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政坛发生的大事，其实很多人都没看明白

　　最近，社会主义邻国越南政坛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般人都认为这是一场反腐运动引发的人事更迭，如果单纯这么看，那么未免过于太年轻，太简单了。

　　我说说自己的观点，或许有助于大家理解这场政治变动，大家一定要耐心看完，你们会找到很多有用的东西。

　　这次政坛变动，本质上是越南温和改革派与激进改革派之间展开的一场斗争，或者说北方派和南方派之间的一场政治博弈，斗争的目的是捍卫政治底线，先择改革路线。

　　而斗争的结局，毫无疑问则是温和改革派（北方）全面胜出，占据了上峰；南方激进改革派的政治势力，几乎全部淡出最高权力核心圈层。

　　为什么会有这场政治斗争，这既是越南现有的政治架构决定的，也是越南市场经济改革路线之争、矛盾尖锐的结果引发的。

　　（1）越南的政治架构和南北两派

　　我们先说说，越南现有的政治架构。

　　1991年越共七大，确立了四驾马车并行的政治结构，并延续至今。2006年越共“十大”以来，越南政治体制改革，进一步提升了国会的地位和作用。“四驾马车”包括总书记、国家主席、总理和国会主席。这种政治架构之下，呈现“弱王”的权力格局，上层权力十分分散，越共总书记、国家主席、政府总理、国会主席各自拥有权力。分散的权力结构，已经让传统的党内民主集中制被弱化。

　　在越南政治权力的高层，“四驾马车”中间恒定的分权因素是南北方，即最高权力者之间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南北平衡。越南革新以来，越共权力核心沿袭一种格局，四驾马车分别由北部、南部人物和中部地区人物构成。其中，党的总书记和国家主席，一般以北方和中部出身干部，即胡志明主席的故乡人担任，主抓党务和意识形态；政府总理一般由南方工作经历的干部出任，主管经济工作。

　　越共高层干部因工作经历、出身不同而分“南北”两派，在政治上存在路线和政策偏好的差异。一般而言，北方派观念相对保守，意识形态上属于比较传统的社会主义派，坚持循序渐进的温和改革，同时对中国的态度比较友好；南方派观念比较激进，倾向于仿效西方国家的发展路径，加速发展工业化，深度推进市场化改革。

　　（2）两派改革路线的分歧和博弈

　　越南的市场经济改革之路，进行了几十年，成绩斐然。在外界看来改革一帆风顺，其实内部依然是暗流涌动，存在观念和路线分歧，也经历了两派的激烈斗争。

　　南方派在推进改革的过程中，一直秉承快马加鞭，摧枯拉朽的改革姿态和举措；而北方派在顺应改革，采取一定让步妥协的同时，始终坚守社会主义国家体制的传统，坚守一些基本底线原则。

　　从2011年以来，在这个期间，越南政治系统内部发生了两次根本路线选择的激烈斗争。

　　第一次是关于经济体制问题的斗争。

　　在2011年1月的越共十一大上，讨论如何修订《社会主义过渡时期的国家建设纲领》时，阮富仲等领导人主张保留原纲领中“现代生产力和主要生产资料以公有制为基础”的提法，另一些领导人主张将其改为“现代生产力和与之相适应的先进生产关系”。

　　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争论，最后会议采取了表决方式，结果只有不到35%的代表支持维持原有提法，超过65%的代表赞同新的提法得以最后通过。面对表决结果，阮富仲也只能表示“接受大会的意见”。

　　尽管越共十一大仍然强调要“使国企牢牢占据和发挥其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的主导作用”，但毫无疑问，建设纲领当中不再提“主要生产资料以公有制为基础”，表明公有制的主体地位已经淡化。这种理论上的变化可能引发的“骨牌效应”，当时引发了选为越南共产党总书记的阮富仲的担忧。

　　第二次斗争在2013年，越南修改宪法时接踵而至。

　　激进改革派及其他团体，提出了所谓的“72人宪法草案”，主要内容包括：取消1992年宪法规定越南共产党领导地位的第四条、军队国家化、实行多党制和三权分立、把国名由“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改为“越南民主共和国”等等。

