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鲤:这不是第六次中东战争,而是……

2023-10-20
作者: 孔鲤 来源: 书林斋公众号

  照例先说结论:历史上的五次中东战争都是雅尔塔体系的内部调整,是在雅尔塔体系下的内部资源重新分配以保证雅尔塔体系可以继续运行的产物。

  但这次哈马斯和以色列的冲突不是,它是这套体系及其补丁在运行过程中必然出现的内生性矛盾的必然产物。所以我并不支持说这是第六次中东战争。而今天发生的加沙医院被炸事件,更加说明了这一事实。

  在很多人的认知里,雅尔塔体系自苏联解体、冷战结束后就不复存在了,但事实上并非如此,雅尔塔体系实际上从二战结束以来至今依旧广泛存在于全世界方方面面的。可以说,1945年以来全世界绝大多数事件,都是雅尔塔体系的产物,而少数非雅尔塔体系下的事件,则给今天的世界带来了一些变数。

  为了叙述清楚这件事,让我们从雅尔塔体系的源头说起。

  二战结束前夕,世界上几个大国家为了防止未来进一步的全面战争,开始了对全世界的势力范围进行划分,尤其是对欧洲、亚洲和中东地区,开始了落实到文字上的直接划分。

  按照这样的划分标准,以中国为例,美苏的态度是北方归苏联(包括东北和我党),南方归美国(包括国民政府和一些日占岛屿)。

  在斯大林和罗斯福共同默认的这样一个战后格局中,很明显,对于美苏来说,二国之间有着非常广泛的缓冲空间,这样的缓冲空间使得它们并不会进行最直接的对抗(包括军事对抗及其它),而无论是国民党还是我党,都和罗斯福派遣的美军调查组进行了深入交流。

  当然,对于美苏来说,当时最重要的地盘绝不是东亚地区,因为二战的胜利不只是标志着德国的失败,还预示着大英帝国的彻底解体——而这才是美苏当时最为关注的事情。

  也因此接连发生了以下事件:

  1,罗斯福的去世。罗斯福是在佐治亚州泡温泉时因突发脑溢血去世的。有趣的是,第二次三K党的复兴就是在佐治亚州,而罗斯福治下被平衡的南北民主党则不再势均力敌,南方民主党独大,杜鲁门被推了上来。于是罗斯福的世界构想被部分搁置。

  2,乔治凯南备忘录。铁幕演说这件事本身并不算作一个完整的理论构建,因为杜鲁门作为一个没有太大根基的总统,他在刚上来时是无法快速找到抓手的,但美国驻苏代办乔治凯南在1946年2月22日的八千字电报迅速给了杜鲁门一个抓手。

  3,丘吉尔铁幕演说。在丘吉尔国内没打过工党艾德礼的时候,他清楚地意识到英国没有能力再在全世界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帝国网络了,所以他必须尽快地将英国最擅长的离岸制衡发挥到极致,只是这次极致并不是针对的小国,而是当时世界上最庞大的两个国家,美国和苏联。于是1946年3月5日铁幕演说产生。

  这三件事大家都比较清楚,我们今天一直认为它是冷战出现的根本原因,但如果我们回溯一下上面的讨论会发现,缺了一个很关键的因素。

  那就是对亚洲的势力范围划分。

  对德国不用说了,战后德国被一分为四,然后东德和西德的诞生决定了欧洲范围的对抗,而德国直到冷战后期才在除了撒切尔以外的所有人支持下恢复了统一。

  日本呢?看起来日本并没有被瓜分,但实际上我们如果放在二战时期的日本实控领土的视角看,算上被日本侵略的土地,就可以看到,南洋地区被英法重新占领,东北地区在二战结束前几天被苏军占领,太平洋和日本本土被美军占领。

  是的,日本被瓜分了。

  而为什么我们会觉得日本没有被瓜分只是美国一家独大占领日本本土呢?

