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谁为人生做主（三十二）
—— 《悲惨世界》
郜铣冰把那本《安娜•卡列尼娜》还给她，不慌不忙地拿起水杯举到嘴边，里面空空的。
李依轩会意似的站起身来四处张望，空姐一个也不见。于是端起自己那杯茶水，一手端着一手托着恭恭敬敬地递了过来，生怕再出现闪失。她轻声说道：“你喝吧，我一口没动过的。”郜铣冰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又放回在小桌板上，说了声“谢谢!”
郜铣冰是教师出身，又逢好听众，今天的课显得格外有激情。亦或有借书言志或借书言情的意图，倒也未可知。他清了清嗓子，继续着他的讲座：从冉•阿让是道德的化身，正义的象征。一直讲到马德兰市长。讲着，讲着，不知不觉被带跑题了。而恰恰是没经过精心准备偶然揭开的秘密，才更能透过事物表面现象接近真实的客观本质。两个人自觉不自觉地跟着感觉，沿着离题的路径走了下去。从文学谈到哲学，从哲学谈到教育学和犯罪心理学，从文学家谈到教育家又谈到哲学家和思想家，从古代到现代，从东方到西方。他们把握尽可能把握的机会，在有限的时间之内，用知识和智慧这把尺子，把互相的智商、情商，以及大脑储存器中的知识存贮量，统统测量了一遍。看似很平常的一问一答，实际是两个读书人之间的华山论剑，丝毫不逊色于黄药师和欧阳锋在桃花岛的内功大比拼。他们既不争谁是天下武功第一，也不论谁有精武绝学，打斗的双方中哪个要是输了，很可能输的非常彻底，连物质带精神都要交给对方，时间是今生，有的还要约定来生。
这两个人看似距离主题越来越远，心却越走越近了。李依轩再次端起水杯递了过来，郜铣冰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平稳一下情绪后，说道：“跑题了，从《悲惨世界》谈到现代社会上了。”李依轩调整话题依然穷追不舍：“《悲惨世界》中，人人讨厌的警长沙威，代表着所谓的国家正义，一定要说他体现了他人性的冰冷，不如说是社会法制和国家法律的冰冷与无情，这两个代表性的人物所演绎的是道德与法制的对立与统一，最终道德艰难的战胜了法制，冉•阿让活着，沙威死了，他投河自杀了。”说着，她停顿了一下问道：“如果在社会道德和法制产生矛盾的时候，法制最终战胜了道德呢?”
面对李依轩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的步步紧逼。他不慌不忙地答道：“那么，这个社会将会因为失去原有体温，变得十分冰冷而可怕。有关这一点，中国版的《悲惨世界》揭示的更加淋漓尽致。”“中国版的《悲惨世界》?《梁山伯与祝英台》堪称东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爱情倒是唯美彻骨，惊天动地，但那是一部鞭笞封建思想束缚的人间悲剧。《天仙配》也不是。”李依轩打开大脑空间储存器极力搜索，没找到合适答案。只好把问询的目光投向郜铣冰。
“看来大学在东西方文学对比研究中还需进一步努力呀，你看《白蛇传》与《悲惨世界》在法制和道德的对立统一方面有没有得一比呢?”
“妙，妙!法海可不就是封建法制的典型代表吗?”李依轩简直无法控制兴奋嚷了起来。
“安静，注意安静。”郜铣冰拿起了桌上那只笔说道：“道德和法制的关系就像这支笔，它在伟人手里能书写江山如画，横扫千军如卷席，这是握在浪漫诗人和哲学家的手里。如果握在了希特勒的手里，它就是浑身沾满着血污的杀人凶器。法制和道德都是为人类社会服务的，究竟能不能服务和怎么服务要看他掌握在谁的手里。”说到这里，郜铣冰若有所思，表情凝重。李依轩歪转着头对陡然间产生的情绪变化无法理解。正待思索着该用什么问题把谈话继续下去的时候，郜铣冰接下来的一番话语也让她陷入了沉思。
“其实，我们这些年轻人，尤其当代大学生更应该注重思索《悲惨世界》的成因，雨果先生之所以是伟大的作家，他的整部《悲惨世界》只因不使七个孩子挨饿的面包而产生。”
“是呀，有了面包的冉•阿让就没有了苦役犯，也就没有芳汀和马德兰市长，也便没有了《悲惨世界》。”
一番对话之后，李依轩被身边这个年轻帅气，文雅谈吐不俗的青年所折服。凭她所学，无法简单地用哲学、法律、文学甚至教育学、心理学、历史学来衡量这个人知识的渊博程度。他看问题的角度、深度和广度，体现了他思考问题的深邃。他语言的犀利，反映出他的思想和各种社会丑恶不能兼容。
李依轩的心如同静谧的湖畔因春风拂动泛起了波澜，周身热血一下子冲到头顶，胸中就像揣进了欢蹦乱跳的小兔子，越想按住，它反而跳得越欢。这是萌动了芳心的少女，目光柔情似水，脸蛋儿红彤彤，像秋天第一场霜打过的红高粱，从根儿红到了梢儿。
目标近在咫尺，却因为一条并不宽的小河，把彼此隔离在对岸。一个是白都伦公主，一个是卡玛尔王子，期待在书中找到玛尔祖旺为两颗心架起爱的桥梁。
姑娘忽闪着长长的睫毛，转动水汪汪的眼睛，努力思考着。那条倒了霉的白色裙带，反反复复被纤细手指揉搓着，缠绕了又打开，打开了又缠绕上。
此时她身边的年轻人和她一样，犹如春天松花江那尚待开封薄如锡纸的江面，也在期待一场细雨，以涓涓细流和岸边的柳绿鸟鸣，宣告寒冬过去和春天到来。
十一年来，除了高茹菡和他进行过类似探讨，没有第二个人如此近距离窥探过他的内心，走进他爱的世界。曾一度产生柏拉图式爱情理念的人，是这神奇的旅行，神奇的相遇，神奇的探讨和神奇的心灵大揭秘，使偶然走向了必然，升腾起爱的希望，使那奄奄一息的爱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并喷射出炽热的光芒。
“从文学是侧面的历史的角度来说，我对历史题材的文学作品情有独钟，因为那些作品不但从不同角度深入揭示了社会，也书写了特定历史时期年轻人的精彩人生，不同时期不同的人，对人生的理解也不尽相同，不知道你这个哲学家对人生有什么独到见解?”李依轩调皮地说道。
“人生嘛?”郜铣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说道：“好吧，我有必要先去洗手间释放一下自己的人生”。
李依轩会心地笑了笑，算是给他的幽默一个回应。她站起身让出了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