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产企业数量能说明什么？
很偶然看到一篇文章，其中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资本主义国家的企业破产数”的表格[1]（PDF第9-10页）。这篇文章通篇抄袭甚至照搬某网站上多篇早已公开发表的文章，其中还包含各种低级错误和理论误解，我对此深表厌恶；但我不得不说，这篇文章的作者们给出的这一有关破产企业数量的材料对研究当今中国的经济形势具有重要的参考作用。
在“资本主义国家的企业破产数”这一表格中：最大的数量出现在1976年的日本，这一年日本破产企业有156541个，比表格中任何其他数字都大得多；次大的数量恰好同样出现在下一年的日本，1977年的日本有18471个企业破产。[1]（PDF第10页）其他国家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企业破产最严重的情况是这样：1960年的美国有15445个企业破产，1976年的英国有6700个，1977年的西德有9562个。[1]（PDF第9-10页）
很自然地就会想到要拿这些数据与近期中国的情况比较，但我上网查中国每年有多少企业破产时，查到的数据绝大部分比较笼统，可信度不高，直到我把“破产”换为“注销”以后才查到了一些比较确切的数字。
“企查查数据显示，2019年全年，全国企业注销总数达280.31万户，月均注销数为23.36万户；2019年2月至4月，全国企业注销量分别为20.33万户、23.67万户、22.56万户。”[2] 企查查数据显示：2020年“2月至4月，全国企业注销数量分别为6.71万户、16.97万户、14.19万户。疫情期间，企业月均注销数量高达12.62万户”。[2]
“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登记注册局局长杨红灿表示，2021年全国各类市场主体累计注销1323.8万户”，“杨红灿介绍到，注销的市场主体中包含的企业数量是349.1万户，个体工商户961.9万户”[3]。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西方发达国家的破产企业数量往往不过几千，而去年中国注销企业数量只能精确到千位，这统计情况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即使考虑中国人口数量明显多于那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情况，性质也不能改变多少。
日本人口1976年为1.13亿，1977年为1.14亿。[4]美国人口1960年为1.81亿[5]。英国人口1976年为5621.2万[6]。西德情况比较复杂，德国人口1977年为7816万[7]，这是西德和东德人口之和；“东德”“人口总数从1950年的1,839万减少到1960年的1,724万，1970年的1,706万，1975年的1,683万，1983年的1,670万” [8]；由这些估计1977年东德人口在1670万到1683万之间，进一步可估算1977年西德人口约有6140万。
根据这些人口数量，结合前面的破产企业数据，可以算得中国某年的破产企业密度也就是平均每万人中的破产企业数量：1976年日本每万人中有13.9个破产企业，1977年有1.62个；1960年美国每万人中有0.85个破产企业，1976年英国每万人中有1.19个，1977年西德有1.56个。对于主要资本主义国家来说，某一年每万人中有一两个企业破产已经相当糟糕了，如果有十几个企业破产那就是很少见的极坏情况了。
可以按照同样的方法考察近期中国的情况。中国人口2019年为14.1亿，2020年为14.12亿，2021年为14.13亿。[9]“2019年全年，全国企业注销总数达280.31万户”，计算可得2019年中国每万人中有注销企业19.88个，差不多20个，一上来就是巅峰，比1976年日本情况极端严峻时还多出差不多一半。
企业注销和企业破产并不完全等同。如果要严格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破产企业数据对应的话，数量上看中国的破产企业只会更多，密度当然也更高。
用中国的注销企业数量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破产企业数量比较只会导致中国的数据相对好看，但中国近期的数字却直接就超过那些国家十几年内的最大值。2019年中国经济形势恶化到了什么程度，读者应该明白。
这一年中国注销企业极多不是由于新冠疫情， 11-12月新冠疫情才开始影响社会经济运行，但2-4月注销企业就已经很多了。按照2-4月的注销企业数量估算全年情况：(20.33+23.67+22.56)/3×12=266.24万户，实际数字为280.31万户，误差仅有5%左右；考虑到月份天数的不同，2019年2-4月加起来共有89天，可估得算：(20.33+23.67+22.56)/89×365=273.0万户，与实际误差更是小于3%；与其说是疫情导致的差别，还不如说是季节差异。
