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锡良:不一样的画风
不一样的画风
对该不该写这篇文章,我犹豫了很久很久,在全球最美风景线的旋律之下,要表现美中不足的那一面并不容易,被喷网络口水不太可怕,被周围人刻上某种烙印会导致自己陷入孤立。
几天前,一则视频改变了我的犹豫,七八岁大的小男孩,戴着口罩,脸上没有天真和快乐,他刚失去父亲,与残疾的母亲相依为命。好心人踏进他家门那一刻,残疾的母亲,幸福地看着客人,用颤抖的双手赶紧去倒茶,背景是贫寒简陋的四壁。此时,我无法克制自己,只能泪流满面。
在农村集体脱贫奔小康的时代,这只是我近段时间目睹的、大量触发泪点故事中的一则,也是从灵魂里抽痛我的一则,我感觉有必要展示中国社会的多样性,大量游离于市井中的个体,我们只看到他们的外表,断不会明白他们的处境和心境,笑脸中也包含伪幸福。
长期以来,如果看电视,我最偏爱央视,看一套节目,太平盛世近在眼前,看二套节目,能感受到经济永远无忧,看四、七套节目,会对国防安全绝对放心,看九、十套节目,常感叹脱贫致富的伟大成就,每一个农村都是天堂般美好,每一家农户都如同生活在隔世的桃花园中,看十二套节目,能感受依法治国的特别力量……………
央视的每一个画面都代表美好,每一个画面都是信心,每一个画面都是幸福。
最近几个月,我开始比较多地观看地方都市节目,这里,有完全不一样的画风,镜头对准的是让我最有亲身体验感的普通市民和村民,镜头之下的故事都在自己的生活中,每一件事就如同发生身边,真的,假的,美的,丑的,不需要夹杂怀疑的思考。
画面一:一保安跟一外卖小哥因事争吵,外卖哥不小心碰了保安,保安借机祭出欺人之势,不给外卖员任何妥协余地,咄咄逼人,除了要求高价赔偿,其它方案都行不通,否则就打人,协商无效,双方互殴,触发报警。
画面二:冷江一女孩,十八岁上下,患尿毒症已有几年,重压之下,母亲离家出走再嫁,父亲前去广州打工,留下她一人自生自灭。如果只看脸,也就是通常的病态。但小女孩一掀起衣服,立刻让人心痛,两手臂因长期打针已经严重变形。在媒体劝导下,孩子父亲回来了,但他也只留下一句话:“如果有办法,就不会拖到今天,家里已经完全掏空了,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啊!”
画面三:一五十多岁男人,状告他三个姐姐不赡养卧床不起的老母亲。真实情况却是这样的,三个姐姐中,两个是病号,一贫如洗,一个姐姐自小被送给他家养,有自己的赡养负担,而这个五十岁弟弟,现在拿着母亲的退休金生活,且身体有病,治病的钱也来自老母亲的退休金,中年啃老年。
画面四:男人陈某,城里人,无固定工作,女方石某,农村人,也无固定工作,7年前,石某嫁给了陈某,现育有两孩,生活艰难。石某通过网络认识了一位江苏男人,在自家附近某出租屋跟江苏男人同居。陈某带着女记者到了出租屋,发现妻子正与江苏男人躺在床上。看到老公到来,石某没啥反应,继续跟那个男人抱在一起。女记者实在看不下去,就质问石某:“你这样做是违法的,你知道吗?”石某答道:“我违什么法?我没有追求幸福的自由吗?”女记者:“你可以追求幸福,但必须先离婚啊!你有两个小孩,这样搞,不影响他们吗?……”一番劝说无效之后,女记者转过身来问陈某:“你还能原谅你老婆吗?”陈某:“我能原谅,只要她回去。”女记者:“她都这样了,你还能原谅?”陈某很低声地讲:“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大家注意!这不是我精心抽取的画面,只要你坚持看同一频道,只要不是节假日,几乎天天都能看到类似画风,区别只在于对象发生了改变,故事中的那些故事都在日常中,每一天加上每一天,涉及到的个人与群体就相当巨大,并非我们想象中的“个案”。
过去,我对底层人的互害深感不解和痛恨。现在,稍微有些理解。保安,内心并不自信,对接触到的人,他可以进行肉眼上的分类,不好惹的人,他会懂得缩进去,一看就有身份的人,他也知道迎合。外卖员,在他的心里,份量就没有那么重,甚至很自然地认为可以欺负欺负。
人,都需要渲泄口,关键是如何选择这个“口子”。一般来说,弱者很少选择强者做渲泄口,只会选择比自己更弱的或同自己差不多的弱者做渲泄口,底层人互害的阶级逻辑就在这里。
互害可以发生在外卖员和保安之间,也可以发生在我们工作的周围,有些同事,不敢把矛头对准领导,就只能把矛头对准比自己更低的那一部分,一旦能从中获得些成就,也可以于内心得到部分补偿性安慰。
只有做过父母的人,方能理解父母之心,但凡能想得出办法,就不会随便放弃孩子,不要说救命,哪怕看到孩子受些苦痛都是心如刀绞,孩子的每一个不顺都是父母的心病,何况是身体危机?
妻子跟了别人,男人只能自言自语“我能怎么办?”
