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北川：永远留在草地的四个小红军女战士

　　每当回忆起长征，特别是红军三过草地，我父亲侯正果都会跟我们讲起一段难忘的往事一一永远留在草地的四个小红军女战士。

　　1936年7月1日，英勇的红二、四方面军历经干辛万苦在甘孜胜利会师，开始了共同北上抗日。7月初的一天，朱总司令坐在草坪上和总部机关一起看二、四方面军联欢文艺演出。幕间休息，他让通信员把红四方面军总部警通营政委侯正果叫过来，朱总司令对侯正果说：“我们马上就要北上抗日去陕北了，毛主席，党中央欢迎我们尽快到达。我们到陕北又要第三回过草地，前面的路会非常的艰难。你们营指战员思想情况怎么样？有什么问题需要我说的写个条子给我，我抽空到你们营去看看大家。”

　　几天后，朱总司令来到警通营看望部队。他鼓励大家要继续克服困难，战胜前面的草地。随后，又把营连干部留下说：“刘伯承参谋长和总部机关对你们警通营的工作非常满意，你们完成总部的通信、警卫任务很好，特别是在长征路上主动收留救助了不少总部和前面部队掉队的伤病员。他们都是我们的阶级兄弟和姐妹，下一步你们更要把收容工作继续做好。目前，缺粮是个很大的问题，我知道你们营现在只筹到每天人均二三两的粮食，这是远远不够的，你们可要抓紧筹粮。另外，我让总部后勤机关给你拨几匹牲口，等粮食实在短缺时再杀牲口，但一定不要饿死人，少死人。”

　　总司令的亲切关怀让指战员们非常感动，特别是送给的四头牲畜如同雪中送炭。随即总部警通营成立了由政委侯正果任队长，二连(黄麻起义英雄连)连长丁先德、指导员徐方宝任副队长，张显扬任排长，张思德等任班长，二连为队员的临时收容队，在大部队和红军总部机关的最后行进。收容队将掉队人员按照班、排、连进行管理。对掉队女兵专门编一个排，指定她们中的老同志管理全排，除行军外，女兵排的宿营地也要单独设立。

　　收容的掉队人员大都是因饥饿患病走不动路的小战士。进入草地一周后，他们有人因饭量大，又没有计划好，自带的粮食很快就吃光了，饿的浑身无力，坐在地上不想动，这时给他一把炒青稞或一口汤喝就能站起来慢慢继续走了。收容队也没有多余的粮食，全队仅有一口大锅，露营时先设法寻找能饮用的水源，烧一大锅水，然后每人把自己的一份口粮和采到的无毒野菜，放进锅里做熟大家分享。炊事班老班长和张思德认真检查收上来的野菜，把有毒的一根根挑拣出来，确保大家的安全。

　　排长张显扬，枪法精准，有时他会打一只野味儿，给大家打牙祭。

　　杀牲畜时每人可分到一块鸡蛋大小的熟肉，有的战士要存好几天才舍得吃完。骨头也要按人分下去，大家都把骨头砸断后用小盆反复煮汤喝，舍不得丢掉。

　　过草地不久，有四个前方掉队的小女战士，给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她们是在自己部队过河时突遇洪水，无法过河而掉队的，耽搁了一天的路程。要强、懂事的她们，始终不承认是掉队，也不肯进收容队。

　　这四个女孩长得像是四胞胎，一样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矮小的个子，小号军装穿在身上还要挽起裤袖。问到她们年龄时，她们总会异口同声地说：18岁。后来才知道，当时她们最大的才17岁，另三人只有十五六岁。问她们是哪个部队叫什么名字，她们总是调皮地说：保密。

　　四个小红军她们没有佩枪，每人只有一个口琴和一副竹板。每当行军休息时，她们会主动为大家唱歌或说快板打气鼓劲。有意思的是每当唱完一首歌，不管唱的咋样，她们总会先带头为自己鼓掌，向大家鞠躬，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她们每天在收容队或前或后反复表现，就像四只彩色小蝴蝶飞来飞去，带来了欢声笑语。而当收容队露营吃饭时，她们就会躲得远远的地方去。