  答案是,因为我们的解放战争胜利了,而且胜利得很快。

  这是雅尔塔体系下第一枚不符合体系的棋子。解放战争的具体过程,并非本文重点,这里直接描述结论:在美苏的焦点放在瓜分欧洲的时候、在英美苏都认为亚洲已经瓜分完毕时,我党我军利用这个极其短暂的窗口期,打赢了解放战争,从而完成了在东亚地区对雅尔塔体系的冲撞。

  一个不是被瓜分而是独立统一(除了台湾)的中国出现了,那中国的立场就极其重要了。无论中国和美苏哪边更加亲近,对于其他国家来说都是致命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不是一个雅尔塔国际秩序下建立的政权,即便后来它接纳了雅尔塔体系,但也并不意味着它是被塑造出来的政权。

  塑造,这个词是不是很眼熟?别急,接下来聊到中东时会频繁提及。

  而为了应对这个局面,《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朝鲜战争、苏联援助、中苏交恶、尼克松访华,都是这个局面的必然产物。

  朝鲜战争的结果决定了美国无法把力量完全推进到东亚。

  中苏交恶的结果决定了苏联无法把力量完全推进到东亚。

  于是在雅尔塔体系的世界格局里,出现了一个异类,这样的异类在几十年的捭阖纵横中,最终和雅尔塔体系互相接纳(请注意这个词的严谨性)。

  而在这样的拉锯中,美苏的冷战才是必然结果,而日本本土也最终成为美国的势力范围,以至于很多人觉得苏联没有在日本的问题上讨到好(确实没讨到好,但美国也没能,因为中国大陆美国没进得来)。

  雅尔塔体系并不一定导致冷战,两个大国之间的对抗不一定是战争或者冷战,但在两个大国所维护的共同秩序下,出现一个不服从雅尔塔体系的巨大存在,才必然会导致冷战。

  于是我们可以思考一下,雅尔塔体系下塑造的政权,以色列是,朝韩是,中国台湾地区是,南洋各国是,甚至苏联解体后的各个国家也是,但中国不是。

  有了这样第一个大背景,我们再来把目光放在中东。

  关于五次中东战争(尤其是第四次中东战争),无论是著作、文章还是视频,都有大量更为细节的叙述,我并不打算过多阐述,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查找。在本文中,我打算用一种新的叙述视角来切入观察这片地区。

  在雅尔塔体系下,美苏英法都有意愿在中东地区塞入一根钉子,而这跟钉子就是犹太人,找到的理论依据就是一战时期的犹太复国主义,只是一战时是法国往英国背后塞钉子,这次呢?

  这次是美苏往英国背后塞钉子。

  上文说了,二战后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快速接管大英帝国的遗产,而在犹太人脱离英国控制后,谁最能对犹太人产生影响呢?

  美苏。

  在层出不穷的阴谋论里,美国和犹太人总是绑定的,这里我们可以好好聊一下这个问题,看看美国和犹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1,美国内部的犹太人是很多,但也因此导致了盎撒财团和犹太财团的巨大矛盾,这个矛盾下,想办法让大量犹太人离开美国去建国,是符合多方面利益的。所以说犹太控制美国,这是无稽之谈。

  2,1946年秋天,犹太籍的总统行政事务助理奈尔斯争取到了杜鲁门对锡安主义的公开支持。很明显,这个时间点是杜鲁门确定了政治路线后的举措,而奈尔斯是出身于波士顿的犹太人,和锡安主义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杜鲁门的表态最终逼迫了英国不得不在1947年主动提出将巴勒斯坦问题提交给联合国审议。这里要注意的是,1947年的联合国,还是一个刚刚建立但影响力比今天大得多的联合国,因为当时的雅尔塔体系并不是一个成熟期,也不是一个完全冷战的格局状态(完全成熟要等1953年斯大林去世、朝鲜战争结束时)。

  3,犹太籍的议员在国会中影响很大,原因是他们主要分布在纽约、加利福尼亚、伊利诺伊、马萨诸塞、密歇根、新泽西、俄亥俄、佛罗里达等州,而这些州又是两党的焦灼点,更何况美国众议院是小选区制,所以犹太人选票的支持就成为了重中之重。

  4,在美国的犹太人也绝不是什么所谓的太上皇,他们同样需要小心翼翼地维持美以关系同盟,要表现出自己更忠于美国而不是以色列,实际上是八十年代美国发生剧烈的路线转移时,国内就出现过大量抓捕以色列间谍的案例(而麦卡锡主义也暗含着此举,只是被很多人忽视了),而我们熟悉的老朋友基辛格,看似非常活跃,实际上他早就退出舞台中心很多年了,至于他为什么能上来,这就要考虑到尼克松的美以战略了。

