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辛：永远铭刻在历史上的画面
晚年毛泽东会时常回想起革命战争时代的那些年月，时常提起那些共同浴血奋斗，为了人民的解放献出了生命的战友，每当触景生情时，常常激动得热泪夺眶而出。确实，新中国的建立，经历了多少崎岖坎坷，付出了多少先烈的生命的代价，作为新中国的后来人，是永远不能忘记这一切的。每当我们打开为建立新中国而进行的斗争史，眼前就会浮现出许多历史画面。
有些历史画面是永远不能忘记的。
中国共产党建党以后第一次有党员捐躯的流血事件是1923年的“二七”惨案，在“二七”惨案中英勇就义的工人领袖林祥谦是中共党员中壮烈牺牲的第一位烈士。
1923年2月初，京汉铁路工人为“争自由、争人权”，举行全体总罢工，遭到军阀吴佩孚的血腥镇压。作为江岸地区罢工总负责人的林祥谦不幸被捕。历史记载了这样一个令人震撼的画面：
（画面一）
那天正值天寒地冻的腊月廿二，林祥谦被绑在站台东侧的灯柱上。敌军官逼迫他下令复工：“你现在唯一的出路是下令工人赶快上工，这样做，保准有你好处，不然，就性命难保。” 林祥谦不为所动，怒目以对。敌军官恼羞成怒，下令刽子手刀砍林祥谦，一股殷红的血从林祥谦左臂流淌下来，但他咬着牙忍着剧痛，巍然屹立。敌军官接着嚎叫：“复不复工？”林祥谦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复！”敌军官又令刽子手往林祥谦右臂砍一刀，再次逼问：“你到底下不下复工令？”林祥谦已经浑身是血，但他仍然斩钉截铁地回答:“ 此事乃全路三万工人生死存亡所系，我分工会非得总工会命令不能开工，我头可断，血可流，工不可复！”刽子手又砍数刀，林祥谦左臂被砍断了，血流如注，终因流血过多晕厥过去。当他从昏迷中醒来时，敌军官狞笑着问道：“林委员长，现在怎么样？”林祥谦厉声回道：“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可怜一个好好的中国，就断送在你们这般混帐王八蛋的军阀手里！” 林祥谦又遭连砍数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痛骂敌人，直到壮烈牺牲。
威胁利诱，毫不动摇；连遭数刀，依然巍然屹立；宁死不屈，视死如归，从容就义，这是何等的英雄气概！这是铭刻在中国革命史上一幅永远光辉夺目的画面！
然而，同样留在历史上的，也有败类的名字，他们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架上。曾经跃升到中国共产党第一号领导人位置的向忠发就是其中一个令人瞩目的例子。向忠发也是工人运动领袖，1926年曾担任有几十万工会会员的湖北省总工会委员长。1928年6月，在共产国际的直接指导下，中共“六大”在苏联莫斯科召开。当时，共产国际和斯大林对中共出现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接着又是瞿秋白的“左”倾盲动主义，极为不满，认为知识分子不能担任革命的领袖，要一名真正的工人出身的干部来担任党的领导工作。于是，中共六届一中全会上，向忠发被推举为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主席，即党内第一号人物。三年后，由于顾顺章叛变，向忠发被特务逮捕。这个曾被共产国际寄予厚望的人，在生死考验面前却完全露出了一副懦夫的嘴脸，用出卖党的机密向敌人求饶，堕落为可耻的叛徒。这个画面也将永远记载在历史里：
（画面二）
向忠发是在上海法租界被捕的，在被引渡到国民党之前，向忠发一见到巡捕房探长就跪下来，向探长哀求：“请你帮忙。”探长有些怀疑地问：“你不是向忠发吧?”（因蒋介石巨额悬赏，向忠发作为共党首领的名字为巡捕们所熟知。）向即坦白：“我是向忠发。”探长说：“我看你不像共产党的头子。你们那些小共产党被捉来时，常把我们骂得狗血淋头，多么英雄气概，哪像你这样熊！”探长又问捕捉向的特务：“你们捕错人了吧？”特务回答：“没有捕错，是他。”（向有一个断指，成为特务确定他身份的特征。）向被引渡到位于龙华的敌警备司令部后，尚未动刑，就双膝跪地，请求国民党饶恕，接着就把他所知道的党中央的几处秘密地址都告诉了敌人。被他出卖的任弼时夫人陈琮英当天被捕。第二天，特务让向来指认，向当着敌人的面对陈琮英说：“他们早知道了，你不要瞒。”（陈琮英被关入狱，后被营救出狱。1988年出具书面材料如实反映了向的叛变行为。）正忙于对红军苏区进行“围剿”的蒋介石没有想到向忠发会轻易投降，接到捕捉消息后立即批复“就地枪决”；等到得知向已叛变，发出“暂缓执行”的指示时，向忠发已经被执行枪决了。
