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军管服务管理学生手机？无奈之举

夏柱智、易卓

（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

　　在“五项管理”发布之前手机问题泛滥，随着“五项管理”的实施，各个学校加强了手机管理，手机进校园情况有一定遏制。但笔者在中西部省份多县调查发现，学生沉迷手机影响身心健康的问题仍然较为严重，应引起重视。

　　一、手机入校园泛滥成灾

　　随着2015年前后智能手机普及开始，越来越多学生开始沉迷使用手机，在H县的17000份面对家长的电子问卷调查当中，有46.8%的家长认为孩子出现了手机沉迷的现象，但不严重，有18.59%的的家长认为孩子出现了严重沉迷手机的现象。有老师形容现在学生玩手机“跟吸鸦片烟一样”，“回家后开学第一节课上课就像没抽鸦片烟一样萎靡不振”。

　　针对手机沉迷问题，在“五项规定”出台之前，各个学校都已经采取了手机管理措施，“五项管理”出台为各个学校赋予了监管的权力。由于玩手机现象太过泛滥，学校的手机管理已经上升到需要购买军管服务的程度，学校通过实施军事管理，利用金属探测仪等技术防止学生带手机入校。尽管如此，带手机入校的现象仍然屡禁不止，通过将手机从围墙扔进学校、藏鞋底、让走读生带入等等意想不到的方式将手机带入校园。SY小学采用军事管理之后仍然搜查出28部手机。与此同时，仍然存在一些学校无法监管到的情况：

　　一是学生回家之后学校无法监管，造成学校好不容易实现的手机管理效果大打折扣。HK初中班主任认为回家之后家长管理成为难题，提到青少年使用手机90%是家长提供，或者骗爷爷奶奶用手机。“在学校没有查到手机就在家玩，家长打电话给老师叫老师去走访，说孩子天天在家玩手机，爷爷奶奶管不了”。“曾经有一个学生家长跟老师打电话说孩子把手机带到学校去了，叫班主任在学校把孩子手机收了，收了手机一年后还，这样收了还，还了收来来回回搞了初中三年”。“又如六年级有个学生将手机带到学校，被没收之后学校做工作，告诉他不要将手机带到学校来，学生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又带过来。学校和家长沟通，家长只有四个字“无可奈何”。去年疫情期间，老师送成绩单上门才发现是奶奶带了好几个孩子在家，又和孩子的父亲打电话沟通，对方反映曾尝试过不让孩子带手机，但是孩子不给手机就不吃饭”。

　　二是手机游戏屡禁不止，虽有监管但也有漏洞。目前手机游戏公司出台了未成年保护模式，要求登录前刷脸通过，但尽管如此还是存在漏洞，比如微信账号与QQ账号登录游戏的监管力度不一，QQ账号登录游戏白天不需刷脸，且可以用成年人身份证注册多个账号给未成年使用，导致一些青少年休息日一整天都在玩游戏。还有一种情况是手机游戏种类较多，但监管仅仅限于联网游戏，一些游戏属于单机游戏，有老师提到“手机游戏限时不能玩很好，但还有小的游戏甚至有些玩单机游戏，游戏真的是误国误民”。

　　二、手机问题成为了影响青少年身心健康主因

　　当前手机问题成为了影响青少年身心健康的最主要原因，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增加青少年自杀、暴力等倾向。青少年沉迷手机中接受了大量未经审核的互联网信息，如小说、视频、游戏、直播等内容，容易模仿其中的内容、将虚拟与现实混淆，出现轻视生命、冲动暴力的行为。实验小学董校长提到目前问题学生当中男孩子占多数，都是游戏的影响，最主要的表现就是学生的过激行为与暴力倾向。一个男生在家里的东西被妹妹划了，第一句话就是“我要杀死你”。校长认为这是与男孩子玩的游戏有关，“游戏里可以释放自己最原始的想法，也可以找到朋友，也在游戏里可以找到现实给不了的东西”。HK初级中学班主任提到“有的学生甚至平时不跟人来往，天天抱着个手机”，“还有一个女生经常用刀割手腕，看到自杀第一反应是想学习模仿而不是恐惧，这些行为都不是因为学习，主要是家里原因和看到的不良信息，比如小说视频等”。

　　二是扭曲青少年现实社交。学校不仅是接受知识的场所，也是青少年社会化的主体，青少年沉迷于手机，通过互联网进行社交，手机网络对青少年的现实社交进行了扭曲。SY小学董校长提到“现在孩子对手机有亲切感，不敢说的话就在手机上说”，HK初级中学老师提到“现在孩子在手机上面什么话都敢说，一见面就都不说话了”，“自从手机泛滥以后，学生打架少了，谈恋爱少了，因为互相之间都不接触了”。

