渎职不究，何为公平正义？——记山东临沂“纸面服刑”贺法田“故意杀人、非法持枪”案
2025年2月14日上午，临沂中院法官电话通知我：“贺法田执行死刑了”。
消息传来，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没有沉冤得雪的释然，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和无力。作为一个深受其害且亲历此案全部曲折的律师，我清楚地知道，一纸执行命令，远不是这个案件的终点，还有“纸面服刑”背后的真相——那至今尚未追究的“纸面服刑”、受害人家属遭受枪击侵害后将近三年的报警、三四百通求助反映却丢掉了性命的惨痛代价等一系列渎职行为，像司法程序上一道未曾愈合的脓疮，依然在侵蚀着法治的肌体。
山东沂南“纸面服刑犯”贺法田于1987年因持枪杀人，被法院判处故意杀人十年有期徒刑，但未入狱服刑，仅在看守所关押六个月便回到家中，被称“纸面服刑”。从此生龙活虎，横行乡里，持刀出入集市、银行，又多次持刀捅伤多人，讹诈村集体旧村改造补贴款，成为响当当的人物，无人敢惹……2023年4月26日，再次行凶，持刀捅死我父亲窦勤孝。据目击者说，我爸正在劳作锄草，贺法田直接蹿过去，二话不说就打，拿出刀直接捅杀，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作案后潜逃，被沂水警方抓获。指认作案工具时，在其大姐儿子的老宅内同时查获两把枪，三根枪管，七发子弹！2023年11月临沂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非法持枪判处死刑立即执行，2024年5月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维持一审判决死刑立即执行，2024年11月24日最高人民法院核准执行死刑。
两年多了，这个案件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我平静的生活和执业生涯彻底打乱，也重塑了我对“公平正义”的全部理解。
一、代价：一个案子，改变一生
自2015年满怀理想取得律师执业证， 在这个行业里，坚持了近十个年头，一步一个脚印，兢兢业业，踽踽也踏实。本以为人生如舟行静水，顺风向前时，却狂澜骤起，痛失慈父的突发变故让我的人生瞬息跌落谷底，掉入无尽的黑暗。“纸面服刑”践踏法治，强权残害无辜的生命，开始了一个人漫长而艰难、理性又克制的维权。然而，当我开始对“纸面服刑”犯贺法田“故意杀人、非法持枪”等系列疑点和不公发声时，命运的齿轮骤然崩裂，艰难险阻接踵而至。
2024年6月媒体老师突破阻碍，报道了贺法田“纸面服刑”系列犯罪渎职的相关黑暗事实。2024年8月我当时所在律所两位主任找到我，勒令我“闭嘴，立即走人”，以此手段逼迫我停止继续发声、维权。原因不言自明！一审中提供伪证的律师依然鲜衣怒马，我为求公平正义，却遭遇重重困难、逼迫、阻碍。 “流离失所”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当丧失正义和良知的黑暗猖獗时，法律人追寻公平正义的征程，从来不是单枪匹马的浪漫冒险，需要坚守法治和良知的法律共同体的支持。否则那些在黑暗中制造“纸面服刑”等不公的人依然逍遥自在，而追问真相者，却要付出“流离失所”的代价。
二、裂痕：死刑之后，渎职追问是否可以终结？
如今，贺法田伏法。但这是全部正义吗？我想，远远不是。
1987年，贺法田持枪，向宋某勤胸口开枪，致其重伤，后死亡，判处有期徒刑十年，未入狱服刑；
1987年持枪故意杀人，判刑没收两把短枪，未服刑大摇大摆回家后，又非法持有两把手枪及子弹若干近三十多年，直至2023年案发，案发前报警未处理；
2010年，贺法田持刀伤害贾某田，事发时贾某田领着孙子去村里刘某军超市，无争执和冲突，毫无征兆，贺法田突然拔刀将其捅伤；
2012年，贺法田再次持刀伤人，被害人许某邦，伤人方式为持刀捅伤被害人许某邦胸部，许某邦极力逃跑，失血休克，被鉴定为轻伤偏重，报警未处理；
2014年，贺法田使用木头马扎暴力殴打贾某春头部，流血不止；
2022年7月12日持刀追杀我父亲窦勤孝，侥幸逃脱，报警不处理；
2022年9月17日傍晚，冲我开了两枪未击中，子弹击穿车辆，报警，我报警时明确说明是枪，且贺法田有枪。警方回复说是弹弓，不立案不处理！……
许跃某母亲为聋哑残疾人，丈夫去世后，种植的花生好几亩，在开花结果时，连续三四年被贺法田连根拔起晒干，连年绝产；
