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是否应争取缩短工时？——现实困境与可行出路

　　本号之前发表了《我们为何如此忙碌且贫穷？》一文，文章指出，当下中国经济面临严重的不景气，同时工人劳动时间过长；这种过度劳动损害了工人的健康，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和人的解放，而增加工资、缩短工时，是走出这种困境的现实途径。工人要在思想上冲破牢笼，为在提高底薪的基础上缩短工时而斗争。

　　文章发表后，收到了一些读者的反馈。有的反馈说：五天八小时现在成了资方逼迫工人离职的手段。资方在订单减少的时候，为避免支付经济赔偿金，通过延长放假、取消加班，采用五天八小时的方式，来逼迫工人自动离职。还有的工友反映，有的企业因为没有订单，已经实行四天八小时了，但是工人反而倒欠工厂工时；等旺季到来的时候，还需通过加班把欠下的工时补回来。这样的缩短工时对工人根本没有什么好处，反而越来越难以维持生活了。

　　笔者非常高兴能得到这些反馈，应该说，缩短工时面临的这些困境，是普遍存在的，使得工人对五天八小时是怀疑的或者说是犹豫的。那么，我们有必要进一步来分析一下这个事关工人阶级解放的重大问题。

　　按照之前那篇文章提供的大量例证，工时过长、工资太低是个客观事实。对于这一点，工人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也并不是没有反抗。近十多年来，这种反抗主要表现为争取提高工资、搬迁补偿、缴纳公积金和社保、多加班的集体行动。一目了然，这些反抗是以增加收入为目标的，而少有缩短劳动时间的诉求。

　　近年来，出现了年轻一代打工者的隐性反抗，这就是躺平，表现为不上班，不婚不育，三和大神式的生活方式（干一天休三天）等等。相比以往围绕增加收入的反抗，躺平实际上是一种缩短工时的消极反抗。必须承认，这确实是一种反抗，但并不是真正的出路。躺平的人，除了自媒体网红博主能够把流量变现，其他人，要不就是靠家人养着，要不就是做三和大神，无论哪种方式，都是生活不规律，精神状态萎靡不振。原因在于躺平实际上过着脱离社会的生活，与人的社会性相冲突，而且无法真正改变现状。正确的方式应该是该躺平的地方躺平，比如，思想上抵制过度劳动，咱只是打工，不要把命卖给资本家；该奋斗的地方要奋斗，比如，关心政治与社会，反对遭遇到的黑暗与不公等。

　　在现实当中，除了躺平之外，还有更为可喜的现象，就是所谓“00后整顿职场”。与多加班挣钱相比较，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即使拿着低工资，也不愿接受加班。2024年在抖音上有一些年轻工人举身份证接力发表声明，要求落实五天八小时工作制，保证休息时间。这是工人斗争的进步方向。同时00后擅长运用法律手段与资本家斗争，比如抓住老板不签劳动合同的违法行为，要求双倍工资补偿。

　　现在在南方，由于经济不景气，企业面临搬离，搬厂补偿确实成为很多工人的诉求。搬厂补偿对于工龄长的员工，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但争取搬厂补偿的斗争，一般只有在企业确实停工且不给补偿，进行斗争才容易取得胜利。而且，这是一次性的补偿，并不能解决很长时间的生活问题。佳能、爱普生等日资企业正在搬离中国，也不能老是指望等来好心的厂主。工人在搬厂之后还面临重新就业的问题。所以，在企业正常开工，只是加班减少的情况下，工人还是需要进行平时的日常斗争。在日常斗争中，如果没有加班的话，提高底薪应该成为现阶段工人斗争的主要方向。其次，企业开工不足，实行低于五天八小时的工时制度，实际上是一种调休。这种调休既未与工人协商，又以旺季加班补偿为前提，导致工人在淡季难以维持生计，而在旺季也拿不到应得的加班费。这里顺便说一句，工厂的各种调休几乎没有对工人有利的。除了淡旺季会被调休外，正常的假期也常被调整。比如，过年放假十天，若其中包含周一至周五的工作日，之后都要补班；又如，放五天高温假，当月就得用五个周末来补回。工人要团结起来，反对各种违法调休制度，保证法定的休息时间。再者，改善食堂和住宿条件，能减少生活成本，保护身体健康，也应该成为日常斗争的目标之一。

　　那么，这个时候，问题来了：有的工人会说：我能接受低工资，也能接受五天八小时，但是，在五天八小时之外，除了睡觉、玩手机、做家务，我还能做什么？如果我没什么事情，我还是会去跑外卖，干日结。这里面，我们要具体分析一下工人现在的困境。

　　一个人活着，不只是挣钱，还要生活，消费和社会交往。人长了嘴巴，也不光是吃饭活着，还要说话。但是，由于劳动时间过长，社会缺乏供工人交往的场所，工人普遍面临社会交往面狭窄，口不能说，手不能写的处境，这对于工人政治意识和参与社会生活能力的提高，对于工人识别各种形式的剥削和欺诈是极为不利的。

