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扬：增进中拉经贸合作，保障我国锂安全
锂，银白色的碱金属，是最理想的“电池金属”，被誉为“白色石油”。随着新能源行业蓬勃发展，国际对锂金属需求快速攀升，美国、中国、日本、欧盟等都将锂矿列入战略性矿产资源。全球范围内一场没有硝烟的“白色石油”争夺战已悄然展开，牵动世界经济发展乃至国际政治格局。谁掌握了锂矿，谁就掌握了新能源的未来。中国应尽快完善布局，增进中拉经贸合作，应对锂安全挑战。
一、锂的战略价值与拉美的战略地位
全球能源消费结构已处于石油、天然气、煤炭和新能源“四分天下”的格局。锂金属被广泛用于陶瓷和玻璃、润滑脂、冶金、空气净化等领域，但是80%以上是用于电池制造，在新型能源领域占据重要位置，属于战略资源。锂电池是电动汽车的关键核心部件，对于新能源汽车的发展起决定性作用。全球锂矿龙头美国雅宝(ALB)公司预计，全球锂资源需求年平均增速将保持在20%以上，从2020年的约35万吨增长到2025年的150万吨。保障锂资源供给已成为能源安全的重要方面。如今欧盟已将锂列为29种重大经济和战略价值矿产之一，美国将锂作为50种对经济和国家安全至关重要资源之一，中国将锂定位为24种国家战略性矿产资源之一。日本、加拿大和澳大利亚也先后把锂列入了关键矿产清单。主要国家和地区对锂资源的关切，无一不彰显着锂作为战略性矿产资源的重要性。
全球锂资源丰富，美国地质调查局(USGS)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全球锂储量为2600万金属吨(折合碳酸锂当量约为1.38亿吨)，同年全球锂产量约为13万金属吨(约碳酸锂当量68.9万吨)，同比增长21.5%。但是，分布不均且高度集中，南美洲的玻利维亚、阿根廷和智利之所谓“锂三角”就拥有全球超50%的锂资源。玻利维亚的锂储量最大(预计占全球总储量的21%)，阿根廷次之(20%)，智利的储量相对较少(11%)。但是，把可开采锂矿总量、基础设施和制度保障等综合因素考虑在内，智利则是总体条件最优(锂产量占全球总产量的30%)，阿根廷次之(约5%)，玻利维亚产量很低，也意味着发展空间更大。“锂三角”储藏的锂金属大多以盐湖锂盐的形式存在，丰度高、产量大、成本低，是廉价的工业用锂的理想来源。为保障本国能源安全、抢占新能源产业先机，发达国家纷纷挤进“锂三角”投资设厂，尽可能多地开采锂矿。锂的经济与战略价值使得该地区正在成为当今世界的焦点地区之一，专家们担心，很可能如同中东那样遭遇“资源的魔咒”。
中国锂资源丰富，储量为150万吨，占全球储量的6.8%，位居第六。2023年比亚迪超越特斯拉成为全球最大电动汽车厂商，经过多年拼搏，中国汽车终于实现换道超车，成为世界最大电动汽车生产国与出口国。但是，作为电动汽车的关键核心部件电池所必需的锂，中国存在着相应的短板，即高品位的锂矿较少，储藏地的自然条件较为恶劣，或生态比较脆弱，开采利用难度较大，成本高，因此锂需求正越多地依赖进口。2019年，全球主要锂矿项目的碳酸锂平均开采现金成本为4083美元/吨，而中国的宜春锂云母矿、扎布耶盐湖、东西台吉乃尔盐湖、察尔汗盐湖的现金成本在5002至9274美元/吨之间，矿山盈利能力远低于国际水平。2021年，中国动力电池产能约占全球的70%，中国有六家企业跻身全球十大锂电池厂家行列。中国已连续多年成为全球最大的锂电池产能和消费市场，锂消费占全球2/3，但是在中国锂金属产出结构中，海外锂矿占比达72%。根据预测，到2030年，中国锂矿需求将高达70万吨，其中进口45-50万吨，对外依存度65-70%。如果不能提前布局、完善布局，未来很可能像当初的铁矿石等矿产一样，被国际垄断资本讹诈，付出巨大代价。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保障好初级产品供给是一个重大的战略性问题”。
