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石:出路(十)


  (接上文)

  过年前,琢孟和厂里请了十天假。人事主管开始不同意,但琢孟说自己几年没回过家,非请假不可,否则就辞工。因为平日干活肯卖力气,厂里舍不得他走,就准了他的假。这次出事,琢孟多耽误了三天。刚回到厂里,琢孟就到人事部门去说明推迟回厂的原因。结果还是被罚了半个月工资,加上扣除请假期间的工资,这个月基本上就拿不到什么钱了。差点连命都丢了,厂里还这么不近人情,琢孟很气愤。

  那天晚上,同宿舍的工友知道了琢孟的遭遇,都为他抱不平。琢孟告诉舍友,想辞工不在这里干了。

  “辞工?进厂时扣了我们两个月工资做押金,自己辞工的话就别想要了!”跟往常一样,凡讨论问题,阿顺总是第一个发表看法,而且显得比别人有主见。

  老成持重的秋哥劝琢孟:“认命吧!天下乌鸦一般黑,到哪里打工都差不多!”

  “不是说工会是代表我们的群众组织吗?要不找工会反映一下,看看有没有用?”

  老蒙话音未落,立即招致其他人反驳。

  “屁用!”

  “别做梦了!你以为工会真会替我们说话?”

  “工会主席吴良就是老板的走狗!”

  ……

  “我告诉你们一件事,早两个月,装运车间的小朋因为被克扣了加班费,就去向工会反映情况,结果第二天就被开除了。”阿顺的消息总是比较灵通。

  琢孟对面铺位的阿明马上证实:“这个事我也知道,开除小朋的理由是严重违反工作纪律。真他妈的没有天理!”

  听着舍友们的议论,琢孟就放弃了辞工的想法。出去再找工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欠富玉的钱也要赶紧还。没办法,只能在大发继续做下去。

  上班几天了,琢孟心里还是想着富强,怎么也放不下。干活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还会想,就算在梦里也都是富强。这些天,琢孟一直恍恍惚惚。

  一天晚上,舍友大多睡觉了,阿顺才从外面回来,他走进宿舍就说:“阿彪自杀了!”

  这个消息像一枚炸雷在宿舍响起,将那些睡着的人都惊醒了过来。舍友们很好奇,纷纷问阿顺怎么知道阿彪自杀的。

  “我刚才在网上看到的。”阿顺经常晚上去网吧打游戏,偶尔也会在网上看看新闻。

  听了阿顺的话,琢孟这才意识到,过年回来还没看到过阿彪呢。他急忙问:“阿彪为什么要自杀?”

  “阿彪那里修高速公路要拆房子,村民为补偿款和村上干部发生了纠纷。”说到这里,阿顺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到大家都在等他的下文,才接着说,“嘿嘿,网上还说,阿彪的老婆被村支书搞了。阿彪回家那晚和老婆吵了一架,将老婆打了一顿。第二天阿彪就提了一瓶农药,拿了把菜刀,赶到村支书家里,将村支书砍死了,然后就在村支书家喝农药自杀了。”阿顺说话的时候,语气平静,甚至还有些调侃的意味,好像在讲一个和他完全不相干的人的故事。

  “难怪了,有天晚上,阿彪连喊了几声‘我砍死你’,当时我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他是讲梦话。”

  “阿彪也是,他怎么不把老婆也砍死?”

  “怎么砍一个村支书就喝农药了?应该把村干部那帮王八蛋都砍了!”

  ……

  舍友们七嘴八舌,发完一通不着边际的议论,就一个个倒头睡下了,阿彪的事从此和他们再无瓜葛。只有琢孟很久没有睡着,他在想着阿彪。

  固定的宿舍,流水的舍友。琢孟进这个宿舍最早,在八个人中,是名副其实的元老,他已经记不起相处过多少个舍友了。进进出出,来来去去,长的和琢孟同住了两三年,短的几个月甚至几天就不知去向了。大多数舍友都已经淡忘了,甚至一点印记都找不到了,但阿彪不会从记忆里消失。琢孟睡上铺,阿彪睡下铺,相处两年多,从来没有吵过架,甚至没有红过脸。和阿彪谈不上是好朋友,但彼此还算信任。

  阿彪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到处走。同宿舍的工友吃了晚饭后,有的上网吧,有的去发廊,只有琢孟和阿彪哪里都不去。琢孟闲下来就看看书报。阿彪大多数时候就是呆坐在那里,坐一会就睡觉。阿彪呆坐的时候常常会拿出一张照片反复看。有一次,琢孟问阿彪到底看谁的照片,阿彪就把照片递给琢孟看:上面一个很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婴儿,女人白皙的皮肤,大而亮的眼睛,很漂亮,她看着孩子,洋溢着一脸的幸福。琢孟问:“是你爱人和孩子吗?”阿彪点了点头,很满足的样子。看得出来,阿彪很爱他的爱人和孩子。

  那个晚上,阿彪破例和琢孟说了很多话。他告诉琢孟,父亲当过兵,参加过自卫反击战,负了伤,退伍回到家里,政府就不管了。父亲和他的战友为了伤残补助经常上访,还被拘留过。家里的农活基本上是母亲干,好在母亲身体还算健康。妻子是亲戚介绍认识的,自己打几年工赚的钱都交了彩礼。妻子很漂亮,结婚一年就生了个儿子。儿子快一岁了,会喊爸爸了……

  琢孟也和阿彪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后来阿彪对琢孟说:“你也该成个家了。有了妻子和孩子,你也会很幸福的!”

  想着这里,琢孟一声叹息。有了妻子就幸福?阿彪如果没有妻子,是不是就不是自杀?阿彪走了,他父母怎么受得了?孩子还那么小,以后怎么办?这个家算是完了!

  阿彪还没有远去,琢孟又想起了富强……此刻,整个宿舍由高低起伏彼此应和的呼噜声、钢挫一样的磨牙声、间或夹杂一两句莫名其妙的梦呓奏响着一首原生态的的交响曲。演奏者有六个,而听众只剩下琢孟一人。

  (未完待续)

  2018.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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