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把院长抓了，我们照样看不起病吗？

　　医疗反腐，大快人心！

　　医疗腐败，触目惊心！

　　一台进口价1500万元的直线加速器，医院以3520万元买入，院长一人就从这台医疗器械中吃掉了1600万元的回扣；云南省第一人民医院的一个院长光住房就收了100套；安徽宿州的一个乡镇卫生院院长仅从一个药品商那里，就能拿到近222.5万元的贿赂……

　　很多事情，对群众来讲是“公开的秘密”；但是，真的把“公开的秘密”用数字表达出来，还是要惊掉群众的下巴。

　　“羊毛出在羊身上”，高价采购的医疗器械、药品，成本最后必然全部转移到患者身上，过度检查、过度治疗、小病治成大病，最后不仅是不少家庭倾家荡产，还有全民医保的亏空。

　　就在全民为医疗反腐拍手叫好的时候，一篇题为《把院长抓了，你照样看不起病》的文章在网络上广泛传播；看到前一篇文章成为“爆款”之后，作者意犹未尽，又来了篇题目更直白的文章《要想让医生有良心，那就必须市场化》：

　　看题目就知道作者在讲啥——还是捌玖十年代主流经济学家骂社会主义公有制的那套陈词滥调。医疗市场化、产业化搞了那么多年了，医疗腐败跟曾经的社会主义公有制还有半毛钱关系吗？然而，这种陈词滥调竟然还能迷惑那么多观众。

　　其实，用一些基本事实就能反驳这种陈词滥调；而作者自己恰恰是不讲事实，主观臆断、胡编乱造。

　　作者写道：“市场经济能够把价格杀到最低而且质量还不错。改开以前的‘三转一响’，对于绝大多数家庭来说是绝对的奢侈品，现在谁还把它当回事？” “大锅饭又不是没搞过，人们痛定思痛搞了个联产承包责任制，终于吃饱饭了。”

　　“三转一响”的供应从紧缺到充足，这是生产力发展的不同阶段的表现，把功劳算到市场经济头上，完全是主观唯心主义，一笔抹杀毛时代的工业化积累。非洲倒是充分的市场经济，它现在要自己生产“三转一响”都费劲。至于说“三转一响”是奢侈品，那又是胡扯，公有制下哪怕是供应紧张，它也能保证工人阶级有平等的机会以平价买到“三转一响”，绝不是什么“奢侈品”。至于中国人怎么吃饱饭的问题，以前讲过太多次，懒得再讲了。

　　作者写道： “医疗领域也一样，只有当他们被公立医院折磨得奄奄一息，然后发现民营医院并不会把他们的财富洗劫一空而且还很便宜，于是发现自己当初的呼吁非常蠢的时候，可能才会幡然醒悟。”

　　作者能讲出这种反常识的话，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外宾”了。民营医院仅从数量上讲，早已经超过公立医院。魏则西事件、莆田系的余威至今令人胆颤；去年，四川泸州某私立医院内部培训的PPT，直白地教唆员工“怎么让病人长期留下来”，“排队给我们交钱”，更是令群众乍舌。

　　富人到高端民营医院可以享受高质量医疗服务、还不用排队，这是事实；然而，穷人到民营医院就只有挨宰的份儿，这才是普遍的体验。主流经济学家替民营医院摇旗呐喊那么久，老百姓去挨一次宰，果真就“幡然醒悟”了。

　　作者写道：

　　“当价格受到管制非常低的时候，就打击供给、刺激需求，结果就是人满为患，真正的紧迫需求者反倒买不到。当允许价格按照市场规律自由浮动，高价就会甄别出最迫切的需求者……由于价格高，所以激励了供给，供给增加，价格回落，所以最后人人都能买得起。”

　　“口罩、布洛芬，都是这么回事。”

