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之后，中东走向何方
北京时间7月31日上午，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的领导人哈尼亚和他的一名保镖在伊朗首都德黑兰遇袭身亡。有舆论称，这可能会给已经持续了9个月的巴以冲突，带来颠覆性影响。
这场暗杀的诸多疑点如何解释？如何看待美以两方的表态？哈马斯将如何应对？伊朗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动作？中东局势是否会变得更加不可控？
西北大学以色列研究中心主任王晋在长安街知事（微信ID：Capitalnews）“知事会客厅”直播节目（回放）中分析，如果最终证实暗杀行为是以色列所为，伊朗的直接反应可能会包括报复性行动，两国之间的对峙可能会加剧。但由于伊朗国内局势复杂，很难进行大规模的直接军事报复，因此不会导致全面战争，但小规模的报复和反击行动的可能性很大，中东地区的局势将因此更加紧张。
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教授、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中东研究中心访问学者范鸿达表示，我们需要关注的是以色列对外作战的计划。当前对中东局势影响最大的因素是以色列的下一步行动，特别是它对黎巴嫩真主党的行动将如何展开，以及对胡塞武装组织的打击力度，这些才是决定未来中东局势是否可控的根本因素，而不仅仅是这次暗杀事件。
直播截图
各方普遍认为暗杀是以色列所为
知事：此次袭击事件有诸多可疑之处，其时间点非常敏感，哈尼亚是在参加完伊朗新总统就职仪式后遇刺身亡的。跨国暗杀哈马斯领导人的幕后力量，究竟是谁呢？
王晋：哈尼亚确实参加了伊朗总统佩泽希齐扬的就职典礼。他前一天从卡塔尔到伊朗，专程参加这个仪式。在宣誓就职仪式现场，他与伊朗新总统拥抱，后来两人还与在场的“抵抗轴心”领导人一起拥抱，这成为了一个名场面。
从目前来看，各方普遍认为此次事件是以色列所为。这也符合以色列在伊朗境内进行相关袭击活动的一贯特征。具体来说：
第一，以色列在伊朗境内的袭击活动通常有明确的目标，这些目标是以色列筛选出来的，认为具有重大政治、经济、安全或科研价值的人物。第二，以色列的袭击具有很强的针对性，通常不会连带造成平民伤亡。第三，袭击发生后，以色列往往进行模糊化处理，不明确承认或否认其行动。这些特征与此次事件相符，因此大概率是以色列所为。
至于袭击手段，目前有多种猜测。根据哈马斯的报道，有观点认为是以色列战斗机进入伊朗领空投下炸弹炸死了哈尼亚。然而，更可信的说法是以色列可能使用无人机或安插在伊朗境内的小组，通过一定的手段引爆了哈尼亚的住宅。不管是哪种方式，这次袭击确实是一个重大悲剧。
此次事件对哈马斯组织、伊朗国内政局以及整个中东地区局势都会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
这是7月30日在伊朗德黑兰拍摄的伊斯梅尔·哈尼亚（中）。图源：新华社
范鸿达：这次事件确实在多个层面上表现出其敏感性。在伊朗新总统的就职典礼上，哈尼亚就坐在一个很显眼的位置。实际上，这两天哈尼亚在德黑兰的活动非常多。他不仅受到了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的接见，还会见了新当选的总统佩泽希齐扬。昨天他还去了德黑兰的米莱塔，与民众互动。我认为，他这些公开露面的举动确实有些大胆。
众所周知，在伊朗境内有不少以色列间谍活动。过去几年里，包括科学家在内的多人被暗杀，这暴露了伊朗的安保问题。
无论如何，现在哈尼亚是伊朗政府的客人，却在德黑兰被暗杀，这对伊朗来说是非常尴尬和恼火的事情。目前各方虽然没有明确承认是谁干的，但哈马斯在发表声明悼念哈尼亚的同时，指责以色列是这次暗杀的幕后黑手。
今天早上，我与伊朗当地媒体人交流时了解到，哈尼亚并没有住在酒店或私人住所，而是住在一个救助两伊战争伤员的地方。和他一起遇害的还有一名伊朗的贴身护卫，这次袭击非常精准，只导致了两人死亡。