同样是工人出身，都加入了共产党，并担任重要职务，为什么在关键时刻的表现会差别如此之大呢？这跟一个人参加革命的动机有很大的关系。如果不是为了被压迫阶级的解放，而仅仅是为了改变个人的处境，甚至想通过参加革命达到升官发财的目的，那就必然在关键时刻为了一己的私利不惜出卖革命的利益。向忠发在被捕前一段时期，就已丧失革命斗志，沉迷于个人生活的享受。党组织把他妻子接到上海，可是他却抛弃发妻，利用职权所掌握的组织经费，重金买得一来路不明的杨氏女子姘居。他本是以古董商人的身份为掩护，却以此为由经常出入租界一些繁华场所，过着花天酒地，吃喝嫖赌，醉生梦死的腐化生活，随意挥霍浪费党的活动经费。他的被捕与他不守纪律直接有关。顾顺章叛变后，组织上考虑到他的处境己很危险，便决定让他撤离上海，前往江西中央苏区。但是他眷恋私情，不听劝阻，执意去会见情妇，结果落入特务手中。向忠发的这些表现，足以表明他就是中共上层最早的“腐败分子”（周恩来称向“堕落了”。）。这种把参加革命作为追求个人利益之道的人，在艰苦斗争年代，就会做逃兵；在生死考验前面，就会当叛徒；在和平年代的掌权条件下，就会做刘青山、张子善。值得一提的是，那个杨氏女子被捕受审时一开始并未暴露向忠发的身份，还是向忠发自己先招供并出面对质。所以，周恩来后来提到向忠发时，极为鄙视地说：“他的节操还不如一个妓女”。
一个人，如果以追求社会的公平正义为人生价值，就必然会对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不合理社会现象产生无法容忍的憎恶，如果进一步懂得了科学社会主义的道理，就会最终走到与广大劳动群众一起奋斗，为解放全人类而献身的道路上去。并非无产阶级出身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能够成为无产阶级的伟大导师，都经历过这样的心路历程。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中也有不少知识分子出身而抱有坚定的共产主义信念的人。正因为他们投身革命并非为了个人目的，而是出于崇高的革命信念，所以同样经得起血与火的生死考验。彭湃就是这一类先进知识分子的突出代表。
彭湃出生于广东海丰县有名的大地主家庭，读书期间积极参加五四爱国运动，咬破手指，写下“毋忘国耻”的血书，并逐步接受了马克思主义。回乡后领导、组织了一系列极具影响力的农民运动，被毛泽东誉为“农民运动的大王”。当时，彭湃的名字，伴随着如火如荼的农民运动浪潮传遍了岭南大地，成为全广东农民心中景仰的英雄。国民党背叛革命后，彭湃参加了南昌起义，创建了海陆丰革命根据地，是土地革命战争初期影响最大的革命根据地领导人之一。1929年8月，彭湃因叛徒告密而被捕。在生死考验面前，彭湃表现出一个无产阶级战士英勇无畏的气概，在中国革命史上刻上了又一幅可歌可泣的画面：
（画面三）
在敌人的法庭上，彭湃大义凛然，痛斥国民党背叛革命、制造白色恐怖的罪行。当敌警官要他讲述自己的经历时，彭湃慷慨陈词，讲述了自己从在海陆丰做农民运动起，一直讲到在海陆丰建立苏维埃政权的经过，历时一个多小时。当讲到在海陆丰惩办反革命时，彭湃以轻蔑的态度向审问官大声说道：“似你们这班反革命党，我们在海陆丰不知杀了好多，你现在不必再问了，将我枪毙好了。”“我们共产党是代表工农大众的。工农大众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一定要向你们讨回血债，一定能推翻国民党的反动统治。” 在彭湃义正辞严面前无言以对的敌人妄图通过肉体上的摧残，压垮他的意志，使他低头。他们对彭湃施以各种酷刑，以致他晕死过去达九次之多，但彭湃没有屈服。无计可施的敌人决定枪杀彭湃。在赴刑场的路上，彭湃慷慨激昂地向狱友们作最后的赠言，大声说道：“同志们保重！我们的牺牲是值得的。革命一定会胜利！”并与狱友一起高唱《国际歌》。狱友们都痛哭失声，连看守人员都为之动容。临刑前，面对着刽子手的枪口，彭湃神态自若，大声喊道：“我是彭湃，我的牺牲是值得的！”他的坚贞气节震撼了众人，连国民党士兵都不敢正视他开枪，最后不得不由一个军官亲自操枪开火。
周恩来这样记录了彭湃在狱中的表现：“当彭、杨诸同志（与彭湃同时被捕还有杨殷等人）与士兵谈至痛切处，士兵中竟有捶胸落泪，痛骂国民党军阀非杀尽不可的。当他们说至激昂处，便齐唱《国际歌》与少年先锋歌，士兵与狱中群众亦高呼口号和之。连有些因贫穷而走入抢劫的盗犯，都因感动而觉悟到：只有跟共产党走，才是我们穷人的正当出路！有些因革命嫌疑而下狱的群众更加坚决说：我们今后只有革命的一条路了！有些遇难的同志则说：到底是我们的中央领袖，能做我们的表率！”可见彭湃的英雄气概和高尚气节有多么大的感召力！
彭湃之所以视死如归，从容就义，是因为他坚信自己信仰的是真理，是一定会实现的，为了这个真理而牺牲正是自己人生价值所在。正因为如此，他始终保持着乐观情绪。他在狱中给组织的最后一封信中写的是：“我们在此精神很好。兄弟们不要因为弟等牺牲而伤心。望保重身体为要！”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和痛苦。