　　笔者本来无意在国家主义派和自由市场派之间站队，因为这并非公有与私有的本质之争；但碰到作者这种胡说八道的，笔者还是忍不住要替“国家队”洗洗“冤屈”。

　　口罩、布洛芬是怎么快速增加供应量的，作者不会真的以为那些家庭作坊、小工厂在高价刺激下，加班加班就搞出来了吧；作者可能连口罩、布洛芬的生产需要哪些原材料和设备都不知道，而这些原材料和设备能靠一堆私营工厂凭空变出来。作者哪怕百度一下，也不至于说出如此反智的话。

　　而事实与作者的表述刚好相反，正是国家一面限价，一面让“国家队”出手的“反市场”操作，才迅速解决了口罩和布洛芬短缺的问题；反观医疗市场化最充分的美国，口罩一度被自由市场炒到天价，也没刺激起来美国本土的产能，还是靠西方眼中的“非市场经济”国家——中国解决产能之后，才帮着美国把口罩价格压了下来。

　　作者写道： 还有700块钱的国产心脏支架，价钱很便宜的，但是你能买到吗？买不到的。

　　这又是典型的罔顾事实。第一，集采实施的第一年前八个月（2021年1至8月），集采支架相比上一年同期数量增长54%，使用量超过全国全年协议采购量，大流行之前全国全年心脏支架使用量不到150万支，而集采第一年的2021年的使用量突破189万，2022年更是突破200万；第二，集采的确降低了患者的负担，据北京市测算，接受支架植入的患者平均个人负担下降1万元，很多原本用不起支架、用不起铬合金支架的群众也用上了“质优价宜”的铬合金支架；第三，集采实施一段时间以后，的确有部分医院为了获取更高的医疗利润采取“招而不采、采而不用”的态度，这恰恰是医疗腐败的问题，而非集采本身的问题。

　　作者一再鼓吹，只有充分的市场化，才能降低老百姓的医疗负担，作者先来了个掩耳盗铃式的诡辩： “你一旦说医疗要市场化，他们不是看事实和逻辑，马上来一句：美国如何如何，或者你还有没有良心？”

　　“美国如何如何”——这本身不就包含了事实与逻辑吗？而作者对于这些事实避而不谈，反过来指责主张公有制的人是在搞乌托邦。

　　医疗市场化的标杆，无疑就是美国。但充分的医疗市场化却在美国造就了全球最昂贵的医疗体系，美国本土每年的医疗开支占到了GDP的19%以上。对于富人来讲，在医疗技术最发达的美国的确能享受到最好的服务，然而，美国人民却享受着糟糕的医疗体验（美国的人均寿命、千人医生数、千人病床数在OECD国家中均排倒数），高额医疗账单让普通美国家庭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很多底层美国人不得不以“度假”的名义跑到古巴去看病。

　　充分的医疗市场化，貌似的确会带来充分的竞争；但自由竞争永远只是市场化的最初阶段，垄断化才是市场化的必然结果。而美国恰恰就是医疗产业高度垄断的典型，尽管美国的公立医院也不少，也有完善的健保制度（对中产友好，对无力支付医保的底层并不友好），但正是因为资本巨头垄断了美国的药品和医疗器械的供应，通过“政治游说”等手段搞合法腐败，才无限地推高了美国的医疗成本。

　　说到医疗腐败，但跨国医药巨头进来之前，中国本土的医疗腐败跟现在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可以说，中国的医疗腐败与医疗市场化一样，恰恰是“以美为师”的结果。

　　2013年，跨国医药资本巨头葛兰素史克（GSK）在华四高管被刑拘的消息，让跨国医药巨头在华商业行贿的真相逐渐浮出了水面。

　　新药进口到中国前，GSK便会启动“倒推计算”价格过程，动用媒体和学术资源，炒作概念，漫天要价。GSK在中国销售的药品大多冠以海外原研药名义，在药品进口前通过转移定价的方式，增高药品报关价格，在将巨额利润预提在境外的基础上，设定高额销售成本支撑贿赂资金。