此次事件的敏感性还在于近期黎巴嫩局势的紧张。昨天，黎巴嫩真主党的指挥官舒库尔也遭到袭击，以色列称他已身亡，真主党则没有确认。这一系列事件如果是以色列所为，是符合逻辑的。自去年10月7日战争爆发以来，以色列的目标明确，不仅打击哈马斯，还打击所有伊朗支持的势力，包括真主党和胡塞武装等。
哈尼亚的活动地点有限，主要在卡塔尔、土耳其、伊朗，今年年初还去过俄罗斯。在这些地点中，伊朗可能是最容易下手的地方，也是对以色列产生负面影响最小的地方。因为以色列和伊朗关系已经非常恶劣，双方都视对方为死敌。现在以色列对黎巴嫩真主党的战争布局已经完成，而据报道，真主党的许多武器和物资供给是来自伊朗。
因此，如果是以色列所为，在伊朗境内采取这样的行动，既是直接打击巴勒斯坦和哈马斯，也是对其他敌对势力的一种威慑。通过这次暗杀事件，以色列表明了其强硬立场，显示出其在中东地区复杂局势中的战略逻辑。
知事：袭击发生后，美国和以色列态度暧昧、闪烁其词，美国国务卿布林肯表示美国“不知道且未参与”这一事件，以色列称不对媒体报道做回应，如何看待这两种处理态度？
王晋：首先，官方调查结果尚未公布，因此目前很难确定到底是谁实施了这次袭击。其次，以色列一贯采取模糊态度，不明确承认或否认自己的行动。美国方面可能并不知情，因为如果美国直接参与这种事件，将对美伊关系以及整个中东局势带来非常负面的影响。因此，美国更希望此事慢慢降温，不要使自己卷入地区纷争。
因此，我们需要等待进一步的调查结果，看看伊朗方面能否提供明确的证据，揭示这次袭击的真正幕后力量。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我们需要谨慎对待各种猜测和推论。
范鸿达：我也注意到白宫和以色列方面的反应，以色列保持沉默是最合乎逻辑的选择。即使以色列否认，也难以打消外界的怀疑；而如果承认，显然不符合以色列一贯的做法。以色列情报部门一直以来都采取这种模糊处理的立场，所以保持沉默是其惯常策略。
如果确实是以色列所为，可能需要多年后的情报解密或官员透露才能确认。而白宫的反应同样可以理解。当前美国国内已经因巴以冲突导致社会撕裂，白宫在局势尚不明朗的情况下谨慎行事，是合理的。
伊朗的反应力度可能不会太大
知事：作为当事方，袭击发生在德黑兰，不论凶手是谁，伊朗已深陷舆论旋涡，它在这次事件中将扮演什么角色？预计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动作？
王晋：伊朗的反应是比较直接的。他们会进行详细调查，确定此次袭击的幕后力量和具体实施手段，并修补情报工作的漏洞。近年来，伊朗频繁发生类似事件，显然其情报机构遭到了严重渗透，这与其内部错综复杂的情报体系有关。伊朗的情报机构面临诸多挑战，包括内部腐败、外部渗透和信息管理不善等问题，导致其安全形势异常严峻。
如果最终证实是以色列所为，伊朗的直接反应可能会包括报复性行动，两国之间的对峙可能会加剧。我们可能会看到类似于今年4月份以色列和伊朗相互袭击的场景再现。这将使中东地区出现新一波动荡和风险。
然而，由于伊朗国内局势复杂，他们很难进行大规模的直接军事报复。因此，报复活动的烈度可能不会太高，不会导致全面战争，但小规模的报复和反击行动的可能性很大，中东地区的局势将因此更加紧张。
范鸿达：对于伊朗来说，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尴尬的局面。邀请的客人在自己家门口被暗杀，这不仅对伊朗的国际形象造成了损害，也对其内部安全提出了严峻的挑战。今天早晨，伊斯兰革命卫队表示将展开调查。
伊朗的反应需要在多个力量之间找到平衡。今年4月份，伊朗和以色列之间就曾有过互相攻击的事件，但那更多是一种具有外交性质的攻击，旨在挽回面子。这次事件发生后，伊朗一定会采取行动，以回应国际社会，并维护国家尊严。
然而，伊朗的反应力度可能不会太大。目前的局势并不支持以色列和伊朗进行大规模的军事对抗。即使确认为以色列所为，伊朗也未必会因哈尼亚的死与以色列展开新的军事对抗。
