀猪,有的还杀了两头、三头,准备过一个久违的热热闹闹的春节!看着父亲的来信,我猜想母亲布满皱纹的脸上该写满笑容了吧!再一遐想,心里激动起来:过了春节,三月不也就快了吗?我又可以上山采摘三月莓了!

  只是,有一年,也是三月莓成熟的季节,因为家乡通电,我回到了家乡。一进村子,虽然是春天,却感受不到多少春意。因为对门坡上的树木砍得差不多了,就连村子周围的风水林也未幸免。傍晚,散步林外,听着时断时续的小溪流水,问问老人们,三月莓树还多吗?他们直摇头。我的心感到阵阵凄凉!真是山穷水尽啊,千山万岭的,怎么就连朴实得再不能朴实的三月莓,也不能好好生长?

  时光进入到21世纪,有一次,家乡的沼气技师徐德成告诉我,三月莓是一种富含多种维生素的绿色水果,经过专家考证,家乡的土壤、气候正适宜三月莓的生长。他说,随着家乡退耕还林的深入,他将带动更多的村民栽培三月莓,以尽早让大伙脱贫致富。多么美妙的前景!我想,今后我们岩科落,这个湘西之西的山区,不仅能够出产大量鲜嫩可口的三月莓,还可以引来众多的客人来生态旅游!

  山水飘渺,草树朦胧,家乡的三月莓啊,你若不弃,就请在我如诗如画的梦境中永驻吧!

  2003年5月10日 发湘西《团结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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