　　三是增加青少年厌学情绪，严重影响学生的学业成绩。互联网通过各类信息和游戏吸引了青少年的注意力，并且输送的都是青少年感兴趣的有趣和好玩的内容，使得青少年在面对学习时产生压力，厌学情绪不断加深。SY小学D校长表示现在的学生三到六年级的厌学年龄越来越提前，一到二年级则是恐惧上学，主要受家庭当中使用电子产品的影响，“如今一二三年级的孩子都是一进学校就哭，只想回家看电视”。疫情期间，使用手机上网课，学生成绩普遍下降，开学后老师又要回头补，用1个月时间补上学期上的网课内容，有的学科0.3低分率达到80%，特别是理科、英语等与课堂密接相关的课，原来低分率最差的班也才50%

　　四是影响青少年身体健康。沉迷手机的青少年将时间花到玩手机上而忽略了户外活动和身体锻炼，长期久坐室内或不活动导致青少年的体质下降。HK初级中学每年安排专业人士为学生进行体检，在去年的体检中，初一年级有30%的学生达到了重度视力严重，初三重点班有三分之二的学生戴眼镜。班主任表示“现在孩子身体差、近视都不是学习搞的，都是玩手机，如果是因为学习近视那我们就高兴了”，“现在学生玩手机就不锻炼，体质跟大熊猫一样，经常摔一下就断胳膊断骨头的，非常脆弱”。

　　H县HK镇的小学班主任表示，现在的学生不爱跟人交流，喜欢和手机交流，尤其是初中生，每周不吃饭，省点钱就可以买个手机。主要的担心在于现在减负之后，孩子回家有更多的时间看电视，玩手机。

　　案例1六年级有个学生将手机带到学校，被没收之后做工作，告诉他不要将手机带到学校来，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又带过来。和家长沟通，只有四个字“无可奈何”。去年疫情期间，送成绩单上门，发现是奶奶带了好几个孩子在家，和孩子的父亲打电话沟通，对方反映，尝试过不让孩子带手机，但是不给手机就不吃饭。

　　案例2 六年级男生，妈妈长期在外打工，平时在学校成绩不是很好，不太爱说话，容易暴躁。妈妈反映孩子将手机当做朋友，嘴上说着不会因为手机影响学习，但是晚上没手机就睡不着。

　　案例3 H县SY中学的校长认为现在的孩子都离不开手机了。SY中学明确规定不允许手机进入校园。但是在2020十月份，一个60人的班级当中玩手机现象特别严重，校长屡次强调都不管用，最后气不过，当场砸了一个手机。之后学校请了一家武汉的军管公司，提供第三方服务，来协助学校管理学生。在引进之后，请军官帮忙查手机，然而在班上还能够查出28台手机。这让校长十分惊讶，认为“颠覆了自己整体的想法”“通过严肃的、反复的强调的背景下仍然有这么多手机”，由此可见学生使用手机的现象有多严重。之后学校进行严肃管理，通过致家长的一封信来要求家长控制学生手机。同时进行班级检查手机的量化管理，发现手机就扣班级一分，一周一结。分数与班主任津贴挂钩。尽管如此，想要完全防住学生带手机仍然是困难的。“学生总有各种办法藏手机，在桌子底下、窗户上、甚至垃圾桶里都能够藏手机”。

　　从整体来说，学校当中是管住了，学生带手机进校园的情况变少了，前几天去查手机，首次出现了一个班当中都没有手机的情况了。但是不能保证学生回家后不玩手机。也有学生在学校不玩手机，回到家里玩。“有的学生在上课的时候睡觉，拨醒了之后又倒头就睡，这一看就是夜里玩手机的，这让人很愤怒”。

　　手机的特点在于其低成本的可获得性，手机成为影响青少年身心健康的重要原因。一方面青少年的近视率增加，另一方面，青少年的对于手机的依赖性提高，依赖于网络空间虚拟关系的交往，影响其日常学习与生活。

　　三、学生手机管理的难度

　　网络沉迷对青少年的身心健康具有明显的负面影响，对此国家高度重视。手机管理成为防止网络沉迷的重要方式。2021年1月，教育部办公厅发布《关于加强中小学生手机管理工作的通知》。在国家严格管控网络游戏企业和加强校园手机管理的背景下，青少年网络沉迷问题有所缓解，但在实践过程中仍存在许多难题。

