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健芝等︱核污水:将辐射污染扩散到全球的威胁
原文导语
2021年4月13日,日本政府举行内阁会议,正式决定向海洋排放福岛核电站含有对海洋环境等有害物质的核废水。在洋流作用下,放射性物质的污染将扩散到整个太平洋乃至全球海洋环境中,影响到全球鱼类迁徙、远洋渔业、人类健康、生态安全等方方面面。
辐射污水会对环境和人体造成什么影响呢?2020年8月,美国《科学》杂志发文称,福岛核污水中含有多种放射性成分,其中的氚,难以被清除,含量非常高。另外一种同位素碳 -14,很容易被海洋生物吸收,碳 -14在鱼体内的生理浓度可达到氚的五万倍。这些放射性物质对人类同样具有潜在的毒性。而且,碳 -14的半衰期长达5370年。国际环保组织“绿色和平”在 2020年10月23日发表的报告指出,污水一旦排放入海洋就将损害人类的DNA。
本文选自《福岛/辐岛:十年回首诘问》,书籍详细信息请参见今日第二篇推送“每日一书”。感谢“三联书店三联书情”公众号授权转载!
2021年4月13日,日本政府举行内阁会议,正式决定向海洋排放福岛核电站含有对海洋环境等有害物质的核废水。
2020年10月,日本政府打算拍板把福岛核电站存储的123万吨核污水排入海中,又一次引起国内外哗然。“福岛核灾难”重新登上国际新闻版面。
核电站的存在离不开水,而且用量巨大。不论是在运行中还是已经停摆,为了冷却核燃料,核电站要用到大量的淡水。就算是正常运行中的核电站,也在每时每刻地向环境中持续排放核污水,虽然对放射性流出物的总量和浓度有上限控制值,但对水体的污染依然存在。
福岛核危机发生后,为控制反应堆温度,东京电力公司注入冷却水,因而产生了大量含有核辐射物质的污水。又由于核电站西侧地势较高,每天有约200吨地下水自西向东流入反应堆所在建筑的地下,变成放射性污水。
福岛核污水的来源示意图
为了减少污染水,东电尝试了不同的方法。乍听起来,人们会对它使用的高科技肃然起敬。为阻挡不断渗入反应堆下的地下水,日本政府耗资350亿日元(约合21亿元人民币)建立冻土壁,于2017年动工,在福岛第一核电站1号至3号反应堆四周1.5千米的地层中,埋入30米深的冻结管,通过循环冷却液体在地下构建冻土壁。可是,冻土壁有1%泄漏。东电2018年3月1日的报告指出,冻土壁每日只能减少80吨的核污废水,单独使用的成效远逊于预期。因此,除了冻土壁外,当局还使用了其他方法,包括“竖井”,及从西侧井取地下水迂回排入大海,以及建成多种核去除设备(ALPS),改用净化水冷却堆芯等方式,最终使日均产生的污水由2014年的540吨减至目前的110吨。
在四周1.5千米的地层埋入
30米深的冻结管,把泥土冷冻
在核事故发生后不久,2011年4月,东京电力公司将福岛第一核电站废弃物集中处理设施内低放射性污水直接排入海中。东电的解释是,由于来不及设置储备高放射性污水的临时水罐,只能先把废弃物处理设施内存储的1.15万吨“低放射性”污水排入海中,为高放射性积水腾出存放空间。然而这些所谓“低放射性”污水的放射性依然超过法定标准的100倍!
这种不负责任的做法,招致世界多国和日本本国渔业从业者的强烈不满和批评。德国海洋科学研究机构 Geomar HelmholtzZentrum在 2012年对福岛核污染在海洋中的扩散情形建模,结果显示:57天内,辐射将扩散至太平洋大半区域;只需3年,美国和加拿大就会遭到污染。
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东京电力公司不得不停止向海中排放“低放射性”污水这一饱受争议的行动,并开始对福岛第一核电站2号机组附近的高辐射性污水实施转移工作。最后只能是建造巨大的钢铁储水罐。
现在,核废水被存储在地面上1000多个灰色、蓝色、白色的罐体中。截至2020年9月,东电在厂区建立了1044个储水罐,储存的污水量高达123万立方米。但储水罐的建设将于 2020年底结束,总储水能力最高只能达到 137万立方米。据日本时事通信社报道称,在 2019年8月召开的政府小委员会会议上,东京电力公司曾预测,福岛第一核电站含有放射性物质的污水最多还能再存三年,该公司存放污水的容器将于2022年被装满。
装满后怎么办?