  从以上四点我们可以看到,美国的犹太籍,在美国是一个可以跨越两党的独特政治实体,虽然他们没有严格的政党组织,但通过各种各样的民间组织,依旧可以发挥其重要的影响力。

  这样的重要影响力包括但不限于在以色列建国后给以色列海量的援助,甚至成为美国海外援助最多的政权。而这些援助在八十年代以前,往往被用于大量国家设施,比如水利项目(保证农业自给)、死海工程(建立提炼钾和澳的工程设施)、港口建设(通往欧洲、亚洲和非洲)、哈代拉电厂项目(缓解以色列能源短缺)等。

  注意,是八十年代以前。

  现在我们按下不表,再来聊一聊苏联(俄罗斯)。

  上面说了,以色列建国是美苏共同支持的,美国我们了解了,那苏联呢?

  实际上苏联的犹太人依旧非常多,二战结束时苏联政局的犹太籍有约20%,而上过战场的苏联红军里犹太人足足有50万人。尽管二战结束后,苏联取缔了国内的大量犹太人组织,并且不允许犹太人参与外交、司法等工作,但大量犹太人依旧是苏联手里的一张王牌。

  这张王牌最后导致了苏联对以色列建国投下了支持票。

  于是无论英国再多不情不愿,巴勒斯坦都被拱手让人了。而后就是第一次中东战争,但在美苏的大量军火协助下,埃及想当阿拉伯世界领袖的愿望破灭、叙利亚想吞下巴勒斯坦的诉求也没超过,第一次中东战争很快就失败了。

  这次失败实际上意味着雅尔塔体系以外的该地区力量被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摁在了这里。第一次中东战争意味着雅尔塔体系在以色列的建立。很多人更加重视第二次和第四次中东战争,但实际上第一次中东战争的重要性并不亚于后二者。

  至于第二次中东战争,就是大家津津乐道的了。这次是以色列主动发起的,它来自英法为了夺取苏伊士运河而对埃及的打击,而以色列要想拥有伊朗的石油就必须依靠苏伊士运河和亚喀巴湾,所以以色列主动加入了冷战阵营。

  请注意,这场战争爆发于1956年。

  以色列本来是一直在美苏中间保持中立,但朝鲜战争爆发后,以色列防止阿拉伯国家倒向苏联(埃及当时已经投靠了苏联),于是主动加入了冷战阵营,并且逐渐将以阿冲突定性为以色列和美国与阿拉伯人和苏联之间的冲突。

  是的,第二次中东战争是以色列主动在雅尔塔体系下进行了一次冷战体系的加持。

  而这件事最后导致美苏成为了主导世界的力量,英法被排挤走了。

  而被很多人津津乐道的第四次中东战争,认为它改变了中东地区乃至全世界,是因为它触发了第一次石油危机,最后导致美苏军事缓和、美苏中东的战略意图改变、阿拉伯地图逐步承认以色列,并且石油美元体系诞生。

  这些都是大家都熟悉的(不熟悉的也随处可见)。

  我聊一些大家可能不太熟悉的。

  这件事在以色列国内的巨大影响是,俄裔犹太人崛起了。

  可能很多人不清楚,以色列前总理伊扎克·拉宾、本杰明·内塔尼亚胡、埃胡德·巴拉克、阿里埃勒·沙龙、埃胡德·奥尔默特这些人,都是俄裔犹太人后裔。

  1974年6月,拉宾首次出任以色列总理。

  沙龙,其家族是格鲁吉亚的犹太人,他本人也在1973年7月从国防军退役后参与组建利库德集团。

  巴拉克1983年出任军队情报机构的领导工作。

  1996年,内塔尼亚胡在俄裔犹太移民的鼎力支持下,击败佩雷斯第一次当选总理。

  至于奥尔默特,这位中国的老熟人更不用说了,他甚至是哈尔滨犹太人的后裔(其祖父的墓还在哈尔滨)。

  而这一切发生了什么呢?1973年6月,勃列日涅夫访问美国,并且和美国共同约定可以向以色列输送犹太移民,每年可以移民4万人。

  这是第四次中东战争的大背景之一。

  所以我们可以看见,冷战并不是美苏之间的唯一相处模式,而保持美苏在全球任一地区的影响力并且彼此之间不发生大规模热战,才是雅尔塔体系下美苏的核心目标。

  在有了这样一个结论后,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说冷战结束、苏联解体,并不意味着雅尔塔体系的真正崩塌,因为雅尔塔体系的核心目标依旧存在。

  至于后面的第五次中东战争、两伊战争、海湾战争,限于篇幅,本文不再叙述。

  但说了这么多,我相信大家都能发现一个很直接的结论。

  那就是:

  以色列作为一个今天被全世界广泛承认的国家实体,其国家的建立(塑造)是完全建立在雅尔塔体系下的。

  实际上不只是以色列,二战以后建立的大多数国家都是如此。

  而中东国家呢?