二、国际锂争夺的经济与政治风险不断增大
“锂电池之父”古迪纳夫曾经不无忧虑地指出：“锂的重要性不亚于石油等战略性资源，一旦开采出现瓶颈，可能会跟石油一样成为战争的导火索。”见微知著，在无政府的国际社会，相关态势很可能正向不祥的方向演变。
市场价格波动极大。由于供求失衡，又缺乏有效治理，锂矿市场价格波动极大。据央视财经报道称，电池级碳酸锂的价格2021年初为5万元/吨，年底接近30万元/吨，2023年初飙升超过50万元/吨，2024年初又陡跌到10万元/吨。在动力电池的制造成本中，碳酸锂所占的比例接近40%，而动力电池的成本又占到整车成本的约50%。锂矿价格大起大落，严重影响到我国锂电池以及电动汽车的成本核算，给相关企业经营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
相关企业恶性竞争。在锂矿市场需求持续增加、价格不断上涨的背景下，中国相关企业纷纷涉足锂矿资源领域。因为国内锂资源有限，且开采难度较大、成本高，相关中资企业便蜂拥到全球“扫货”。2021年以来，赣锋锂业、紫金矿业、华友钴业等矿业巨头纷纷在海外下注锂矿资源。电池龙头企业宁德时代不甘落后，奋力参与抢夺，与赣锋锂业展开激烈竞争，同室操戈，亦如本世纪头十年的中国钢铁企业之间的混战恶战，给了卖方甚至第三方以获取“渔翁之利”的机会。
“锂欧佩克”箭在弦上。作为主要供应商，“锂三角”积极谋划锂矿卡特尔。2022年10月20日阿根廷外交部消息人士表示，阿根廷与玻利维亚、智利正在协商，以推动建立一个锂矿行业的欧佩克(OPEC，石油输出国组织)，通一致行动在供求、价格等议题上谋求更多的主动。随后，第39届联合国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经济委员会(拉加经委会)会议在阿根廷布召开,会议提议，整合多个步骤以在当地实现锂链工业化，促进“锂三角”的锂矿开采。“锂欧佩克”至今仍未成立，主要是因为包括供给总量如何确定、总量确定后如何具体分配等问题未能达成一致。出于共同利益以及利益最大化考量，“锂欧佩克”成立是早晚的事情，一旦成立势必对中国这个用锂大户产生较大影响。
阿根廷积极行动。2023年12月，阿根廷极右翼政客哈维尔·米莱就任总统后，首选以色列作为正式外交访问的国家，以阿丰富锂矿藏向犹太资本寻求投资合作。据彭博社网站“Bloomberlinea”消息，2024年2月9日以色列锂矿开采公司Xtralit宣布同阿根廷政府达成合作协议，公司将向阿投资1.04亿美元，开采阿北部省份的锂矿资源。4月12日，米莱总统到访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家特斯拉工厂，同CEO马斯克讨论了在阿根廷投资锂金属开发事宜。作为国际电动汽车巨头，特斯拉为降低生产成本，在数年前就已开始将产业链布局延伸至锂金属的提炼加工领域，在阿根廷的锂加工厂计划在2025年全面投产。分析人士认为，米莱与马斯克会面可以确保特斯拉锂加工厂获得足够且低价的锂矿石。
最大不确定性当属拉美政治。由于社会基础脆弱，外部势力影响很大，拉美地区的政治局势不甚稳定，从而造成经济政策易于变动。近五年来，南美“锂三角”，除智利大选后民选政府平稳“左转”外，玻利维亚和阿根廷都出现了较大的政局震动。从2019年玻利维亚政变、民选总统莫拉莱斯流亡海外，到2023年底米莱当选阿根廷总统，两国政局的变动都对与中国经贸交往产生了一定的负面影响。玻利维亚方面，政变者一上台就对美国放松了锂金属开发条件。前总统莫拉莱斯的支持者们声称，美国为了获取玻国锂矿而发动政变。特斯拉总裁马斯克直接在推特上发文称：“我们想颠覆谁就颠覆谁”。同犹太财团关系密切的阿总统米莱，在上任之初即宣布同以色列达成锂矿开发协议，或许是蓄谋已久。