是内在运行机制导致了2019年经济形势的极端恶化，我真不知道文章作者怎么能拿2020年的情况与2019年比较，得出这样的结论：“对比之下，今年2月至4月企业注销量实际上属于一个较低水平。” [2] 是要比烂吗？
与发达国家历史上的数据相比，2020年中国企业破产或注销数量也处于较低水平吗？2020年2-4月，中国企业注销数量为6.71+16.97+14.19=37.87万个，即使认为全年只有这么多企业破产，2020年中国每万人中也有37.87/14.12=2.68个企业破产，除了明显低于1976年日本的每万人13.9个以外，明显高于“资本主义国家的企业破产数”表格中任何其他数据计算出来的破产企业密度。
即便低估数量到了完全不合理的程度，2020年中国的经济形势与六七十年年代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相比，也差不多是最坏的情况之一。靠谱一些可以按月估计，破产企业数量为37.87/3×12=151.48万个。想要更精确些可以按天估计，由于是闰年2020年2-4月一共有90天，37.87/90×366=154.0万个，2020年中国每万人中有154.0/14.12=10.9个企业注销，差不多就是每万人中破产11个企业，这虽然略好于日本1976年时最糟糕的情况，但仍然同样是每万人中十几个企业破产的严峻形势。
我是真搞不懂文章 [2] 作者到底依据什么说2020年“企业注销量实际上属于一个较低水平”，稍微关注一下历史上其他国家的情形不会吗？或许文章 [2] 作者以为中国的情况很快会好转吧！日本的情况倒是真的好转了，从1976年的每万人中13.9个企业破产下降到1977年的1.62个，那么中国呢？
下一年也就是2021年中国的情况更坏，每万人中有349.1/14.13=24.7个企业注销，这一数字比2019年的还高，真是空前糟糕的情况。比日本最严峻的情况糟糕一半算什么呢？这已经快奔着多一倍去了，去年就是这么个经济形势！今年呢？还没结束数据当然没有出来，但我甚至都不敢去想象了。
最近几年中国注销企业数量一骑绝尘地上升，即使考虑到很大的人口数量，数字也太可怕了。这时回忆起网上查到的破产企业数量，才发现数字虽然笼统但并非耸人听闻：大概七八年前有说每年一百万倒闭的，五六年前有说半年八十万倒闭的。如果有谁认为破产企业很多是最近三四年才这样的话，那么这些笼统的数据就可以打破他的幻想。
要估算那些年份的破产企业密度，可以认为中国约有14亿人；如果一年有100万企业破产，可以算得每万人中约有7个企业破产；半年有80万企业破产，可以认为一年就有160万，可算得每万人中破产企业超过11个。
这样粗略的估计就足以说明问题：作为历史背景的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破产企业最多的年份，破产企业密度也不过每万人中一两个，美国甚至都达不到每万人中一个；而七八年前中国的破产企业密度就已经高于西德最坏情况的4倍，差不多是英国最坏情况的6倍，超过美国最坏情况的8倍。多年前中国经济就已经处于高危状态，接下来的情况显然更糟。
索性比烂的话，那时候中国破产企业密度差不多只是1976年日本的一半，与每万人中十几个企业破产这种极端恶劣的情况还有一定距离。但过了两三年，这种差距就不存在了，五六年前破产企业密度就和2020年差不多了，已经超过每万人11个，和日本经济形势最最恶劣的1976年在一个量级上，虽然可能还小一些。而最迟在2019年，中国破产企业密度就超过了1976年的日本。
从破产企业密度来看，中国经济处于极危状态已经好几年了，这绝非危言耸听，我甚至担心用词强度不够。更糟糕的是，经济形势看不到丝毫好转的希望，2021年的危险状态是空前的，但根据一些不权威的数据，2022年的状态似乎更加危险，希望在这一年过去以后能看到一些权威数据。
选择拿中国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情况比较，是因为那时候这些国家已经进入帝国主义时代六七十年了，都是典型的垄断资本主义，比较结果能够说明中国的市场经济在造成企业破产这方面是否具有相同的特征。根据本文前面的论述，结论是肯定的。
在给出“资本主义国家的企业破产数”这一表格以论证“相对弱小因而耗费较大的竞争企业走向破产的趋势” [1]（PDF第9页）以后，接下来文章并没有讲当今中国在这方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文章前面还引用了列宁的文章：“现在已经不是小企业同大企业、技术落后的企业同技术先进的企业进行竞争。现在已经是垄断者在扼杀那些不屈服于垄断、不屈服于垄断的压迫和摆布的企业了。”[10] [1]（PDF第9页）既然把这样的东西当做垄断或帝国主义的特征，那么接下来你们为什么不向前再跨一步呢？
这些人的思维缺陷，从这类问题中就可见一斑。我按照他们的思路考察近期中国的情况，发现当今中国市场经济造成企业破产的能力明显强于典型的垄断资本主义国家，至少在这方面当今中国与那些国家具有相同特征，甚至更加严重。
我手里没有那些帝国主义国家的近期数据，这可以让人保留一点幻想：或许现在那些公认的帝国主义国家情况比中国还糟糕。但去年中国破产企业密度甚至就已经比其中一些国家最糟糕的年份还高出一个量级都不止，而且今年的一些迹象表明中国的破产企业数量和密度都很可能明显高于去年，考虑到这些情况，别的国家更糟糕应该真的就是幻想。