  中东国家不完全是。中东国家是在一战后被瓜分的势力范围。

  这就要提到一个无法绕开的人了,劳伦斯。

  阿拉伯的劳伦斯。

  一战时,由于奥斯曼帝国与德国同盟,英国选择通过皇家海军攻占加里波利,直攻奥斯曼的首都,但因为登陆加里波利的各国联军并没有仔细准备,最终惨败。与此同时英国对奥斯曼帝国的阿拉伯人并没有太多认知,只是很粗浅地和阿拉伯的领袖阿里进行了协商,允诺大阿拉伯国的建立,对阿拉伯地区进行板块划分(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地区的边境线是笔直的)。

  但一个拿不到爵位的私生子劳伦斯登场了,他的父亲是伯爵,但因为是私生子,所以无法在英国合法继承,因此他跑来了阿拉伯地区,开始了对这里阿拉伯人的策动,但因为种种原因,打下亚喀巴的部落制的阿拉伯人并没有能力和意愿长期停留在这里,所以阿拉伯人的自发建立国家的机会丢失了。

  这个时候巴黎和会上,美国总统威尔逊开始宣扬民族自决(实际上是在第一次撬动英法在中东地区的殖民力量),于是阿拉伯地区被瓜分了:约旦变成了英国的地盘,划给了阿里的一个儿子;阿里的另一个儿子费萨尔去了伊拉克;而费萨尔的世仇则去了沙特,成为了沙特阿拉伯。

  好了,我们不是来讲述历史的,我们是来分析现状的。所以抛开细节,我们能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论?

  答:中东地区的所谓民族国家是在威斯特伐利亚体系下被强行塑造出来的。

  民族国家的概念,诞生于欧洲的人数极小的一些政治实体中,其对于人数和疆域都比较广大的地区是不适用的,也因此当欧洲把奥斯曼称之为土耳其时,本身就是一种对其主体民族的构建。

  同样的,中东这个词是怎么来的?

  相对于哪里,这是中东?

  如果还不熟悉的话,我们再想想远东这个词。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民族国家的构建,是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的广泛运用,在一战生根,在二战壮大,最终给全世界塑造出了大量本不具备主权和集体的政权。

  而在其它洲,没有资源、没有地缘,这些小国是否存在并不会成为整个大体系的关键;可是在这片地区不一样,这里有航运,有石油,这里自古至今都是世界的焦点。

  好了,现在我们来对上面提到的所有结论做个总结。

  1,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塑造了阿拉伯地区的许多所谓的民族国家。

  2,初始阶段的雅尔塔体系在东亚地区的推行失败,加速甚至可以说决定了冷战格局的必然产生。

  3,雅尔塔体系及随之产生(而非必然产生)的冷战格局塑造了以色列民族国家。

  有了这三个结论,我们能得出什么新的结论吗?

  4,巴以冲突也好,中东战争也罢,实际上是高度适用于欧洲的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在面对美苏构建的雅尔塔体系时不兼容的产物,而每次中东战争的结果都预示着雅尔塔体系的进一步自我修复。

  这个结论极其重要,有了这个结论,我们再来看几个案例。

  雅尔塔体系(冷战模式)是怎么修复的?

  在欧洲,那叫五月风暴。

  在苏联,那叫入侵阿富汗。

  在美国,那叫嬉皮士运动。

  在欧洲的修复最终带来了整个欧洲的重塑,以及彻底失去了谈判权(马克龙这一两年的举动说白了就是在试图恢复),但也因此得以保证其相对格局长期不发生剧烈冲突。

  在苏联,入侵阿富汗导致苏联彻底失去了阿拉伯地区,但这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接连产生了巨大的内爆,在内部不出清的时候,苏联内部的俄罗斯民族主义会帮助出清,于是叶利钦登场,苏联解体。

