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民族融合”与“外族入侵”

　　一

　　1367年朱元璋决意北伐，在宋濂等人草拟的讨元檄文中，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1]。1905年8月20日，中国同盟会在东京正式成立，提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的革命纲领。[2]孙中山在报纸发表文章说：“我们推倒满洲政府，从驱除满人那一面说，是民族革命；从颠覆君主政体那一面说，是政治革命”。[3]

　　这说明，孙中山在成立同盟会之初，尚未考虑将东北纳入民国版图。但23年后，即1928年12月29日，张学良发表《易帜通电》，宣告东三省遵守三民主义，服从国民政府，改旗易帜，将原悬的代表北京政府的五色旗改为南京政府的青天白日旗。随后，国民政府任命东北各省政府的军政官员，东北被正式纳入国民政府的管辖范围。

　　二

　　中国的历史就是这样，蒙古人入主中原，最后将蒙古作为“嫁妆”带入“婆家”——中国，满清人入主中原，最终将东三省作为“嫁妆”带到“婆家”——中国。他们来的结果，使中国版图扩大了，国家也强盛了。但也有例外，比如日本人来到中国，要对中国做欧洲式的肢解，那中国人民就不客气地将日本赶出中国。

　　前一种方式叫“民族融合”，是中国人民欢迎的；后一种方式叫“外族入侵”，是中国人民坚决反对的。

　　“民族融合”，本质上是民族权利的相互自愿让渡与自觉融合。自决权可以成立单一民族国家，也可经过让渡与其他民族组成共同的多民族国家。

　　1644年清兵入关，逐步平定大顺、南明等政权，完成全国统一。康熙至乾隆时期（1661-1795年）形成“康乾盛世”，疆域极盛时达1470万平方公里，涵盖新疆、西藏、台湾及南海诸岛。‌‌

　　三

　　中国清朝就是一个汉满民族自决权经过相互承认、让渡而后融合为一体的封建国家。面对一些汉人“徒谓本朝以满州之君，入为中国之主”的非议，清皇帝爱新觉罗·胤禛（雍正）批评这些人“妄生此疆彼界之私”后并对这种观点作出有力的回应，他说：“本朝之为满州，犹中国之有籍贯。舜为东夷之人，文王为西夷之人，曾何损于圣德乎？”[4]

　　雍正引用的是孟子的话，孟子的意思很明白：

　　孟子曰：“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5〕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6〕，卒于毕郢〔7〕，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岁。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8〕，先圣后圣，其揆〔9〕一也。”〔10〕

　　孟子的意思是：舜生在诸冯，迁居到负夏，卒于鸣条，是东方人。文王生在歧周，卒于毕郢，是西方人。两地相距一千多里，时代相隔一千多年，在中原得以推行的意志，却几乎一模一样，可见古代的圣君和后代的圣君，他们所遵循的准则是没有不相同的。

　　这里的“揆”，就是“道统”，也就是说，道统认同，是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合存在的理性基础。在孟子看来，不论是东夷还是西夷，只要他们“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先圣后圣”，都是一样的。在孟子这里，道统是法统的前提，有道统的人是法统的天然继承者。

　　孟子“道统”总摄“法统”的思想，为后世儒家所继承。司马迁继承了这一观念，他借陈胜之口提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11〕的口号。南北朝时期，苻坚也说“帝王历数，岂有常哉，惟德之所授耳。”〔12〕唐时，李白在《比干碑》中就：“故同归诸仁，各顺其志，殊涂而一揆，异行而齐致。”〔13〕时至北宋，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从分分合合的历史经验中再次将“大一统”原则作为评判历史是非的“大公之通论”，认为：“苟不能使九州合为一统，皆有天子之名而无其实者也。”〔14〕

　　天生烝〔15〕民，其势不能自治，必相与戴君以治之。苟能禁暴除害以保全其生；赏善罚恶使不至于乱，斯可谓之君矣。是以三代之前，海内诸侯，何啻〔16〕万国，有民人、社稷者，通谓之君。合万国而君之，立法度，班号令，而天下莫敢违者，乃谓之王。王德既衰，强大之国能帅诸侯以尊天子者，则谓之霸。故自古天下无道，诸侯力争，或旷世无王者，固亦多矣。秦焚书坑儒，汉兴，学者始推五德生、胜，以秦为闰〔17〕位，在木火之间，霸而不王，于是正闰之论兴矣。及汉室颠覆，三国鼎跱。晋氏失驭，五胡云扰。宋、魏以降，南北分治，各有国史，互相排黜，南谓北为索虏，北谓南为岛夷。朱氏代唐，四方幅裂，朱邪入汴，比之穷、新，运历年纪，皆弃而不数，此皆私己之偏辞，非大公之通论也。臣愚诚不足以识前代之正闰，窃以为苟不能使九州合为一统，皆有天子之名而无其实者也。〔18〕

　　当代中国就是由五十多个民族的自决权在新中国成立之初自愿互让后形成的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此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权利益就成了统领中华民族存在和发展的基础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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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明太祖洪武实录》卷二一，吴元年十月。

　　[2]哈尔滨师范学院历史系中国近现代史教研室编：《简明中国近代史》，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237页。

　　[3]周洪宇，刘大伟撰著：《陶行知年谱长编》第1卷，人民教育出版社2021年版，第39页。

　　[4]［清朝］爱新觉罗·雍正：《大义觉迷录》，载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36辑），文海出版社1944年版，第4页。

　　〔5〕诸冯、负夏、条鸣，皆古地名，在中国东部。范文澜认为“《孟子·离娄》说“舜生于诸冯（山东诸城县），……卒于鸣条（河南开封附近），东夷人之也”，是舜居地在东方。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第92页。

　　〔6〕歧周：指岐山下周的旧邑，在今陕西岐山县东北。

　　〔7〕毕郢：相传是文王去世的地方，在今陕西咸阳东。

　　〔8〕若合符、节：符、节，古代用于多方面作为表示印信的东西，原料也不限于竹，还有用玉、铜、角等做成的，形状有龙、虎、人之别，根据用途的不同而异。一般是分成两半，各执一半，相合无间，拿来代替印信。

　　〔9〕揆，准则，总揽。《书·舜典》：“纳于百揆，百揆时叙。”

　　〔10〕《孟子·离娄下》，刘俊田、林松、禹克坤译注：《四书全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506页。

　　〔11〕“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西汉﹞司马迁：《史记·陈涉世家》许嘉璐主编：《二十四史全译•史记》（第一册），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4年版，第770页。

　　〔12〕《晋书》卷114《苻坚载记下·苻融载记》

　　〔13〕〔唐〕李白：《比干碑》，傅云龙，吴可主编：《唐宋明清文集》第1辑，天津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395页。

　　〔14〕﹝北宋﹞司马光：《资治通鉴》第5册，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2187页。

　　〔15〕烝zhēng，众多。

　　〔16〕啻chì，副词。但,只，仅之意。

　　〔17〕闰，偏，副，对“正”而言，闰位，旧称非正统的帝位。

　　〔18〕﹝北宋﹞司马光：《资治通鉴》第5册，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2185～2187页。

     【文/张文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战略问题研究中心教授，红歌会网专栏学者。本文转自“张文木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