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霸州、薇娅、公务员减薪、房产税，有一个共同的背景（上）

　　在《在霸州事件的背后》一文中，我讲了秘鲁鸟粪经济的故事。

　　在过去成千上万年的时间里，秘鲁的海边积累了很多鸟粪。在19世纪的一段时间里，欧洲发现这是一种很好的肥料，于是，就开始大量进口鸟粪。秘鲁就从世界上雇了很多的工人，挖这个鸟粪，出口这个鸟粪。由于鸟粪就在海边，挖出来装船就可以卖，利润很高。一时之间，秘鲁的经济快速发展，政府财政收入大量增加。

　　但问题是，有了这些收入用来干什么呢？于是，就养越来越大的机构和越来越多的人员，养庞大的军队，上各种各样的项目，花钱也是大手大脚。但可卖的鸟粪越来越少，政府财政收入逐渐没那么多了，怎么办？机构和人员还得养，项目还得继续投，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也不是短时间可以改过来的。于是，就只能加重税负。我们知道，税负越重，经济就越没有活力。于是，在沉重的税负之下，经济和社会逐步失去活力，最后导致一场经济危机。

　　其实，这个故事，在最近几年的讲座和论坛上，我经常讲到。现在重提这个故事，对于我们理解当前社会中的一些现象，非常有帮助。最近有几件事情，受到人们的高度关注，一个是河北的霸州事件，一个是关于公务员减薪的传说和议论，还有一个是房产税的推延。仔细想想，这几件事情，与上述故事中蕴含的道理不无关系。

　　在前面的文章中，我也说过，任何比喻都是蹩脚的。我当然不是说我们过去这一段经济快速发展也是鸟粪经济。但过去这段超常规的发展，确实是天时地利人和多种因素耦合到一起的产物。而且，在这期间也形成了一种扩张型的发展模式，甚至是一种扩张型的社会治理模式。但现在同样是事实的是，由于种种原因，经济增长已经进入减速的阶段。这就意味着，支撑这种模式的条件已经在发生变化。

　　明白了这个道理，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就不难理解了。

　　河北霸州事件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的。国务院有关部门的通报指出，霸州市反映的问题，暴露出有些地方依靠非税收入特别是罚没收入来弥补财政缺口的冲动仍然强烈。

　　对于河北霸州的一些做法，有人称之为明抢。指标下来，而且都是硬指标，不明抢怎么完成任务？而不完成任务，财政就可能揭不开锅。对霸州的做法进行谴责，进行处理，是理所当然，法所当然的。但问题呢？财政揭不开锅的问题解决了吗？没有解决。霸州的做法确实是太难看了，但是，如果背景没变，稍微温柔一点、好看一点的现象能够真正制止得了吗？最近，有的官方媒体也坦诚，霸州现象其实不是个别的。

　　对于薇娅和头部带货主播的处罚，其实也有同样的指向。在前面提到的那篇文章中，我曾引用了一个网友的话：南北方的经济差距，浙江杭州只罚一个薇娅，轻松入账13亿。河北霸州把全市企业罚了一遍，累计入账6000万。这话当然有不严谨的地方。虽然对薇娅的处罚也存在一些争议，但总起来说，完善税收体制和监管是无可非议的（尽管两者在本质上不是一回事）。

　　但不可否认的是，随着有关法律的健全，随着监管技术的进步，就意味着向社会抽取资源的网会收得越来越紧。从法治和技术的角度说，这无疑是一种进步。但道理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对薇娅的处罚之所以引起人们广泛的关注和议论，一个直接的原因是涉及到人们戏称的灵鹫宫即灵活就业人员的问题。有人说，这类人群目前已经有两亿人之多。

　　灵活就业人员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生活在经济的灰色地带。在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这种灰色地带，既是经济保持一定活力的源泉，也是相当一部分人谋生的必要手段。比如，前一段也曾引起热议的条码支付纳入监管的问题。按照有关部门的解释，以后不能用个人二维码收经营性收款。但问题来了，菜市场卖菜的小贩，现在普遍用二维码收付。如果上面的规定实行，从监管的角度看是完善了，从税收的角度看是增加了，但一些以此为生的人的生存可能会更加艰难。

　　水至清则无鱼。最近几年，经济下行迹象明显。在这种情况下，有两个问题意识应当突出出来。第一，如何保持和营造人们容易找到生存机会的社会生态，从而有利于社会稳定。第二，如何保持一定的灵活空间，使经济能够维持活力。上个世纪改革开放初期，经济也比较艰难。但那时候，靠的不是严格监管和大规模投资，而是靠一定程度的灵活来赋予经济以活力，包括解决就业问题，从而才有了后来的经济高速增长。

　　余下问题下篇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