　　为了垄断销路，GSK通过海量的商业贿赂，形成了自营药品销售、外包药品销售、“冷链”(疫苗)销售、大客户团队销售、危机公关五条“贿赂链”，形成了医药代表贿赂医生、地区经理贿赂大客户、大区经理贿赂VIP客户、市场部贿赂专家、大客户部贿赂机构的贿赂网，贿赂销售行为涉及全国各地；GSK还通过高薪聘请有政界背景的官员子弟担任高管，充分利用中国的“潜规则”，顺利疏通政商关系。

　　而随着媒体的进一步挖掘，此种做法不仅存在于GSK，也存在于包括阿斯利康、赛诺菲、礼来、辉瑞在内的几乎所有的在华跨国医药巨头。

　　医疗腐败绝不仅仅是跨国医药巨头专门针对“市场化还不够彻底”的中国的手段。

　　2021年8月，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和美国司法部联合指控辉瑞，为获取商业合同，在包括中国在内的8个国家行贿当地医生，SEC在其新闻稿中称，辉瑞及其2009年并购的惠氏位于保加利亚、中国、克罗地亚、捷克、意大利、哈萨克斯坦、俄罗斯和塞尔维亚的子公司雇员和代理，对当地官员和医生进行行贿，以便获得所在国的监管和处方的审批并拓展销量，扩大当地业务。起诉书称，为了掩盖行贿行径，辉瑞将这些费用列为促销、营销、培训、差旅、临床测试、货运、会议和广告等合法支出。不过，这家财大气粗的医药巨头在遭到指控后立即提出以6000万美元的罚款来平息这一丑闻。

　　而在美国本土，医疗腐败早已成为合法的存在。

　　美国政治体系中，政治游说是司空见惯的现象。巨头公司过政治游说的方式影响立法活动、行政事务、执法行为，从中获益。美国政治游说的形式多种多样，有的是通过选举活动中提供政治献金，有的是派出代理人直接进入议会机构。

　　美国有机构对全美各个行业从1998年到2020年3月这22年时间为政治游说所花费的钱财做过专门统计，制药行业以44.5亿美元高居榜首，远高于第二的商会行业（24.5亿美元），辉瑞又名列制药行业政治游说开支的榜首。而这还只是“合法”的政治游说开支。

　　2019年6月，辉瑞官网发布重磅消息，刚刚辞职两个多月的FDA前局长Scott Gottlieb正式加入辉瑞成为其董事会成员，并且担任辉瑞监管与合规委员会和科技委员会成员，这引发了美国公众对“政商旋转门”的又一次质疑。不过这当然不是第一次，也不是唯一一次，强生高管Mark McClellan也曾于2002年至2004年期间曾担任过美国FDA局长。

　　这样做的好处很明显，Gottlieb任职期间曾提出一系列处方药政策，推动FDA加快批准生物仿制药，极大地帮助了辉瑞在该领域的发展。这样的任职安排不仅仅是简单的回报行为，老局长的人脉关系也将继续帮助辉瑞疏通政治层面的障碍，可以帮助辉瑞摆平药物自身问题引发的争议以及加速药物审批等等。

　　所以，医疗腐败是资本为了攫取垄断利润所要采取的必然手段之一，也仅仅是医疗体系市场化、产业化、私有化的恶果之一。一旦垄断资本获取了绝对的却是隐形的权力，为了抬高医疗价格、攫取更高利润，就不仅仅是医疗腐败这么简单了。

　　去年春节，东莞康华医院因为一条“手术室里全是钱”的横幅被骂上了热搜：

　　现在回过头去看，缺德的不仅仅是这家私立三甲医院；当“为人民服务”的医疗事业，变成“为人民币服务”的医疗产业，私有化实际上已经蔓延到医疗体系的各个环节、各个角落，而不止是医院在形式上的公营与私营了，这才是造成医疗腐败的根源。

　　只要医疗体系“谋私”的目的不变，医疗腐败的问题、“手术室里全是钱”的问题，以及老百姓看不起病的问题，就不可能得到解决。

　　【文/子午，红歌会网专栏作者。本文原载于“子夜呐喊”公众号，授权红歌会网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