最危险因素是西方联合遏制。美西方努力全方位遏制中国发展，控制锂资源正在成为相关战略策略的一部分。2022年11月2日，加拿大工业部以所谓国家安全为由，要求中矿资源、藏格矿业、盛新锂能等三家中国公司放弃此前在加拿大矿产公司的权益。尽管加拿大在全球锂市场的份额只有5%，三家中国企业所涉及投资也仅仅5亿元，但是驱逐中资企业是一个不友善的信号，应是美西方集体应对中国新能源产业的信号。
最突出破坏力量来自美国。为应对中国新能源“异军突起”态势以及日益增大的产业竞争挑战，美国政府一方面通过国际外交、国内政策等为美国相关企业提供鼎力支持。总统拜登称，可以考虑动用冷战时期制定的《国防生产法》所授予的权力，鼓励国内加快生产电动汽车电池所需的包括锂在内的关键矿物。2024年3月14日，美国锂生产商美洲锂业公司宣布获得美国能源部的22.6亿美元有条件承诺贷款，用于建设内华达州的锂加工设施，以提升美国本土的锂金属生产加工能力。另一方面，重弹“中国威胁论”的老调，并宣扬锂产品自足对美国军事力量和国家安全的重要性，为其产业政策提供舆论支持。2024年3月2日，美国财长耶伦视察了全球锂矿龙头美国雅宝公司位于智利的加工厂，并同智利总统博里克会谈，意在加强美国同智利在锂资源开发上的合作，提高美国企业在智利的市场份额，强化美国的锂供应链。2024年4月5日，美国财长耶伦在访华期间发表演讲称：“(美国)将在必要时在有限范围内有针对性地运用经济手段来保护美国及其盟友的国家安全以及人权。”耶伦认为，是中国对企业采取的保护主义的“不公平做法”，导致中国“偏离市场经济”，进而造成“对美国和全球经济的影响”。耶伦特别强调，在新兴产业领域，中国造成了“产能过剩问题”。这很像是老罗斯福“说话温和，手持大棒”政策下的一种“事前警告”。
三、增进中拉合作，保障中国锂安全
在2024年2月29日中央政治局集体学习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国多项新能源技术和装备制造水平已全球领先，建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清洁电力供应体系，新能源汽车、锂电池和光伏产品还在国际市场上形成了强大的竞争力，新能源发展已经具备了良好基础，我国成为世界能源发展转型和应对气候变化的重要推动者。”为维护我国新能源产业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优势，同时保障我国能源发展转型的顺利推进，维持锂矿、锂制品的供给链稳定十分必要。
维护锂安全最稳妥的选择，是进一步探明、开发我国锂资源矿藏，提高锂的自给率，将能源资源安全的解决方案掌握在自己手中。锂资源已成为新能源领域的宠儿和新能源革命的源动力，大力开发国内锂资源，建立和发展包括锂、镍、钴等动力电池发展相关的新能源资源战略，有利于突破资源瓶颈，转变发展方式，促进我国新能源行业持续稳定发展。提高锂资源提取利用效率，加强锂电池回收利用，以实现现有储量存量的充分利用。但是，从成本角度出发，锂金属进口替代或难以长期满足我国市场需求，也难以长期维持我国锂产品及相关产业的竞争优势。因此，进入国际市场，深化同拉美国家在锂金属开采、冶炼和制造方面的合作，可以保障我国锂金属供应稳定、价格稳定和锂工业的发展稳定，而且可以提高我国海外锂金属开发产业的抗风险能力，是更为可取的。
积极并有针对性地增进中拉合作。中拉虽然远隔重洋，但是拉美国家非常关注中国的综合实力与发展潜力。为保障经济可持续发展，避免“资源诅咒”，拉美地区的经济发展思路正在逐渐向结构主义与“进口替代”理论回归，国家和国有企业对锂资源开发的控制不断增强。相关国家试图利用锂储藏丰富优势，吸引全球相关企业的先进技术，推动本国锂工业发展，提升本国实力。2024年以碳酸锂为代表的锂制品预期价格的下跌，会严重影响拉美国家的出口收入，同时拉美国家锂业发展正受到产业孱弱、政治腐败和生态破坏的羁绊。中国是全球最大的锂需求国和最大锂提取国，有着成熟的产业体系和庞大的市场体量，通过深化扩大与中国经贸合作，换取资本、技术和配套产业的发展，是拉美国家的期待。中拉双方互利共赢的经贸合作有前景、有条件、有基础。