企业破产数量至少能说明两点：当今中国的某些特征很显著，现在经济形势很不乐观。
参考文献：
[1] 星火 1921☭、苍星石、艾 AA、飞机会不会飞、打野别送、爱丁堡上单.对“中华帝国主义论”的批判——兼谈小资产阶级学院派左翼的反动本质[DB/OL].[2022.5.1]. https://fr.usa1lib.org/book/21438806/47fa10
[2] 吴少龙. 企业注销暴增？真相是这样…[DB/OL].[2020.5.8]. https://mp.weixin.qq.com/s/h7X2s4-hgMSJm3_e-yeu6A
[3] 创头条.市场监管总局：2021年全国各类市场主体累计注销1323.8万户[DB/OL].[2022.1.27]. https://www.jinglingshuju.com/article/37132182904
[4] 百度一下.日本人口数[DB/OL].[2022.11.29]. https://www.baidu.com/s?wd=%E6%97%A5%E6%9C%AC%E4%BA%BA%E5%8F%A3%E6%95%B0&rsv_spt=1&rsv_iqid=0xf4f322e80003e66b&issp=1&f=8&rsv_bp=1&rsv_idx=2&ie=utf-8&rqlang=cn&tn=98012088_4_dg&ch=13&rsv_enter=0&rsv_dl=tb&oq=%25E6%2597%25A5%25E6%259C%25AC%25E4%25BA%25BA%25E5%258F%25A3%25E6%2595%25B0&rsv_t=055c1otiTC53R5n8j2vmOHSHRX9rp9aiBxSCjZ%2FP2kz%2Fh8BZ6xLioZf6qnQpfsyA6eCibg&rsv_btype=t&rsv_pq=e469c6cb000f0e4f
[5] 百度一下.美国人口数[DB/OL].[2022.11.29]. https://www.baidu.com/s?wd=%E7%BE%8E%E5%9B%BD%E4%BA%BA%E5%8F%A3%E6%95%B0&rsv_spt=1&rsv_iqid=0x8b5b0195000013cb&issp=1&f=8&rsv_bp=1&rsv_idx=2&ie=utf-8&tn=98012088_4_dg&ch=13&rsv_enter=1&rsv_dl=ib&rsv_sug3=15&rsv_sug1=10&rsv_sug7=100&rsv_t=983e1nsLzpFEviurRiGnGdnZWl%2BeHsihO7n20AjNY1vxhMPT0lIdjUmNnYqPGZjtdyPPYQ
[6] 百度一下.英国人口数[DB/OL].[2022.11.29]. https://www.baidu.com/s?wd=%E8%8B%B1%E5%9B%BD%E4%BA%BA%E5%8F%A3%E6%95%B0&rsv_spt=1&rsv_iqid=0x85e55be30000acdf&issp=1&f=8&rsv_bp=1&rsv_idx=2&ie=utf-8&tn=baiduhome_pg&rsv_enter=1&rsv_dl=ib&rsv_sug3=22&rsv_sug1=18&rsv_sug7=101
[7] 百度一下.德国人口数[DB/OL].[2022.11.29]. https://www.baidu.com/s?wd=%E5%BE%B7%E5%9B%BD%E4%BA%BA%E5%8F%A3%E6%95%B0&rsv_spt=1&rsv_iqid=0xb05ed76300017512&issp=1&f=8&rsv_bp=1&rsv_idx=2&ie=utf-8&tn=baiduhome_pg&rsv_enter=1&rsv_dl=ib&rsv_sug3=15&rsv_sug1=10&rsv_sug7=101
[8] 中国知网.德国人口[DB/OL].[2022.11.29]. https://xuewen.cnki.net/R2007080090002172.html
[9] 百度一下.全国人口数[DB/OL].[2022.11.29]. https://www.baidu.com/s?wd=%E4%B8%AD%E5%9B%BD%E4%BA%BA%E5%8F%A3%E6%95%B0&rsv_spt=1&rsv_iqid=0xace645da00025e1c&issp=1&f=8&rsv_bp=1&rsv_idx=2&ie=utf-8&tn=98012088_4_dg&ch=13&rsv_enter=0&rsv_dl=tb&rsv_sug3=14&rsv_sug1=14&rsv_sug7=101&rsv_btype=i&prefixsug=%25E4%25B8%25AD%25E5%259B%25BD%25E4%25BA%25BA%25E5%258F%25A3%25E6%2595%25B0&rsp=0&inputT=7840&rsv_sug4=9246
[10] 中国历史文献网. 列宁选集（四卷合集） [DB/OL]. [2006.8.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