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特色，一场大火

　　2025年11月26日下午，正在进行外立面维修的香港新界大埔区宏福苑突发大火，并迅速蔓延至全小区8栋楼群中的7栋，在极短时间内便升级为最高等级之火灾，全港消防力量倾巢出动，仍未能阻止烈火熊熊燃烧……历经30个小时之后，大火才逐步熄灭。目前已造成128人遇难，仍有两百人下落不明，最终的伤亡数字将会十分惊人。

　　这无疑已经成为几十年来香港最严重的火灾，将在历史上留下极为惨痛的教训和深远的改变。

　　关于这起火灾的成因，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线索，譬如工人违规吸烟、缺乏施工监管、未经阻燃处理的发泡胶板等等……然而在这些全世界都可能存在的违规操作之外，是否还存在一些“合规”却致命的因素，构成更具普遍意义的火灾根源？

　　这场火灾，一整个小区楼群集体燃烧的可怕画面，对所有人来说几乎都是平生仅见，这样的场景也几乎只可能在香港发生。这源于香港独步全球的高层高密度住宅楼群，这也是每一个初次造访的游客都会惊叹的都市风景，曾被视为东方之珠现代化的象征。然而，楼与楼之间近到咫尺的距离，也为“火烧连营”埋下了无法规避的隐患。

　　宏福苑小区包含8栋30多层、楼高近百米的塔楼，而楼间距不足15米，在弹丸之地塞下2000户居民，是一个典型的香港普通住宅社区。如此逼仄的楼间距，在风干物燥的条件下，一栋楼上的火苗可以轻易穿越到邻座，如多米诺骨牌般迅速串联，现实也残酷地验证了这一点。

　　救援环节同样致命。在这些紧密链接如城墙的楼群中间，仅仅围合着一个狭窄的回旋车道——普通的消防车可以进去，但需要较大横向空间的云梯车根本施展不开——而这正是高层消防救援最重要的设备。所以在新闻画面中我们看到云梯车只能在外围扑救，而对小区内侧因烟囱效应而极速拔升的烈火鞭长莫及。

　　从古时候的大火焚城，到近现代的棚户区火灾，无数的案例告诉我们，高密度就是火灾最大的隐患。而现代城市规划所做出的基本应对，就是间距、间距、足够的间距。内地也曾经发生过高层火灾，但没有演化为楼群大火。关键一点，就是楼与楼之间相对距离较远。相对严格的消防和日照间距，构筑了这一道最后的底线。

　　香港是我国最早迈入发达经济体的区域之一，受限于紧张的地皮和膨胀的人口，从上世纪就选择了高层高密度的解决之道，地处亚热带亦不考虑日照，楼间距被压缩到极致，兴建了无数和宏福苑类似的高层住宅楼群。尤其在较早建设的小区，对防火间距的预留尤为不足，随着设施老化和易燃物积累，已经成为重大火灾的高危群体。如何改造？如何扑救？这将是未来香港必须针对化解决的根本课题。

　　香港第二个匪夷所思的特色，是迄今仍在普遍使用的传统竹棚脚手架。这种就地取材的施工方法，南方地区的百姓都曾经很熟悉。但随着经济的发展和消防要求的提升，基本已经被钢制脚手架全面取代。竹子易燃，这是常识。对一个最早现代化的城市保留如此老旧危险的工艺，其背后必有不同寻常的博弈。翻看近年来的相关新闻，可以见到新旧工艺的争议不断。而代表着本地承包商垄断优势和数千名工友生计的利益团体，不断地在为这项工艺续命。并以价格便宜、造型灵活、施工快捷等“优点”而作为其“薪火相传”的理由。在本次火灾之后，也仍有一些本地网友为了维护这项“特色”而坚持否认竹棚网架在火灾中的助力因素，甚至以“火烧竹筒饭”的图片来证明竹子并非易燃之物。还有一些人把对竹棚的质疑扭曲为对香港的“矮化”而展开非理性的攻击，指责内地生产的保护网才是助燃元凶。

　　然而无论炽热的大火还是冰冷的现实都在给出无法逃避的答案——特区保安局局长邓炳强根据初步调查结果表示：大厦保护网达到阻燃要求，但封闭门窗的发泡胶板高度资燃。在起火之后，高温令竹棚燃烧、掉落，烧断的竹飞堕令其他棚网起火，令灌救困难，蔓延迅速，高层棚架断跌亦阻挡紧急出口和消防入楼通道，令消防旋转台钢梯难停在最佳作业位置……这字字句句都是不容回避的真相。

　　绝不能让非理性战胜科学。鞭炮为什么叫做爆竹，因为竹子不但易燃，而且其特有的空腔结构会在受热后爆裂，产生如同鞭炮的噼啪声，同时将火花四溅扩散到更远的地方，这和我们在现场视频中见到的现象完全相同。有些网友为了证明竹棚优于钢架而指称在高温下钢架会融化，更是无稽之谈。钢铁熔点高达1500度，比燃点只有两三百度的竹子耐热能力根本不是一个量级。在既往火灾中，钢制脚手架甚至成为幸存者的逃生通道。

　　在现代条件下，竹优于钢的理论已经无法成立。从价格方面，竹子极易损耗，而钢架可反复利用。在内地施工，钢脚手架可以租赁而无须购买。施工速度方面，标准化构件装配极其方便，工人经短暂培训即可上岗，进一步拉低施工费用。而在竹棚原料的微弱优势面前，拥有工艺护城河的竹棚工人高达2000~3000元的日薪才是成本大头。而宏福苑本次外立面维修，费用高达3.3亿，每户需均摊15~19万元——在整个工程费用中脚手架占比很低，完全没必要为了省这点钱而牺牲安全。相信本地也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有新闻称政府已经在部分新建项目中推行金属棚架，但因相关利益团体的博弈而阻力重重。

　　其实翻看既往本地新闻，竹棚燃烧此起彼伏，早已并非新鲜，皆因规模较小视而不见，长期的忽视终于酿成大难。在火灾中，每一个助燃环节都是关键，无论是不合格的建材，还是合规外皮下潜伏的漏洞，都必须坚决改变。在空前惨痛的生命伤亡面前，不能以任何理由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