　　我们举一些现实的案例来说明这种情况。工人拼命打工挣钱，很多时候不是为了自己，工人微薄的收入，也往往不是花在自己身上，而是小孩补课，交学费，自己或家人看病，给老人养老钱，还债，还有一些投机性的行为——买彩票和赌博上。换句话说，当工人被厂主的剥削告一段落后，又有一些无良商家、房东、网贷公司、赌场老板向工人们扑来。工人的很多钱就是在这些地方被骗掉的。

　　由于工人长期是机器的附属物，无暇发展自己的政治意识，口不能说，手不能写，在与资方、帽子、房东等群体打交道时，处于绝对的弱势地位，因而经常吃亏和上当受骗。比如，租房的时候被房东无理由地扣除押金，就大量存在。这类损失的具体数额难以精确统计，但从身边的情况来看，不仅往往超过工人自身的日常开销，而且占了其收入的相当部分。

　　比如，上中专就存在被骗的可能性。初中老师为了提高升学率，会劝学习差的学生放弃中考，去读中专，有些老师还收取了一些中专介绍费。工人家长往往不明所以，听信了劝告，相信孩子读了中专，学了技术，就能找到好工作，就把小孩送去一些“黑中专”，结果上当受骗。这种案例举不胜举。实际上，政府为了实现中考分流，对公立中专有大量补贴：农村户口学生上中专，基本不用花什么学费。即使学不到什么东西，也不至于被骗钱财。

　　再如，工人由于长期过度劳动，导致身体健康的恶化，看病需求大。诊所老板把工人当作“待宰的羔羊”，肆意乱收费；公立医院由于进行了市场化改革，也有过度医疗的问题。然而，工人普遍缺乏健康常识和识别骗局的能力。笔者最近就遇到一个案例：一个女工病急乱投医，在一个诊疗机构被骗了四万元。她本人患有疾病，老公也是工人，两人都是口不能说，手不能写，维权艰难。有时候，把真相说出来，就是一种力量——但工人普遍缺乏这种“说出来”的能力。

　　另外，工人赌博输掉的钱，也是一笔惊人的数字。很多年纪大的工人说，“如果不赌博，早就在城市买房了”，可见这笔钱之多。笔者曾遇到一位滴滴司机，就是因为赌博输掉了钱，只能加班加点开车挣钱还债。

　　试想，如果那位女工不被骗4万块医药费，如果工人租房的时候不被房东压榨押金，如果男工不去赌，如果建筑工人都能及时拿到工资。工人能少加多少班？

　　工人要意识到，自身真正的困境，并不是缺加班多挣的那一两千块钱。你即使多挣一两千块钱，但若不积极思考社会问题，不发展政治意识，不发展自己的各种能力，这些钱也会被骗掉或者被挥霍掉。如果工人能在休息时间，“受教育，发展智力，履行社会职能，进行社交活动，自由运用体力和智力”（马克思语），将会有多大的改变呀！比如，多学习知识，特别是当前处于AI大爆发的时代，学会使用AI，可以大大增加工人的见识，提高工人写和说的能力；这次南方引人注目的工潮，工人发表的声明中有运用AI的痕迹，就是一个可喜的进展。多锻炼身体，学习健康知识，可以少花医药费，下一代也会更健康；多关注新闻时事，关注周边工厂的动态，可以增加见识，学到很多维权经验；多交流租房信息，多结识工友，可以避免被商家、房东欺骗。如果工人有更为广泛的联络和准备，在南方电子厂这次斗争中，也许就更有可能形成统一认识，就能更坚决地提出增加基础薪资的正确主张，而不会被资方的加班承诺所分化。

　　工人（包括农民工）对政治和社会的麻木还会传递到下一代。我们知道，帮信罪已经成为我国的第三大罪名，犯罪嫌疑人主要是来自底层家庭的大学生，他们因为家庭贫困去做兼职，在知情与不知情的模糊地带中陷入牢狱之灾，他们多数也是这个犯罪的受害者。此类案例在警方通报中屡见不鲜，作案手法高度雷同。只要平时稍加关注时事，本可避免上当受骗。然而，许多底层大学生往往对此漠不关心，认为“这些信息没用”，最终身陷囹圄。正如一句流行语所说：“你不关心政治，政治就会来关心你。”

　　总之，从短期的日常的斗争来说，工人为增加收入而进行的斗争，是需要的，特别是现实中还存在低于政府规定的底薪的情况，提高工资更是亟需争取的权利。但从长远来说，为了避免自己和下一代永远处于雇佣奴隶地位，工人需要争取更多的自由时间，学习知识（如AI），发展政治意识，加强体育锻炼，进行社会交往，结识更多工友，识别各种骗子，减少经济损失，为工人阶级的团结斗争、最终解放提供条件。

　　作者：思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