　　以H县为例，全县校园手机管理的基本原则是“限制进学校，不能进课堂”。学生存在需要携带手机进入校园的特殊情况，必须由家长签字说明。并且不允许教师用手机布置作业。

　　第一，校园手机管理的难度大。青少年自身有各种方法逃避校园手机管理。

　　案例4H县YC高中（私立高中）校规明确规定不能带手机进入校园，但是不起作用。校长认为现在的高中生离不开手机。“说不让带手机，但像毒品一样禁不住”。学生总有各种方法逃避管理，例如，学校要求进校后将手机上交，但是有的学生就拿一个坏的手机上交，自己另留有一个好的手机偷着用。又如学生将手机从围墙扔进校园，进了校门后再去拿。又或者将手机放在行李箱的夹层当中。因此对于禁止手机进入校园这个事情，校长认为是防不胜防，学生总有各种办法带入校园。

　　有些学校不得不采用军事化管理的方式进行管理。

　　案例5HK中学在疫情之前，主要采取班主任教室里突击检查的方式进行手机管理。中考之后，沿用中考安检的方式，跟学生“斗智斗勇”，有的学生还将手机放在鞋底。此外，为负责晚上寝室管理，减轻老师压力，2020年HK中学聘请军官管理了一年，由学校自己花钱请，一年费用20万元，一共是5个人。军官是由专门提供保安、军训和国防教育的武汉行军公司提供。手机管理是军官管理的主要内容之一。在手机管理之前，手机使用泛滥成灾，一个班有10部手机，学习越差的班越多，“跟清朝末鸦片烟差不了”。现在每周都进校安检，通过金属探测仪所有手机都收了，同时请宿管员去宿舍里找，还是管不住，有从墙外递手机的情况。90%是家长提供的手机，还有骗爷爷奶奶用手机的。在学校没有查到手机，但有家长打电话给老师叫老师去走访，说孩子天天在家玩手机，爷爷奶奶管不了。“回家以后返校第二天上课最严重，跟鸦片烟没抽的样子一样”，“只要前一天回家休息，第二天上课一定讲不了课”，“学生睡不好，玩手机，家长打工的管不了”。现在手机管理时间长一点之后有一定经验，比如返校是一个点，熟悉哪些人会带手机。

　　家长对孩子的纵容对校园手机管理也有影响。

　　案例6H县某高中校长指出，尽管学校在宿舍里装了电话，让家长可以联系学生，但是仍有家长带头闹，维护自家孩子带手机这件事。例如有的家长说孩子不拿手机就不上学，在家里撒泼打滚，家长没办法只好同意。

　　第二，教学环境和校园环境的网络化信息化增强了青少年对电子产品的依赖性。

　　案例7 H县某中学校长认为现在全县管理手机都比较严格，然而农村手机管理问题比城区更严重。因为农村都是留守儿童，父母管不到。同时父母给钱都是通过手机转账，学生消费也要用手机付款。并且农村初中的孩子在学校吃饭需求较大，一周六天都在学校吃，因此使用手机的场合较多。

　　案例8H县某小学校长认为小学生对老师有崇拜心理，因此在这个时间段当中，应该大力发挥老师的作用，让老师的行为成为学生的学习与影响对象。然而在实际教学当中，老师教学水平等方面却没有起到一个好的引导作用。最重要的表现在于，现在的小学老师都过于依赖ppt进行教学。多媒体本应是提高学习兴趣的，但老师过多播放电子教学视频，让学生跟着电子产品学习，老师本身都没有去深入了解课程与课文。“老师成了放ppt的工具人，也造成了学生对电子产品的依赖”， “孩子对电子产品感兴趣，一部分原因也在于课堂上都被电子产品包围了”。

　　案例9H县某镇中学校长认为不能上网课，一上网课成绩普遍下降，又要回头补，1个月补上学期上的网课内容。疫情期间上网课后，开学考试有的学科低分率达到80%，特别是理科、英语等与课堂密接相关的课，之前低分率最差的班也才50%。

　　第三，校内可以管理，校外难以管理。整体社会环境的影响。

　　案例10SY中学校长认为手机管理十分棘手，现在的孩子离不开手机。“身边都是血淋淋的教训”，“现在的孩子生出来就用手机了，家长给手机，孩子就不哭闹”，“农村的孩子在学校当中不用手机，但是回家就拿起手机玩”。虽然在校内通过严格的管控防止学生使用手机，但不能保证学生回家后不玩手机。有学生在学校不玩手机，回到家里玩。“有的学生在上课的时候睡觉，叫醒了之后又倒头就睡，这一看就是夜里玩手机的，这让人很愤怒”。

