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重看《钢的琴》：咱们工人有力量
你是不是觉得刘琅太不讲究，连标题都配错了？“咱们工人有力量”，用来形容《创业》中的石油工人还差不多，《钢的琴》讲的是什么？下岗工人。工人下了岗，就好比老虎没了牙。聊完《耳朵大有福》之后，我们再来看同一导演的同一题材的力作。影片一开始，背景是破败的厂房，废弃的烟囱，处于挣扎与困顿之中的下岗工人陈桂林，和以前的工友一起，唱着前苏联歌曲《三套车》，为一次葬礼助兴。他们埋葬的，分明是一个时代。陈桂林们的时代过去了，在新时代，陈桂林们所拥有并为之自豪的技术、经验都变得一钱不值，真正能够君临天下的只有金钱。工人们只能自谋生路，从头再来。在他们当中，好一点的卖唱、杀猪，次一点就变成了黑社会、小偷和赌徒，取代工人成为新“领导阶级”的，是“卖假药的”。陈桂林的妻子小菊就是跟“卖假药的”走了，而且还要带走她和陈桂林的女儿，理由是“让她受到更好的教育”。
是的，只要有钱，就可以让下一代接受“更好的教育”，就能够代表“先进生产力”和“先进文化”，就能够夺走工人们最后的希望。
陈桂林们能够接受下岗，能够接受摆地摊，甚至能够放下羞耻站大街，但不能失去下一代。为了在离婚时挽留住女儿，陈桂林需要一架钢琴，但是他既没有钱买，去偷又搬不动，最后他决定自己制造一架钢琴。于是他一一寻找铸造厂下岗的旧日同事，杀猪的，修锁的，打麻将的，做小买卖的，以及退休的“汪工”等，他将这些人联合起来，在废弃的工厂开始铸造一架“钢的琴”。
陈桂林们的反抗，看上去就是毫无希望的“挣扎”。但小菊没想到的是，一旦工人联合起来，就什么事都能成。“钢的琴”果真造出来了，陈桂林们不愧为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工人；最后，当他们开动吊车，在静穆的气氛中，把这架沉重、冰冷、寒伧的“钢的琴”缓缓吊运到空旷的厂房中央时，陈桂林女儿，已经和小菊一起整装待发，准备投奔能够给她们“更好教育”的先富起来的南方去了。
电影就这样结束了。又过了二十年，今天当我漫步在珠三角这个遍地工业园的制造业之都，我似乎看到影片中从未露面的“卖假药的”，要么已经在市场大潮中淘汰，要么已经升级改造成为新的资本。小菊或许还在某间按摩室。身边这些“杀马特”式的靓仔靓妹，有许多就是从东北过来的陈桂林们的儿女。尽管我看不出他们有哪一点“资本主义掘墓人”的迹象，但在二十年的历史时段上，谁能不能否认他们改变了中国。过去二十年我们的制造业在不断升级，过去十年中国大陆ＧＤＰ增长了近9万亿美元，其它国家如果不与中国经济捆绑几乎是没有机会实现经济增长的。这里面主要就是陈桂林们的功劳，虽然他们可能没有从宏观上去思考自己的命运，而只是试图依靠亲情、友情、技能和勤劳等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客观的历史规律使得他们战胜了“卖假药的”，回到历史舞台的中央。
从古罗马的奴隶起义，到中世纪欧洲的农民起义，１７至１８世纪的大规模内战与革命，不绝于史书。但是，被压迫者所有努力的结果，只是以一个少数人的特权统治代替了另外一个。例如在古代中国，有过多次胜利的农民起义，但他们总是以一个皇帝代替另外一个。马克思说，官僚制度是小农阶级头脑里的幻象。小农自己不能当家作主，所以幻想青天大老爷。农民对自己所处地区之外的事物是什么样的只有很少概念，而且他们每天的生活把他们分割为彼此反对的个体。每个农民只关心他所耕种的一小块土地。城镇里的每个手工业者只经营他自己的小生意，并且进而与其他手工业者相互竞争，而不是联合。农民暴动始于大批农民起而瓜分当地封建地主的土地，可是一旦地主被击败，他们就会落入为如何划分土地而彼此争吵。如马克思所评述的：农民就像“一个袋子里的马铃薯”；他们可以被某些外部力量团聚在一起，但不能建立永久的联合来代表他们自身的利益。小农是一个自然形成的阶级，并不是一个自觉的阶级；小农是一个自发的势力，并不是自为的力量。他们依赖自然交换天尚处于自然自发状态的阶级，就没有能力组织起来，没有力量代表自己，所以马克思说他们是一个阶级又不是一个阶级。他们只能指望青天。
只有工人阶级能够成为例外。只有工人阶级才能打破这个历史的周期律。极左派曾经认为“越穷越革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流浪汉、无赖、贫民能提供一个更好的典范。为什么是无产阶级是资本主义的掘墓人？不是因为他们在精神上超越其它阶级，也不必然是因为他们是最低下的社会团体。可以这样说，生产力发展的要求是“选择”工人阶级作为革命的原因。这个阶级将从废除资本主义中获得最大的利益，而且他们是手段熟练、有组织能够成为一个改变社会的强大力量。他们能够以国家和国际的规模，作为一个阶级组织起来，这一点超出于以往被压迫阶级最狂热的梦想。
为什么流氓政治，官僚政治可以大行其道，原因都在于市民社会里的人是彼此孤立的个人，他们之间没有信任，不能团结起来。共产主义就意味着联合起来的劳动者。劳动者自治的基础是劳动者之间互信和互惠，这种关系构成了人民金融的基础，把生产资料联合起来，为生产劳动服务，为人民服务。《钢的琴》是中国无产阶级的自我救赎。只要工人之间还没有失去信任，他们就还有未来。就算他们下岗了，他们还保留着对集体的渴望与对昔日生活的美好情感，一旦拥有某一共同的目标，他们还是可以重新凝聚在一起，这样一种关系，既来自于现代化大产业在运行中所产生的协作需要，也来自于同一社区“熟人社会”所凝聚起来的情感。因此工人阶级不仅能够成为反叛现存社会的力量，而且能够把自己组织起来，选举并控制它自己的代表，在民主的道路上比历史上的任何时期都前进得远，进而根据自身的利益来改造社会，而不是仅仅把另一个皇帝或一伙银行家摆上台。希望有一天能够如马克思所言：“过去的一切运动都是少数人的、为少数人谋利益的运动。无产阶级的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自觉的独立的运动。”中国共产党的定义是什么？正是工人阶级先锋队。共产主义是什么？正是劳动者的联合。马克思对革命理论最大的贡献在于一个中心观念：工人阶级的解放只能由工人阶级自己来实现。我们一定要照字面来接受这点：工人阶级。有人说：“不行啊，你看看这个工人阶级——要花很长时间呀！”我的答复是：“好呀，那末就花很长时间吧，因为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以其他主体来代替工人阶级，必定遭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