　　侯政委和徐指导员早就注意到了她们。当她们知道政委是四川达县人时就认了老乡，并一直称侯政委老乡首长。听她们口音像是达县蒲家场和平昌、巴中县一带的人，分别在1933年和1935年参加了红四方面军。每当碰面，侯政委总要问道：“小老乡，你们带的粮食还够吃吗？”她们总是说：“有的！”问她们走得动吗？总是说走得动！有时看到政委有疑问她们会说：我们都是老乡，老乡不能骗老乡的。

　　侯政委跟她们讲：“这第三次过草地我们原计划用十几天时间，可正值初夏的草地环境极端恶劣，蚊蝇、毒虫孪生，天气变化异常，伤病员不断增加，病情加重，传染病也流行，缺医又少药，……现在已经十多天了，我们才走了不到一半，每人带的粮食是远远不够的，你们若走不动了，可以进收容队。进了收容队除了自己的口粮，每天能有一碗热菜汤喝，有病实在走不动的，会有人架着或掺扶起来走。病情危重的，可以用牲口驮，担架抬。”

　　而此时，她们总是异口同声地说：不！说自己已经走过两次草地了，第三次过草地也算不了什么，并表示：坚决不进收容队！而每到收容队露营时，她们会落在后面很远的地方慢慢跟来。

　　后来一段时间，每当她们见到侯政委时，总要反复问的一句话是：“老乡首长，还有几天我们才能走出草地呢？”

　　离走出草地越来越近了，每人身上的粮食也越来越少了，侯政委和其他队领导勒紧裤腰带，把自己每天口粮的一半分给伤病员和小战士吃。收容队已经杀了最后一匹后勤下拨的牲畜，后来侯正果又把自己的牛皮皮带煮了，切成一条条分给大家吃。

　　队员们的情绪越来越高了，路上说说笑笑，而四个女战士出现的机会却越来越少了，每当露营后很长时间，她们也会从后面赶过来，在收容队不远的地方露宿。

　　在将走出草地的前一天早上，收容队比平时晚了许多才出发。因为半夜下了一场大雨，夹杂着冰雹，气温急骤降到了零度以下。许多露宿的地方被水淹没，战士们都是站着或者蹲着，坚持到了天亮。收容队清点完人数准备出发时，有一个战士发现不远处还有几个人坐在一起没有动静，走近一看，是四名女战士。

　　此时，雨水已淹到了她们的腰，喊她们时全然不知，坐在那里都早已停止了呼吸，就像几个雕塑一样安静。

　　侯政委立即赶了过去，仔细看后，发现有一个张嘴露出虎牙的小女兵就是总叫他老乡首长的小老乡。他马上明白了，这正是那四个为收容队唱歌的小女兵。此刻，他心情非常沉重，但也很纳闷，白天见他们还好好的，怎么一个晚上就失去了生命呢？

　　徐指导员过来向他汇报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下半夜突然下起的大雨和冰雹，让她们无处避雨。她们先是四处乱跑，当看到露营地有许多帐篷出现了，就一起钻了进去。进去后才看到，所谓帐篷实际上是战士们脱光了上衣围成一圈紧紧的相拥在一起，靠身上的温度互相取暖，手举衣服搭起的临时避雨篷子。

　　她们的突然闯入，顿时让男战士们紧张的连大气都不敢喘。当这几个小女兵看清了这些战士们都是光着上身或仅穿短裤，紧紧地相互贴在一起靠身体的温度相互取暖，双手举衣服避雨时，顿时觉得不好意思了，嘴里不停地重复：同志哥！我们就待一会儿，等雨停我们就离开……。

　　不知她们是处于年纪小封建礼教的羞涩，还是对红军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敬畏，雨还没完全停，她们就飞快地离开了，在露天四人后背靠在一起，举着衣服挡雨。这时风雨交加，寒风瑟瑟，她们越靠越紧……将自己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草地。