　　案例11SY小学校长指出，小学校园内基本没有手机进校园的问题，因为孩子都用的是电话手表，电话手表在该校普及率有80%。如果孩子发现自己不小心带了手机之后也会主动上报，让家长把手机带回去。同时孩子之间也没有使用手机的氛围，只要有人带了手机，就会被其他孩子举报。但是手机在家庭当中管不住，学校对家庭只能通过倡议书的方式来引导和宣传。认为现在的学生三到六年级的厌学年龄越来越提前，一到二年级则是恐惧上学，主要是受家庭当中使用电子产品的影响。“如今一二三年级的孩子都是一进学校就哭，只想回家看电视”，“现在孩子对手机有亲切感，不敢说的话就在手机上说”。一名六年级学生在作文《我的春节》中写道：“电视当中的春晚没人看，大人们都在低头刷手机抢红包。而我最希望大人们赶紧去打牌，这样自己就可以玩手机了”。由此可以看出电子产品对学生的日常生活影响之深。

　　有的家长缺乏手机管理的意识。

　　案例12H镇小学某学生家长指出，自己对女儿和儿子的要求是不能看电视，孩子很少玩手机。但放假带孩子出去和自己朋友玩，朋友都把手机给孩子玩。孩子就会觉得为什么别人家的小孩都能玩，只有自己不能玩手机。“哪怕一个孩子拿了手机，一群孩子就会围着他。”其实家长不给手机的时候，孩子也会自己做游戏，玩得很开心。

　　案例13一个中青年妇女，两个儿子，大儿子读五年级，小儿子读二年级。对手机游戏深恶痛绝，因为大家都喜欢玩手机，老公喜欢打游戏、儿子也打，父子对着打，老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即使有的家长想要管理手机，但也遭遇较大困难。

　　案例14（H镇小学班主任）小学带手机的孩子不多，但是回家之后家长管理成为难题。“手机游戏限时不能玩很好，但还有小的游戏甚至有些玩单机游戏，游戏真的是误国误民”。六年级有个学生将手机带到学校，被没收之后做工作，告诉他不要将手机带到学校来，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又带过来。和家长沟通，只有四个字“无可奈何”。去年疫情期间，送成绩单上门，发现是奶奶带了好几个孩子在家，和孩子的父亲打电话沟通，对方反映，尝试过不让孩子带手机，但是不给手机就不吃饭。

　　六年级某男生，妈妈长期在外打工，平时在学校成绩不是很好，不太爱说话，容易暴躁。妈妈反映孩子将手机当做朋友，嘴上说着不会因为手机影响学习，但是晚上没手机就睡不着。现在的学生不爱跟人交流，喜欢和手机交流，尤其是初中生，每周不吃饭，省点钱就可以买个手机。

　　四、加强学生手机管理的政策建议

　　从当前手机管理的效果来看，目前学生带手机进校园的现象大大减少，但要真正解决青少年手机依赖和网络沉迷的问题，还需要坚持以学校为基本阵地，多方力量相结合。

　　第一，坚持以学校为基本阵地，赋予学校手机管理的政策合法性和自主管理空间。学校是青少年活动的主要场所，应该成为防止网络沉迷的基本阵地。当前在国家和社会力量的支持下，学校的手机管理取得了明显效果，但仍然存在一些难题，需要学校长期坚持手机管理。对此，应当继续赋予学校进行手机管理的政策合法性，并允许学校自主探索管理方式，攻克手机管理的难题。

　　第二，学校、家庭和社区在课堂之外，应培养青少年的多元兴趣，充实青少年的精神文化生活，降低手机对青少年的吸引力。当前限制或禁止手机进校园是学校进行手机管理的主要方式，在此基础上学校可以结合课后服务的方式，并联合家庭和社区力量，丰富青少年的公共文化生活，让青少年从课外活动中找到新的兴趣点，从网络世界回归到现实世界中。

　　第三，国家应净化网络环境和社会环境，保护青少年健康成长。网络化信息化是当今社会的主要特点和发展趋势，除了依靠校内手机管理之外，国家还应当通过引导互联网产业的健康发展，加强合理使用网络的社会宣传，防止网络技术的过度滥用，在全社会树立正确的网络使用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