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救火英雄讲述生死瞬间:森林一分钟烧完、靠着坟墓休息……
导语
3月30日,四川省凉山州木里县发生森林火灾,夺走了30位救火英雄的生命。其中,有27名是森林消防员,王佛军是其中一员。他牺牲时年仅18岁。
此次前往四川省凉山州木里县森林火灾现场的,还有他——程雪力。
程雪力2007年入伍,2012年从战斗班长改为新闻骨干,从事文字报道工作,2014年转战新闻纪实摄影。2018年10月退役后,仍为部队效力。
作为一名鏖战山火10余年的战士,他时常与原始森林打交道。十多年间,他走过最偏远的大兴安岭腹地,最艰苦的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共扑救过上百场森林火灾。
以下,就是他所亲身经历过的故事。
3月31日,王佛军的父亲给远在四川凉山的儿子打了电话,但无人接听。他不知道的是,儿子已奔赴山火扑救一线。王佛军的父亲说,儿子周末会跟他们视频,“他说除了他们班长,他是最出色的”。这世界,总有人矢志坚守,总有人用生命守护你我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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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火线,我去过天堂和地狱》
作者丨程雪力
△ 2014年4月11日,四川凉山西昌,烈火肆虐。
我至今记得第一次森林扑火就被吓得不知所措。那次大火起源四川西昌的森林,我们沿火线向东侧推进3公里左右,大火在7级乱风的作用下交叉立体燃烧,瞬间形成100多米高的树冠火。
新兵“蛋子”的我,开始像一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有个老兵怒吼:“一直往下跑!”我们迅速撤至500米外,另一座大山的森林不到一分钟就烧没了,散发出的热浪还是那么灼人。大家连续奋战了几个昼夜,夜里轮换看守火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挡风的休息地,天亮才发觉,靠着睡了一夜的地方竟是个坟墓。
△ 2017年5月20日,内蒙古大兴安岭,扑火后的消防员在火烧迹地内休息。
最恐怖的是森林大火在几公里外燃烧时,看不见火到底有多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么方向袭来,只能听到大火的嘶吼,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内心的绝望与无助。但我们没有一个人放弃,武警森林部队无论在多危险的火场上都没有出现过逃兵。战友们在惊心动魄的大火现场,没有惊天动地的丰功伟绩,却经常承受着惊天动地的危险,还有家人的担心。
2012年初,我以报道员的身份去西昌火场拍照。看到战友累了时,我把相机扔一边,和战友们一起扑打火线。激战正酣,战友王磊喊“滚石!滚石!”我刚转身,硕大的石块稀里哗啦地砸了下来,有几块与我擦身而过,砸断了身旁的松树,我的腿也受了伤。
△ 2015年3月8日,四川西昌,武警四川省森林总队凉山支队在森林灭火作战。
被石头砸伤的细节虽然已经模糊,但我一直记得战友们轮流背着我翻山越岭的情景。出院后,我想真正从事新闻摄影这条路,因为在原始森林里,没有微信、微博的关注,没有喝彩的掌声,连观众也不会有。我要用快门定格亲身经历或战友们共同出生入死的瞬间。
我们部队至今有60名官兵牺牲在抢险一线,最小的年仅18岁。我认为,我的战友们是和平年代距离危险最近的人。
△ 2018年4月9日,四川凉山木里,一名森林消防员躺在森林中休息。
2014年4月,四川西昌市开元乡发生森林火灾,战友王帅背着20多斤的装备攀爬悬崖,突然脚下一滑,掉下山崖的一瞬间,他抓住了一棵并不粗的树枝,其他战友迅速用攀登绳将他拉了上来,我在远处用镜头定格了这个画面。这一刻让我意识到,我们在保护森林的同时,环境也在保护我们。
△ 王帅掉下山崖,抓住一棵并不粗的树枝。
2017年3月,我去四川原始森林拍摄战友们扑救火灾。诗人李白曾在这里写下“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我随灭火部队爬到火场,看到一片片被大火烧死倒地的森林,明明是白天却犹如黑夜,漆黑的浓烟笼罩在空中,天上是黑灰色的流云,还飞过几只叫声极大的乌鸦,远处传来类似爆炸的声音,身边不时一棵棵大树倒下,与电影里的世界末日别无两样。
△ 2017年3月19日,四川凉山木里,森林中扑灭大火的消防员。
我心里有些难受,我想象不到人们常说的天堂和地狱什么样子,但当我看到这些被大火烧死的森林,再次想到2016年去大兴安岭看到绿色森林,就有了地狱和天堂的印象。森林火灾对生态系统破坏性强,大自然往往需要二十年甚至更久才能自我修复。
那时,我脑海里蹦出的便是人们经常问我“你拍照片能当饭吃吗”?我认为时间正逐渐湮没我们的过往,也让我们忘记了来时的路,而照片的意义不是为了当饭吃,而是令时间永恒,提醒我们痛在那里。这是我与时间交谈的唯一方式,毕竟不是所有东西都会被时间打败。
△ 2017年5月4日,内蒙古大兴安岭,一名武警森林战士看着被烧毁的一片片白桦林。
中国有四大无人区:罗布泊、阿尔金、可可西里和战友们在西藏那曲守护的羌塘,这里空气中氧气含量只有内地的30-70%,被称为生命禁区、世界屋脊,能多吸一口氧气就无比幸福。
西藏的战友们长年在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的区域守护野生动植物,一名战士牺牲,53人因病致残,85%以上官兵患有高原性疾病……
2017年7月,我去那曲采访。刚下车,我被整个恶劣的环境和战士们一张张通红的脸庞震撼了!
△ 2017年7月21日,西藏那曲,战士们一张张通红的脸,是长年高原紫外线照射留下的印记。
但深入沟通后我发现,原来最艰辛的是战友们的妻儿。战友孙治国夫妇两地分居走过了十年,妻子朱阿莎说,女儿两岁时,丈夫回家探亲,让这她懵了。
“妈妈,天黑了,爸爸怎么还在咱们家呢?”“这就是爸爸的家呀!”“不是的,天黑了,他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家呢?”
△ 2017年7月14日,新疆那拉提,巡护的士兵。
爸爸对于这个孩子只是一个称呼。女儿四岁时,幼儿园小朋友质疑她没有爸爸,因为从来没见过爸爸来接她。朱阿莎听到女儿的委屈,泪流满面。
正是战士们纯粹的付出,1980年前羌塘无人区有100多万只藏羚羊,1995年仅剩6万只,目前已恢复超过20万。那些一度面临灭绝的雪域精灵又回来了!但维护生态安全的路还很漫长。
△ 2014年2月6日,四川西昌,武警四川省森林总队凉山支队在森林灭火作战。
2018年,是我参军的第11年,我走过最偏远的大兴安岭腹地,最艰苦的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去了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天山山脉、中缅边界……参与了地震、洪水、泥石流抢险,扑救了119场森林火灾。
这些天灾人祸并没有让我变得更勇敢,反而感到脆弱和渺小。
图/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