　　侯政委含着泪水和战士们一道把她们从水里抬了出来。

　　这时大家才看到：她们每人的干粮袋里还有一个鸡蛋大小量的口粮，这应该是她们精打细算，每天节省，准备很快就可以走出草地最后一天吃的救命粮。她们军装下的肚子已饿的塌陷下去了，她们穿草鞋的脚扎的溃烂发肿，而湿漉漉的裤子里是已肿胀的腿，她们完全是因为饥饿、脚部扎伤感染后身体虚弱，被一场大雨和严寒夺去了年轻的生命。

　　当找到一块较干躁地面把四个女孩并排安放好时，她们经常为战友们演节目时站在一起的画面和情景又仿佛出现在了大家面前，她们好像仍然还活着……

　　“把她们的脸盖上，把她们全身都盖好吧！”侯政委轻声说道。

　　当大家慢慢的从她们的身上和挎包里找出了手帕和毛巾后看到，爱美女孩子的手帕竟然也都是黄迹斑斑，皱皱巴巴的，盖在她们脸上后，大家掉泪了。最后，又扯来了许多青草和野花撒在她们身上，盖满了她们的全身，青草和野花堆得就像个小山。

　　大家都很清楚，如果不把她们盖起来，用不了半个时辰，秃鹫和猛禽会来啄食她们的躯体，盖的越多就会晚一些被它们发现，让她们的躯体能在这个世界上多保留一段时间……。最后大家排成一排，满含泪水，依依不舍，脱下军帽向她们鞠躬告别。

　　走出好远了，侯政委还不时回头望，仍能看到那座像小山一样的绿色坟丘在阳光和雾气下若隐若现……，那里长眠着四个小红军女战士。她们不知是谁家的女儿，没有棺木和黄土，没有墓碑和名字，只有青草和野花陪伴着她们……。

　　当侯正果政委找到了朱总司令时，哽咽地讲述了四个小女兵牺牲和埋葬经过后，朱总司令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深情地说：在这种特殊时期生命是第一位的，就不要那么……等将来革命胜利了，我们绝不能忘记长征，绝对不能忘记在长征路上的牺牲的烈士和这四个在草地遇难的小红军女战士。

　　三过草地，环境恶劣，红军团结互助，齐心协力，遏制住伤寒、打摆子等传染病，克服了重重困难。“风雨浸衣骨更硬，野菜充饥志越坚。官兵一致同甘苦，革命理想高于天！”这正是当年的真实写照。

　　两天后，侯正果率警通营二连全体及被收容救助的113名掉队人员，全部走出了草地，他们又踏上了新的征程。

　　全国解放后，父亲经常给家人讲述跟随朱总司令长征过雪山草地的故事，我和大弟新年听得最多。1953年暑假，在南京鼓楼尖角营（南京军事学院学员家属宿舍小院内大树下），父亲第一次讲述了四个小女红军过草地的故事。我和大弟新年及父亲的同学詹大南、周世忠、康健民、熊奎等叔叔的子女也都坐着小板凳在场聆听。后来院内老职工的子女也围了过来……父亲讲得绘声绘色，生动感人，大家听得热泪盈眶，深受教育。

　　四个小红军女战士朝气蓬勃，坚韧不拔，自强不息，勇往直前的风貌，就像四尊雕像一样永远铭记在我的脑海里，这个故事整整影响了我的一生。

　　时值一年春草绿，又是一年清明时。我们永远忘不了小红军的故事，永远忘不了长征，……。铭记是最好的祭奠，传承是最好的缅怀。

　　缅怀牺牲的烈士、时代的守护者、牺牲在抗疫一线的逆行者，愿山河无恙，愿国泰民安。

　　3月份以来，新的一轮疫情袭击全国，防控形势相当严峻。面对疫情潜在的威胁，我们要牢记习近平总书记：“始终坚持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重要指示精神，弘扬红军的长征精神，同舟共济、众志成城，百折不挠、共克时艰。让长征精神在疫情防控中熠熠生辉，我们走好新的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