  这里还是要强调一下,苏联解体恰恰是俄罗斯作为一个民族国家开始积极纳入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和雅尔塔体系(新自模式)的标志,而真正这个新的模式的终结,要看俄乌战争了。

  这不是本文重点,我们重点谈论美国。

  美国的嬉皮士运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雅尔塔体系(冷战模式)也走不下去了。

  在国外的标志就是越南战争。

  在国内的标志就是肯尼迪遇刺(南方民主党最后一次辉煌)、嬉皮士运动,整整一代人对传统美国的道德不再相信。

  于是新自由主义闪亮登场。

  里根经济学供应学派迅速充斥了全世界,包括中国,包括苏联以及后来的俄罗斯,包括以色列等。

  关于新自由主义的研究非常多,实际上大家在中国国内也很熟悉,这里不再展开,我们聊一聊它在以色列和阿拉伯地区的表现。

  上文提及,以色列拿到了美国大量的援助,而这些援助使得以色列开始了海量的基础建设,因此这个时候的以色列是有高福利的。

  但随着新自由主义的涌现,上文说了,在美国国内,要维持美以同盟,美国国内的犹太籍就不可能以继续这样维持以色列的方式试图游说国会,而是必须要通过同步调整以色列的政策来适应美国,从而保证他们在美以两国之间的地位。

  而这件事带来了什么后果呢?

  试举一例。

  新自由主义下的以色列必须要在约旦河西岸扩建基础设施。

  因为社会福利已经失去了,要想稳住国内的局势,就必须在新自由主义的基础下给民众提供低价房,而这样的低价房,在以色列这样一个土地疆域极小的地方,在哪里才能修建呢?

  答案就是约旦河西岸。

  而约旦河西岸一旦被大量建设,带来的连锁反应就是巴勒斯坦的领土被彻底割裂。

  我这里不谈什么国有化、不谈什么后现代军事改革,那些大家都聊过了,我把目光放在最直接的巴以冲突的微缩点上。

  就是这个西岸,以色列不能退,巴勒斯坦也不能退。往小了说,这和农村宅基地没有区别;往大了说,这是雅尔塔体系(新自模式)下以色列的必然选择结果。

  更大一点说呢?

  这是新自由主义在无限扩张的情况下,面对以色列这样一个完全由雅尔塔体系(冷战模式)塑造出来的无法进一步发展房地产和第二产业,只能在钻石、金融、旅游、贸易上发展而产生的必然冲突。

  这是雅尔塔体系(冷战模式)和雅尔塔体系(新自模式)的冲突。

  但这个冲突是雅尔塔体系内部的冲突。所以我们看到,阿拉法特都拿了诺贝尔奖了。

  但新的产物出现了。而这个新的产物恰恰是新自由主义自己造成的。

  它叫做某某春,从2010年突尼斯开始爆发。

  很多人认为这件事是美国在背后煽风点火,我的看法则是:这是一次新自由主义在面对民族国家时依旧试图无休止扩张,最终导致系统性崩盘产物,美国则是在中途为了止损而必然介入,换言之,那样的局面虽然勉强符合美国的利益,但美国的大部分利益肉眼可见是损失的。

  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就是埃及,要知道,埃及的穆巴拉克,可是一个十足的自由主义者。自1978年戴维营协议后,埃及领导人萨达特投靠美国,而当1981年穆巴拉克接替遇刺身亡的萨达特后,也把里根与撒切尔夫人宣扬的新自由主义带进了埃及,于是开放国内市场、调低税率、削减公共开支、私有化产业、提升资本的流通度等操作使得埃及快速发展,而穆巴拉克家族与军方则成为其中的最大受益者。

  实际上,穆巴拉克等人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关系极其紧密。

  而他们治下的国家最终乱起来,其实和次贷危机引发的欧债危机是息息相关的。

  更为重要的是,这许多国家并不是一个牢靠的民族国家政权,正如上文所说,许多国家只是部落的头目被扶持起来、被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强行划定的疆域,然后被视作是了民族国家。

  所以在新自由主义打补丁的时候,这样的非民族国家还能勉强以民族国家的形态超负荷地运行。

  但是当新自由主义出现了自身无法解决矛盾的时候,这些非民族国家就会成为一个个多米诺骨牌,接连爆炸。

  而在这样的解体过程中,实际上是威斯特伐利亚体系(民族模式)、雅尔塔体系(冷战模式)、雅尔塔体系(新自模式)的三者本质矛盾。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加沙事件不同于2006年的真主党和以色列的冲突。

  尽管那次冲突最终导致了伊朗的真正崛起,但那次冲突本身依旧是在雅尔塔体系内的。

  什么叫雅尔塔体系内?