哈尼亚本身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想让他消失的可能不仅仅是以色列。正如当年的巴勒斯坦前领导人阿拉法特一样，一些人认为他是中东和平的“绊脚石”，包括巴勒斯坦内部的反对派和其他外部势力。在这个视角上看，哈尼亚的死亡符合了很多人的利益，未必会引发大规模的国际对抗。
在观察这起事件时，需要从多个维度进行分析，考虑到各方对哈尼亚的不同认知。因此，因他的死而引发大规模对抗的可能性并不大。伊朗可能会采取一些有限的报复行动，以平衡内部和外部的压力，但不太可能引发全面战争。
暗杀事件对哈马斯影响有限
知事：哈尼亚是哈马斯政治局领导人，这一身份在哈马斯中是什么地位？这次暗杀会让哈马斯群龙无首吗？
范鸿达：哈尼亚曾于2006年至2007年任巴勒斯坦总理，此后一直是巴勒斯坦政坛的重要人物，特别是在哈马斯内部和国际社会中具有显赫的地位。虽然他是哈马斯的最高政治领导人，但他常年不在加沙，而是在卡塔尔等地，代表哈马斯在国际上进行各种活动。
但加沙地带的实际掌控者是叶海亚•辛瓦尔，负责军事和其他事务。哈尼亚主要负责在国际上为哈马斯进行联络和政治宣传。他此次被暗杀，虽然震惊国际社会，但并非完全出人意料。自去年10月7日加沙和以色列再次爆发战争以来，以色列明确表示要彻底摧毁哈马斯的领导层，因此针对哈尼亚的暗杀可以看作是以色列行动的一部分。
哈尼亚的被暗杀对哈马斯的影响需要从多个方面来看。首先，哈马斯的军事力量经过几个月的战争已经被严重削弱，政治动员能力也大大减弱。其次，加沙战后的安排中，哈马斯已经被边缘化。因此，我认为哈尼亚被暗杀对整个事态的最终影响不会太大。
在哈马斯内部，哈尼亚虽然是最高政治领导人，但他的实际影响力主要体现在国际舞台上，而非在加沙地带。加沙的权力结构复杂，哈马斯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存在各种派系。尽管哈尼亚在外部是哈马斯的代言人，但在加沙地带，他的控制力和影响力有限。
总的来说，哈尼亚的被暗杀是哈马斯和以色列长期冲突的一部分，对哈马斯的短期影响有限。未来的局势发展还需进一步观察，看哈马斯内部和国际社会如何应对这一事件。
王晋：哈马斯的政治局确实是一个综合决策机制，其成员来自不同地区和背景，包括加沙、约旦河西岸、海外流亡者和以色列监狱中的成员。这种多元化的结构确保了不同地区和背景的代表都有发言权。
在2017年，哈尼亚接替哈立德•迈沙阿勒成为哈马斯政治局领导人，尽管他在名义上是最高领导人，但实际控制力因地域和内部派系而分散。例如，加沙地带的实际控制更多依赖于叶海亚•辛瓦尔，他负责加沙的军事事务。这种权力分散意味着哈尼亚虽然有较高的名义权威，但在实际操作中，地方诸侯如辛瓦尔等也有很大影响力。
哈尼亚的被暗杀对哈马斯来说是一个重大损失，但并不会导致哈马斯的抵抗运动消亡。以色列提出的“消灭哈马斯”更多是一个政治口号，旨在动员支持和建立正当性。以色列领导人也明白，彻底消灭哈马斯是不现实的，因为哈马斯不仅仅是一个领导人或一群人的存在，而是一种广泛存在于加沙地带和其他地区的政治和社会运动。
尽管哈尼亚的死亡可能对哈马斯的政治运作造成短期影响，但哈马斯的核心理念和抵抗运动不会因此消失。新的领导人将会出现，继续推动他们的议程。因此，哈尼亚的被暗杀更多是一种象征性打击，而非对哈马斯运动的根本性改变。
应当关注以色列的下一步行动
知事：这一事件是否会让中东局势变得更加不可控，巴以冲突即将升级吗？
王晋：我觉得这确实是一个重要的影响因素。如果确认是以色列所为，未来可能会出现哈马斯的报复行动或来自伊朗的报复，这可能会为整个中东地区带来新的不确定性。
当前最大的问题在于各方缺乏直接有效的沟通机制。因为没有外交关系且不承认对方的合法性，各方之间只能通过冲突来传递信息，猜测对方的底线。因此，未来可能会出现一定的动荡和危机。
范鸿达：如果接下来中东局势出现更大的对抗和恶化，这并非完全是由于今天的暗杀事件，而是因为本就存在并正在执行这样一种计划。
我们需要关注的是以色列对外作战的计划。当前对中东局势影响最大的因素是以色列的下一步行动。特别是以色列对黎巴嫩真主党的行动将如何展开，以及对胡塞武装组织的打击力度，这些才是决定未来中东局势是否可控的根本原因，而不仅仅是这次暗杀事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