　　一时间，越南的社会主义体制，呈现出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危急局面。

　　面对严峻的政治形势，阮富仲表现出坚定的意志和立场。他在2013年2月强调：希望废除宪法的第四条、否定党的领导、实行政治多元化、主张三权分立和军队非政治化，就是政治道德作风蜕化的表现！

　　最终，在阮富仲等人的坚决斗争和不懈努力下，2013年11月越南十三届国会的六次会议上通过的越南宪法修正案，继续肯定了越南共产党的领导地位。

　　之前这两次基本政治经济路线的斗争，可以说各有胜负。南方派在经济体制确立的博弈上赢了一局，北方派随后在基本政治体制的斗争上扳回一局。这就足以看出，两派在路线选择和改革理念上，一直就存在不小的差距和分歧。

　　（3）改革进入深水区的挑战

　　随着越共十三大的召开，以及越南经济不断快速增长，包括越南加快融入全球化体系，越南的市场经济发展道路，已经来到了一个新的十字路口。随之而来，越南的市场经济改革也走到了深水区之前。

　　2021年越南推出的改革措施，主要内容有四个方面，一是实现司法独立。二是要建立普选制度。三是要修改劳动法，建立西方国家工会制度。四是要取消公务员终身制。五是要健全公务员问责制度。与此同时，在经济领域继续大幅减少国有企业的数量和资源份额。

　　如果沿着这条道路继续走下去，很快又会牵涉到越南国家体制的核心问题，那就是在政治上采取何种政治体制，经济领域是否要推行全盘西方化，实现全面私有化。而这些改革的触角如果继续向前延伸，就会抵触到一个尖锐的问题，就是关于越共的领导地位了，这显然已经是北方派的政治底线了。

　　包括但不限于南方派政治对手的火，再次烧到了家门口，激进派改革的主张步步紧逼，将会再次危及越南的国体。北方派团体在这个时候，不得不进行最后的捍卫和反击了，于是一场对垒开始了。

　　（4）北方派成功胜出逆转局面

　　再说说这一次政治对垒的双方，阮春福作为越南“南方派”的代表人物，长期担任总理职务主抓经济工作，他是激进改革派先锋、越南前总理阮晋勇的衣钵弟子。2021年阮春福由总理改任国家主席，大家要注意越南的国家主席可不是摆设，权力很大，这里就不细说了。

　　鉴于阮福春政治地位步步拔高，坊间一度传闻，由于北方派领袖阮仲福年岁已高，在越共的十四大会议上，阮春福很可能最终接替阮富仲成为总书记。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由于疫情期间的腐败丑闻被曝光，干了两年不到的阮春福辞去国家主席。之前，他的两名爱将，美国留学的范平明副总理、比利时留学的武德儋副总理被罢免。

　　顶替两位海归副总理的人选，一个是胡志明市工业大学毕业的陈流光，一个是苏联莫斯科矿业大学毕业的陈红河。这两个新晋的副总理，都是北方派干部。

　　经此一战，南方派高层全部出局，北方派乘胜追击排兵布阵，已经占据了政治结构中全部的重要位置。总书记阮富仲是北方派领袖，国会主席王庭惠是北方派。

　　总理范明政派别身份比较复杂，但是他是政工干部出身，有在东欧留学的经历，在思路上应该还能跟阮富仲保持一致，姑且算北方派阵营的人了。而且这一次罢免两位副总理，如果总理范明政不支持，还是会存在一定阻力。

　　阮福春辞职以后，暂由国家副主席武氏映春出任国家代主席。她虽然是南方派，但是一来很可能是过渡人物，二来政治资历很浅，不会对北方派形成政治制衡作用。

　　（5）本次政治对垒解决的重大问题

　　这次政治斗争，北方派胜出的同时，解决了几个重要的问题。

　　一是今后总书记的位置交给谁。

　　由于此前，阮福春取代阮富仲出任总书记的呼声很高，这对北方派而言成为一个最为忧虑的问题。如果由激进的南方派领袖出任越共一把手职务，越共会不会重蹈当年苏共戈尔巴乔夫的覆辙？

