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石：假亦真时真亦假 坏为好处好还坏

　　近日得闲，又翻开《红楼梦》读了些章节，若有所悟。

　　第三回《西江月·批宝玉》二首，很是耐人寻味：

　　无故寻愁觅恨，

　　有时似傻如狂。

　　纵然生得好皮囊，

　　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

　　愚顽怕读文章。

　　行为偏僻性乖张，

　　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

　　贫穷难耐凄凉。

　　可怜辜负好韶光，

　　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

　　古今不肖无双。

　　寄言纨绔与膏粱，

　　莫效此儿形状。

　　曹雪芹写贾宝玉不是以自己为原型(至少是原型之一)么?为什么这两首词把宝玉描画得如此不堪?可是到了第五回，《枉凝眉》中的贾宝玉却又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这里的“阆苑仙葩”暗指林黛玉，而“美玉无瑕”毫无疑问是指贾宝玉。前面的《西江月》把贾宝玉贬得一无是处，而《枉凝眉》却把他夸得完美无瑕，为什么仅仅过了两回，对一个人的评价会变得如此天差地别?到底哪个贾宝玉是真的?

　　其实两个贾宝玉都是真的。站在维护封建正统封建礼教的角度看，有辱道学斯文不屑功名利禄的公子哥儿自然是“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而站在反封建秩序的角度看，这个蔑视封建礼教无视等级尊卑的叛逆者当然就是“美玉无瑕”了。这就是大家通常说的，屁股决定脑袋，立场决定观点。

　　《红楼梦》之所以是伟大作品，曹雪芹之所以是伟大作家，很重要的一点就在于小说鲜明的反封建主题，这大概也是毛主席多次倡导党内同志要读《红楼梦》的主要原因吧。

　　不光是评价贾宝玉，古往今来，凡评人论事，常常会出现分歧甚至截然相反的观点，除了认识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则是立场使然。

　　陈胜、吴广、黄巢、钟相、杨幺、李自成、洪秀全……一路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要求“等贵贱，均贫富”，他们在被压迫被剥削的人眼中就是英雄义士，而在专制统治者眼中就是刁民匪徒。

　　同样，那个发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敢同恶鬼争高下，不向霸王让寸分”的岳武穆，在有良知爱国家的人们心中就是忠臣良将、民族英雄，而在宋高宗和秦桧眼中就一定是不能与朝廷保持一致的异类，就是危及昏君奸臣利益的乱臣贼子(“爱国贼”由此而来)。

　　其实，评价秦桧、李鸿章、汪精卫也一样因人而异，他们本来早就被钉在了历史耻辱柱上，这些年居然有那么多人替他们鸣冤叫屈，甚至让跪了数百年的秦桧堂而皇之地坐了起来站了起来，这种看似反常的现象是不是反映了某些不那么反常的东西?

　　顽石曾有文章阐述，为什么汉武帝以降至袁世凯、蒋介石的历代统治者都极端崇奉孔子，而先秦以后民间却高调纪念屈原?还是毛主席说到了点子上：“在阶级社会里，每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

　　恩格斯曾经这样论述不同阶级对马克思完全不同的态度：“马克思是当代最遭忌恨和最受诬蔑的人。各国政府——无论专制政府或共和政府，都驱逐他;资产者——无论保守派或极端民主派，都竞相诽谤他，诅咒他。……现在他逝世了，在整个欧洲和美洲，从西伯利亚矿井到加利福尼亚，千百万革命战友无不对他表示尊敬、爱戴和悼念，而我敢大胆地说：他可能有过许多敌人，但未必有一个私敌。”

　　为什么时至今日，依然有人污蔑、谩骂毛主席?其实马克思的待遇也就是毛主席的待遇，理解了恩格斯的上述论断，也就理解了毛主席受到不公正对待的根本原因。

　　《红楼梦》第五回，宝玉梦游太虚幻境，见到一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顽石试着改两个字：假作真时真亦假，好为坏处坏还好。或许这个改动会比刘心武续红楼梦更符合曹雪芹的本意吧。

　　2019.0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