通过技术设备管理换资源的方式，帮助玻利维亚建立基础产业和配套设施，形成更稳定牢固的合作关系。在南美“锂三角”中，玻利维亚储量最大(也是全球最大)、开发成本最低、品位最好，但是玻国工业化落后，发展本国工业体系是玻政府战略方针。玻政府致力于推进主权模式锂工业化进程，侧重于实现锂的原材料开发与低端加工，努力拓展全产业链开发。2023年12月，由中国投资、玻国兴建的第一座国有碳酸锂加工厂投入使用。作为一个没有出海港口的高原国家，如何将大量锂产品通过更为便捷交通输送到国际市场或运回中国，对玻利维亚和中国投资者而言也是个不小的挑战。2024年1月，宁德时代—宁德邦普—洛阳钼业联合体(CBC)与玻国家锂业公司签署《波托西省乌尤尼盐湖基于直接提锂技术建设中试工厂协议》。玻总统阿尔塞致辞表示，玻利维亚与世界一流企业宁德时代联合体成功签约，标志着玻中锂资源工业化合作取得新的重大突破。
鼓励支持中资民营经济积极参与阿根廷的锂资源开采。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中国同阿根廷的经贸往来日益频繁，各类投资、贸易有了长足发展。2024年2月，阿根廷在建的锂金属开发项目为47个，其中中国企业参与的项目有13个。据估算，到2030年，若全部以碳酸锂当量换算，阿根廷的锂出口将达到27.5万吨，这会使得阿根廷成为增长潜力最大的国家。然而，2023年米莱在当选总统前后，公开对中国发表诸多不友善言论(如称中国为“刺客”等)使得中阿经贸合作，特别是锂资源开发充满不确定性。但是，利用米莱的执念(私有资本至上、自由市场至上)，以及对中国私人资本、民营企业保留的“后门”，中国在阿根廷富集的锂矿资源上仍然能够有所作为。
深化国家间合作，以锂资源综合开发促进智利的国家治理与国企管理。智利目前是“锂三角”中经济状况最好、政治环境最为稳定的国家，也是锂资源开发综合条件最好、短期收益回报率最高的国家。从国家战略层面来看，智利试图通过公有制企业和私人资本合作的方式，在国内建立一个从采掘到加工、较为完整的锂产业体系，智利政府试图保持对锂产业体系有较大的控制力，实现锂金属开发生产自立，但是智利战略在实施上由于种种因素掣肘而难以落实。中国同智利的关系较为稳定，有较大可能通过深化双方经贸合作、以锂资源综合开发帮助促进智利的国家治理与国企管理更加完善。
推动中拉资本和技术合作，拓展稳固中国锂资源供应链。推进国家对经济领域的管控能力、加强国有企业建设是当前拉美国家的一个重要方向，但是拉美国家普遍存在国有企业依赖资本和技术进口、管理治理水平不高的问题。而国家对经济实施有效管理、国有经济主导国民经济正是中国的长处所在。中拉双方应以国有企业为载体，开展投资合作，互相借鉴、学习优秀经验，推动国有企业管理能力提升。同时，锂产业链涉及从采掘、冶炼、加工、流通、消费等多环节长过程，鼓励民营经济参与，支持拉美国家建立混合所有制，以应对美西方说三道四。
中国应继续深入推动对拉美国家的研究，加大对拉美经济社会尤其是政治风险评估。进一步鼓励民间资本“走出去”，以国家力量做后盾，深耕拉美市场。锂资源的开采对环境造成的破坏严重，同时也可能对当地的原住民社区造成负面影响，为此深入开展同拉美国家的合作，共同推进环境保护、社会治理等层面国际治理。加强对美西方对“锂三角”渗透的跟踪研究，加强对“锂欧佩克”的跟踪研究，备好预案。中国作为世界锂矿的最大买方，应避免重蹈昔日铁矿石上“买方自由竞争，卖方垄断操纵”的教训，相关部门直接或通过行业协会间接牵头，将锂资源加工、正极材料、电池、电动汽车行业的龙头组成联盟，提高议价、谈判能力，全方位增加主动权。
(作者系中国红色文化研究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