为了信仰的真理不惜抛头颅洒热血，那还有什么个人利益是不能放弃的呢？地主家庭的家产，非但没有束缚彭湃的革命行动，反而成为他用“革自己的命”的惊人壮举来动员群众的工具。由此，留下了又一幅令世人震惊的历史画面：
（画面四）
那是彭湃刚下乡发动农民运动的时候。他曾召集佃户，取消佃租，可是佃户们都不信他的话，这使彭湃意识到这种恩赐的方式是行不通的，必须采取更彻底的方式。1922年的一个冬日，彭家门口上演盛大乡村社戏，四里八乡的乡亲们都跑过来看热闹。就在乡亲们翘首等待戏剧上演的时候，彭湃导演的一场大戏却先上演了。只见这位彭家少爷抱着一大捆田契走上戏台。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发表了一番石破天惊的演说。他大声说：“彭家的田不是彭家的，更不是我彭湃的，这些田，是农友们的血汗，现在，趁着这个机会，把它们都还给大家。” 说罢，他一张张宣布田契上的田地方位、亩数和佃户姓名，读完一张，就烧一张，并庄严宣布：从当日起，他的田地全部归耕种的农民所有。彭湃的这个惊人举动一下子使台下的农民沸腾了。看着戏台上地契燃烧激起的跳跃的火焰，台下农友们心中的烈火顿时也被点燃了，人群中开始爆发出掌声、欢呼声，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还有不少人开始跟着彭湃振臂高呼，喊起了口号。接下来的几天，有关彭家少爷公开烧田契的事迹传遍了海陆丰一带的乡村、城市。农友们由此认定：这个彭湃是真心实意为着农民利益的，加入农会，一定是不会错的了。于是乎，海陆丰的农民们争先恐后地加入农会，农民革命的熊熊烈火很快就在这里燃烧起来。
----------------------
慢慢合上记载新中国创建过程的史书，陷入了沉思。那些印在脑海里的历史画面久久不能淡去。这些画面是那么惊心动魄，让人不禁感觉到灵魂的拷问。
不是有人说人性都是自私的吗？那为什么彭湃要把自己富有的家产付之一炬，真心实意地动员农民群众来革自己地主家庭的命？彭湃的这个举动，在当时就被认为是惊世骇俗的，彭家的人更认为是败家行为，也有彭家的亲戚认为彭湃是“疯了”。然而，彭湃就是用这样的惊人举动表明了他与封建地主家庭的彻底决裂，表明了他完全站在广大贫苦农民一边，跟他们一起为消灭剥削和压迫而斗争的坚定信念。
有一些人无法理解英雄们在生死考验面前那种视死如归的气概，有的人还质疑黄继光，邱少云等英雄壮烈献身的真实性。然而，林祥谦，彭湃，以及许许多多这样的烈士，已经用他们的慷慨就义回答了这类质疑。这是一种信仰的力量，一种使命感的力量，造就了超脱世俗狭隘观念、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高尚的人生。在这样的力量下，被常人认为是动物共有的“求生”本能也不能左右一个英雄的行为，他们把舍生取义视作高于生命的价值而宁愿选择“比泰山还重”的死。
有些人自己不相信这种信仰的力量，不相信为人民而献身的使命感的力量，却认为人民群众也都跟他们一样不会相信人民英雄和先进人物的存在，以致于在自己的文艺创作中，竭力回避、阉割、歪曲先进人物的思想境界，用他们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来代替先进人物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塑造出以他们自己为模型的人物形象，却不知羞耻地称之为普遍的，永恒的“人性”。然而，人民群众的反应使他们大失所望，人们不仅不接受他们这种“创作”，而且进一步追问这种“创作”背后的低下的思想水平，对创作者用自己低下的思想境界糟蹋先进人物形象感到极大的愤怒。
人民英雄的人生价值观与使命感集中表述在马克思的这样一段话：“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那时我们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默默地、但是永恒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许无法达到英雄那样的思想境界，但不会改变对英雄的敬仰，也不会改变对叛徒的鄙视。善良的人们会在先烈的骨灰面前洒下热泪，而永远不会原谅背叛者的卑鄙灵魂。在今天的现实中，人们同样对克己奉公、坚守初心者深怀敬意，而对假公济私，背叛初衷的蛀虫小人嗤之以鼻，更不能允许伟人所担心的——“我以及许多先烈们毕生付出的精力就付诸东流”变成现实。
一切历史都是现代史，而今天的现实将成为明天的历史。今天的人们在回顾历史画面的同时不妨想一想将会给未来的历史留下什么样的画面。
【文/林之辛，本文为作者投稿红歌会网的原创稿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