　　而这次通过斗争导致阮福春辞职，是从根本上解决了越共权力交接人选的隐患，也消除了越共未来命运的最重要的不确定性因素。

　　二是继续巩固了越共对国家的领导地位。

　　在北方派的立场上，越南经济社会改革的底线原则，就是必须坚持共产党对国家的领导。之前的几次政治交锋，或多或少已经威胁到了越共领导地位的稳定性。如果任由普选、司法独立等政治体制改革深入下去，改旗易帜的风险不断增加，坚持越共领导的政治体制底线很可能被突破。

　　这一次的高层人事变动，实际上是消除了这一威胁，进一步巩固了越共的领导地位。

　　三是会放缓经济体制改革的节奏。

　　随着南方派领导的大规模出局，经济体制改革的话语权，已经落入北方温和派的手中。显而易见，今后经济体制改革的路线，将在北方派政策思路的影响下来制定推进。

　　南方派制定的那些后续激进的改革计划，很有可能会被往回收一收。越南的改革开放方向不会变化，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道路不会停止，但是注入全面私有化、全盘西方化的政策举措会有所放缓。

　　第四个问题就是在国际关系中的定位。

　　北方派历来比较亲华，而南方派则亲近美国和西方，而且南方派的领导也一直深受西方赞赏。这一次政治格局变化之后，北方派在国家关系的处理上，也会纠正越南全部倒向西方的外交路线，采取和维持一种相对中立的态度，即与中国和西方阵营，同时保持良好的外交关系，不站队，也不拉帮结派。

　　阮富仲这次访华，做出了越方的两个承诺：“不允许在国内建立任何海外军事基地，也不会与任何国家联手对抗其他国家”。在中美对抗不断升级的大背景下，越方的承诺向外界释放了明确信号：越南不会加入美国发起的反华阵营。

　　（6）阮富仲的政治理念和理想

　　最后，我们在来探究了解一下，越共最高领导人软富仲的政治思想。

　　阮富仲是传统社会主义派，也是越南党内公认的理论家，坚定的社会注体制守护者。他的政治思想，可以总体概括为三个方面，第一必须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必须坚持党的领导；第二改革需要循序渐进，不能过于激进，第三就是坚定不移的反腐倡廉。

　　在这里，可以用他早些年发表的一篇文章，来充分展示他主要的政治思想。

　　1992年，越共中央理论刊物《共产主义》第4期发表了一篇重磅文章《苏联共产党为什么会垮台》。文章有力地回答了越南“举什么旗、走什么路”的问题，也让世界记住了作者的名字——阮富仲。

　　该文系统的总结了苏联解体五个方面的教训：一是没有坚持党的领导，放松了党的建设；二是不提马列主义是党的思想基础，事实上否定了马列主义；三是否定民主集中制这一党的基本组织原则，从官僚主义跳到极端民主化；四是脱离群众，蜕化变质；五是放弃无产阶级国际主义，鼓吹狭隘的民族主义。

　　阮富仲认为，五个方面的教训归结到一点，就是苏联解体不是马克思主义的失败，而恰恰是背离马克思主义的结果。这篇文章的观点，也就能够解释阮富仲日后的政治思想和执政理念。

　　在阮富仲担任越南国会主席期间，因为他致力于加强国会对政府工作的监督作用，西方称之为“改革派”。阮富仲在当选为越南共产党总书记以后，由于坚决反在越南施行对多党制，又被西方社会称为“保守派”。那么，阮富仲到底是改革派还是保守派？

　　其实，无论是“改革派”的称呼也好，还是“保守派”的定义也罢，只是表明。阮富仲一直在坚守自己的政治信念和社会理想，一直在努力探索一条符合越南国情的社会主义道路。

　　到了阮富仲认为需要捍卫政治底线的时候，他一定会出手坚守社会主义传统。

　　结尾

　　这就是这一次越南政坛变动的历史渊源和现实场景。通过粗线条勾勒，我们大概可以明白相关事理。

　　所以，当我们看到越南政坛震动的新闻的时，不少吃瓜群众的直接反应是：“看人家反腐和追责力度多大”，这个看法的确是想简单了。

　　至于这次政局变动，会不会引起南方派的反击，以及会不会引来西方社会的明里暗里的干预施压，现在都不太好说。不过我相信，后面一定还会有更加精彩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