我们有权指责“我能怎么办?”的男人吗?没有。他实际上代表了一类人,因为穷,他们不得不抛弃尊严,这个时代,很多情况下,如果你没有钱,就得拿尊严去抵换。
如果说电视里的事还是故事,那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则绝无可疑了。
就在最近十多天时间,就在我的身边,发生着这样几件事:
一学校同事,他的研究生已经毕业多年,研究生的小孩突患重病,家里的积蓄已经耗光,之前一直不好意思跟老师开口,最近,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向老师发出了捐款求助。这种情况下,他的导师不会犹豫,其他老师当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一圈友,十多年的公务员,突然发了个轻松筹,也没做太多说明,刚开始以为他在帮人代转,点进去一看,是他自己的家人。平时,他看起来很体面,从来都不会想到他有求人的时候。既然求了,一是证明他的清廉,二是证明疾病的残酷性已经指向到大部分国人,它可以让很多家庭陷入无助。如果没有过不去的坎,我相信他不会放下尊严,一个很爱面子的人。
一个从未有联系的学生突然加我微信,我随口问了一下他的工作,他说搞保健品推销。本人对推销保健品的人向来抱有成见,就直接对他讲:“你可别骗老年人啊!”学生说:“您误会了,卖保健品不是骗人,顶多是夸大一点功效。”我又讲:“夸大是欺骗,误导也是欺骗。”学生回答:“您知道,我也是正规大学毕业生,不会丢学校的脸。”我停顿了一下,接着回复他:最好是换个工作。他又回了我:“老师,如果能有更好的工作,我不会干这行的,回长沙,我请您吃饭。”
一位老乡,利益被非法侵害,官方承认,当事人也承认,有法律文件为证,但就是告诉无门。他多次求助于我,我也尽了力,仍是找不到明路。除了向他表示歉意,别无他法,因为我意识到法律于底层平民身上有效的遥遥无期,“呼号”除非是在包拯面前,一般情况下是没有回音的。如果对法律有信心,之前我亲兄长家的事情早就得到了解决。
贫穷的,无助的,世事之艰,不是叹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是真实存在的,都是那么近,知道,不知道,它都在发生着,不是在你身边,就是在他身边,几百人的个人小圈子与几万、几千万、几亿人的大圈子,有不同性,亦有相似性,特别富贵无忧的顶级圈子,在中国毕竟为数不多。
晚上散步,我还有一个特别的癖好,喜欢观察沿街店面的经营变化,近几年下来,最显著的特点是门面易主快,部分店面走马灯似地换业务,刚装修不到半年就逃离的并不新鲜,能把同一业务坚持三年以上的老板不多,也就只有几家药店和个别餐馆能做到。这真实反映了当今微型实体商业的艰难,创业干事的人,瘦养员工,富养房东,一边剥削人,一边被剥削。
必须承认,大多数人可能生活在印象中的幸福状态,但不能否认仍有相当大一部分家庭的真实生活隐藏着痛苦和无奈,在十多亿人做基数的前提下,哪怕只有所谓的“小比例”,其绝对数应该也是相当可观。它要求政府,要求每个人,都必须更深层次地去理解共同奋斗与共同富裕的重要性及紧迫性,这条路走得好,中国才有真实的和谐与安宁。
央视画风,都市画风,身边画风,都是真实的,但又都是不全面的,它们的组合,才是中国社会的完整画风。画中的每一个亮点都有责任正视衬托你的那些背景,主动放弃一部分超额的私心,不求大公无私,只求懂得分享。你可能幸运占有了某个有利位置,但不要过高估计自己获得待遇的合理性,有人花十多亿造个假芯片,其价值还如工人造一块砖,有人胡编乱造一篇垃圾论文,其价值绝对不如农民种出一担谷。
物质进步,既培养了国人自信,也培养了国人浮躁和傲慢,眼里只容得下透过滤镜的画风,不愿意接受习惯性被表达为“极少数”的那个群体。过去,有人嘲笑朝鲜。现在,有人看不上美国。未来,我们准备往何处去?
夜幕降临,整个中国都闪耀在绝美的灯火辉煌中。
晨光初起,你看到的只是人头、车辆和钢筋水泥。
附言:
1,有人问及中国限制比特币交易是否会严重打击加密货币交易?答:这似乎不是首次,2013年以来,一直是这样宣称的。加密货币,在很多司法管辖区都是承认的,中国不承认,肯定会对其产生负面影响,但很有限。能不能彻底禁止挖矿行动,尚难预料。禁止加密货币交易,是否会让央行电子货币保持领先,也含有不确定性,全世界已经有60多个国家在开发自己的电子货币。
2,有人问及夫妻同时隔离,是否可以被允许在同一房间?答:个人感觉,如果夫妻之前不生活在一起,应该分开隔离。如果夫妻一直在一起,又在同一酒店隔离,应该允许在同一房间,道理很简单,若夫妻二人中有人先感染,加之长期生活在一起,早已经相互感染,分开的意义不大,共用一间房,可以节约成本。隔离,是一种必要,但也不要过分机械化,可以更科学化。
3,有人问及美国会不会分裂成两个国家?答:川普和拜登确实将美国引向了情绪上的分裂,两党支持者都有脱离联邦的声音。但是,美国就是美国,当它的绝对实力还未明显衰落时,决不会发生脆性崩裂。我们需要关注的是,当美国两党把中国作为一个公认的对手时,会激发美国人的危机意识和前进动力,会刺激它把更大的精力投放到与中国的全面竞争中来。
写于2021年10月3日星期日
【文/孙锡良,红歌会网专栏学者,大学副教授。本文原载孙锡良新公众号“孙锡良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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