许跃某家门口种植的多棵树木，被折断扒皮，遭到破坏死亡，许跃某蹲守几晚，正好逮到贺法田，还没来得及说话，贺法田就掏出钳具打在许跃某身上，致使其不敢再追。
王某田的房子被贺法田霸占，房屋被拆，老宅子周围成材树木被贺法田砍伐卖掉，王某田报警，贺法田向王某田家扔刀并扬言要杀了王某田及其孙子。报警未处理后，王某田说贺法田随时就动刀动枪不敢再追究；
村里旧村改造，贺法田勒索敲诈国家下发给村里的旧村改造补贴款，要求现金付款，村委就乖乖支付巨额现金；
外村人牛某帅在村里进行旧村改造施工，被无故恶意拦车勒索钱财；
邻村肖某瑞种植的树木一成才，三十多棵无故被贺法田扒皮死掉，门口的柴禾一大垛被放火；
窦某和的老楸树被大风吹倒，贺法田无故索要巨额“惊吓费”，并将树木霸占；
许某春去世后，其独居妻子遭其欺辱，房顶瓦片连续多次半夜被击碎，柴草垛被放火，菜园蔬菜被毁，村里人尽皆知，皆是贺法田所为；
崔某山和贺法田打招呼，拍了一下肩膀，贺法田拔刀就刺，幸反应快躲开后，贺法田持刀追赶；
贺某泉在贺法田家后面居住，一直被欺压讹打，被逼无奈搬离；
村民崔某的一片玉米地即将成熟时被贴根砍断，绝产；
如此霸凌欺压他人的违法犯罪事实，不胜枚举，但无一例被追究……
我想不仅我，还有许多持续关注此案的同仁们，心中会有一个又一个更大的问号：为什么一个杀人犯能一度“纸面服刑”，逍遥法外？是谁给了他这道免死金牌？为什么作恶多端，甚至多起暴力伤人达到轻伤后都不会受到任何法律追究？为何受害人报警求助反映三年三四百通求助都没有保住性命？为何在受害人遭到枪击等严重刑事犯罪侵害，明确报警是枪的情况下，警方竟然指鹿为马强硬的说是弹弓！那两把枪，七发子弹竟能明目张胆逍遥持有三十多年，受害人举报又近三年，如若不是案发，是否还会继续明火执仗作恶？为何……为何……那么多的疑问，至今还是疑问！那些让贺法田逍遥法外残害无辜的渎职行为，何时才能被真正清算？ 死刑的执行，是否可以成为掩盖前期一系列渎职的遮羞布？
一个生命的终结，在法律上是对其罪行的终极惩罚。但如果执行之前的过程就充满了漏洞与黑幕，那么这颗正义的子弹，是不是在出膛前就已经射偏了？每当想到那被“纸面服刑”残害的无辜亡灵，那因此而遭受巨大灾难的受害者家属，仍在黑暗中等待一个答案，便心如锥扎。一个老实巴交接受党的教育多年的退伍老兵，报警反映求助多年，却被如此残忍杀害！“纸面服刑”背后，是对被害人的二次伤害，是司法权力的滥用，更是对全社会法治信仰的公开亵渎。 不追究这些，所谓的“执行”就只是完成了一道冷冰冰的手续，而非彰显了活的、令人信服的公平正义。
三、新生：黑暗中总有星火微光
天意犹怜，所幸追求公平正义的道路从不孤单，还有很多心怀正义的同行与媒体老师给了我支撑和力量。他们无畏的披露、不停地追问，那凛然的正气，都是黑暗中的星火……
他们让我相信，这条路并非我一个人在独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们也共同坚信：公平正义，绝不能止于“纸面”。 无论是法律文书上漂亮的说理，还是死刑执行名单上一个又一个冰冷的名字，如果其背后是未被追责的渎职、是未被纠正的错误，那这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四、坚守：做法治星空的守望者，让正义不止于“纸面”
昨天的痛苦无法阻挡今天的到来，凝望深渊，贺法田“纸面服刑”案，于我而言，不仅是改变人生的惨案，也改变了我一生的执业信条。它让我切肤之痛地明白：法治不是空喊的口号，更不是写在纸上的漂亮话，而是体现在每一个具体案件中的公平正义。如果我们连案件的真相都不敢追问，那么又如何谈法治？何谈公平正义？
或许正如那句格言所讲“法治、公平和正义的实现从来不依赖完美的制度，而取决于无数法律人在不完美中永不停歇的追问。”这追问所求的不仅是恶徒伏法，更是每一个环节的权责分明，是每一份渎职行为都付出代价——这，才是真正值得用一生去追寻的、完整的公平正义。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未曾见过光明。”纵使长夜难明，亦有人舍命燃灯，只愿法治星空灿灿；你之不幸，不成为他人之不幸；当代的苦楚，子孙后代不再经历。我们坚信，公平正义，坚守良知和法治底线，会让社会越来越好；所有漫漫长夜中的坚守，终将在某个黎明绽放光芒。
至今还深陷“纸面服刑”贺法田“故意杀人、非法持枪案”的烈火淬炼中，但即使烈焰焚身，也要忍着所有的痛，继续走下去……
坚守初心，追寻公平正义，还法治天空一片蔚蓝。这，不只是我一个律师的坚持，更是每一个普通人对这个社会最朴素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