  伊拉克的复兴党。

  伊拉克复兴党的创始人阿弗拉克提出了民族高于国家的概念,并且强调了阿拉伯民族是阿拉伯国家的最终形态,在这个基础上,复兴阿拉伯民族和促使阿拉伯统一就成为了他们的目标。即便是萨达姆发现统一不可靠,也依旧主张建立民族联盟。

  但我们知道,萨达姆在这种局面下想统一中东,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他本身就是利用的威体系构建中东的民族理论基础,因此在这种情况下试图动员,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也因此即便萨达姆亲美,他的行为也不可被接受。

  第五次中东战争打了八年,无人问津;伊拉克一打科威特,立马局面突变。

  但真主党不一样在哪呢?

  真主党诞生于1982年,但早在黎巴嫩的贝鲁特政府时期就有端倪,因为贝鲁特政府很容易忽视什叶派青年的利益,因此什叶派青年往往生存困难,于是在伊朗的霍梅尼的革命资助下,黎巴嫩的一些什叶派领袖开始着手发展真主党(起先叫九人委员会),这也是为什么真主党起先认为自己是伊朗革命的一分子。

  真主党通过什叶派运动,进一步借助宗教学校完成了逊尼派政府做不到的对现实生活的重大关注,包括但不限于抓住基层、发展生产、宣传教义。更重要的是,真主党的内部组织结构和路线,不再是以教义或者民族为基准,随着1993年真主党内部组织架构的完善,实际上它已经成为了一种新的政治实体。

  新的政治实体并不代表它就是完善的,但我们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个雅尔塔体系以外的产物。

  同样的,哈马斯的老一辈领导在2003年、2004年被相继暗杀后,成长于加沙和西岸的新一代,并不再具有广泛的国际关系,没有留过学,没有在外国工作过,相反他们与巴勒斯坦的基层关系非常紧密,比如穆施尔·马斯利,就是在加沙长大读书的。而如果我们看到阿拉法特、卡扎菲等人履历,会发现其实二者已经发生了很大改变。

  只不过出现了雅尔塔体系以外的产物还不够,2006年的战争依旧并不能算作是新的体系战争。

  但为什么这次算了?

  第一个结论上面已经说了,新自由主义遇到了自身无法解决的困境。

  第二个结论上面也说了,当俄乌战争到了拼弹药的阶段时,当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的矛盾僵持不下时,过去的美苏(俄)所共同维持的体系已经到了无力维持的阶段了。

  具体到以色列身上是什么表现?

  是这次加沙医院被炸后所有利益主体的反应。

  我无意去分析是谁炸的加沙医院,但这件事本身意味着什么?

  很多人的原话是,意味着人性的丧失。

  这话对不对?对,但不够准确。准确的表达是,在威体系、雅体系的理论体系下,当它被运用在中东地区时,是无法解释清楚为什么这件事是不能做的。

  它失效了。

  伊朗、真主党的崛起,加快了威斯特伐利亚体系(民族模式)的解体。

  以色列军事改革失败,加快了雅尔塔体系(冷战模式)的解体。

  加沙医院事件,加快了雅尔塔体系(新自模式)的解体。

  加沙医院事件是一个注解和转折点,它预示着威体系、雅体系和新自到最后会成为彼此矛盾的三个怪物,互相吞噬。所有受制于这三套体系的人都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这就是今天最大的新闻。

  追溯一下所有谴责以色列的非当事人的逻辑就明白了,他们的理论体系在他们亲手制造的以色列面前崩塌了。

  威斯特伐利亚体系(民族模式)造出欧洲无法立足的犹太人,雅尔塔体系(冷战模式)造出在中东建国的犹太复国团体,雅尔塔体系(新自模式)造出当代以色列热衷于金融互联网的经济基础。

  所以这不再是第六次中东战争,没有代理人,一个接一个的补丁最终造成的,是约旦河西岸建房子带来的连环崩塌。

  可是你无法选择不在约旦河西岸建房子。

  这不是结束的开始,而是开始的结束。放下你熟知的一切,它都会改变。

  至于开始之后是什么样?全世界没有一个人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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