东电曾提出五种处理方案:增加储水罐及容量、在其他地方设置储水罐、固化后进入地下、处理后排入大海、以水蒸气形式排入大气。后来,解决方案集中到两个:排入大海和排入大气。福岛厂区的储存能力已近极限,再增加储水罐难度太大。若继续修建大型储水罐,需要占用福岛第一核电站外的土地—这就不光是日本经济产业省、环境省、原子能委员会、东京电力公司“四方拉锯”能够解决的事情,就连日本地方都有话语权“参一脚”,阻止储水罐对“私有土地”的占用。此方案涉及多方利益,难以达成共识。至于埋入地下,且不论成本如何,也很难保证不泄漏。一个受政府委托进行研究的专家组表示,这些储水罐会给当地带来洪水和辐射风险,并阻碍福岛核电站的“退役”工作。东京电力公司和政府官员计划从 2021年开始移除熔化的燃料,并希望腾空目前被占用的部分储水罐,为熔化的燃料碎片和其他污染物建造存储设施。于是只剩下向大海或大气排放的方案,但无论哪一种,都在挑动着公众的神经。
排入大海的构想是,将污水经过两次处理,除了氚(氢的放射性同位素)以外,其他放射性元素的浓度可降低到符合标准;随后与大量未污染的水混合稀释,将氚浓度降到每升1500贝可勒尔。但稀释的同时要排放的水量也大大增加,估计总重将达近7亿吨。因此排放的时间也拉长至大约30年。东电不太喜欢“核污水”这个词,他们把经过ALPS净化的水称为“处理水”——国际环保组织“绿色和平”指责这个说法会给不明就里的公众造成污水很干净、只剩下氚的错误印象。实则不然,“即使经过处理,污水中也不可能只含有氚,还会有碘 -129、锶 -90、钌 -106等放射性元素,其中一些是最严重的放射性元素,浓度过高的话可能危及生命”(“绿色和平”德国办公室核问题专家肖恩·伯尼)。据日本共同社2020年2月18日报道,在福岛第一核电站处理水的储罐中相继发现沉淀物。东电公司2019年8月至9月向一个被二度使用的储水罐中投放水下机器人进行了调查,发现其底部覆盖着与污水储水罐中相同的沉淀物。后来又在非二度使用的一个普通储罐中也发现了沉淀物。
当时外界谴责东电发现残留但却未积极进行说明的姿态,而沉淀物如何处理依然不透明。据称,东电公司只是表示,今后若其他普通储罐也相继发现沉积物,或需要进行追加调查及在排放入海等前进行大规模再净化处理。
向大气排放的方案也大同小异,只是将处理后的水加热蒸发,使水蒸气中的氚含量不超过每立方米5贝可勒尔,然后排出,随风飘散。显然,排入大气并不如排入大海方便,而且有一种让人直接呼吸放射性空气的恐惧感。因此,东电主推的是排入大海方案。在2020年之前,东电不断放出要将污水排入海洋的风,不停地试探公众的接受程度,虽然每年反对声都很大,但“狼来了”的次数一多,慢慢地,人们似乎也见怪不怪了。日本原子能规制委员会委员长更田丰志在2018年8月就曾发表声明说“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2019年9月10日,日本环境部前部长原田义昭在卸任前一天的新闻发布会上,面对记者的采访,表示自己认为福岛第一核电站的“处理水”除了释放进海洋之外,印象中没有其他办法。
这等于说,反正我无能为力,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这种在眼前看来又快又便宜、不管不顾、哪怕我死后洪水滔天的处理方式,正是眼光狭隘、自私贪婪的资本主义最擅长做的选择,也反映了核电本身所具有的反人类、反生态的特性。
日本市民团体“原子力市民委员会”座长代理、国际环保组织FoE Japan事务局长满田夏花女士近年来在福岛见证了许多渔民生活的变化,她对“澎湃新闻”的记者坦言:“福岛渔民在核事故发生后一直拼命努力恢复渔业发展。然而,政府和东电却一再尝试说服他们接受核污水入海的方案,丝毫不在乎渔民反对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辐射污水会对环境和人体造成什么影响呢?
2020年8月,美国《科学》杂志发文称,福岛核污水中含有多种放射性成分,其中的氚,难以被清除,含量非常高。另外一种同位素碳 -14,很容易被海洋生物吸收,碳 -14在鱼体内的生理浓度可达到氚的五万倍。这些放射性物质对人类同样具有潜在的毒性。而且,碳 -14的半衰期长达5370年。《科学》杂志同时指出,核污水一旦排放入海,将会对海洋环境造成严重污染,放射性物质还会扩散到整个太平洋海域甚至全球海洋环境中。
国际环保组织“绿色和平”也反对这种做法,他们在2020年10月23日发表的报告指出,污水一旦排放入海洋就将损害人类的DNA。
日本《读卖新闻》的民调显示,50%的日本国民不同意将“核污水排放入海”的方案,当地环保人士和渔业界代表更是极力反对。日本民间组织“原子能市民委员会”2020年10月20日发表公开声明,抗议向海洋排放核污水。声明指出,现在储存罐保存的核污水中,含有氚以外的多种放射性物质。尽管东京电力公司表示将进行“二次处理”,但“二次处理”的结果如何,仍然会残留哪些放射性物质及对人体的危害性都不得而知。声明表示,核污水问题从2011年事故发生后就引发了公众的普遍担忧,日本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却一直没能拿出有效对策,导致问题不断拖延。
福岛渔民向日本共同社表示:“我们非常担心,一旦污水被排入海洋,如果有任何鱼类达不到安全标准,对于我们这个行业都将是灾难性的打击。”日本全国渔业协会会长岸宏在东京与多位日本政府内阁成员会面并提交请愿书,表示渔业从业者一致反对核污水入海,“如果排放到海洋里的话,渔业者迄今为止十年的努力将化为泡影”。
日本前首相鸠山由纪夫在社交媒体发文批评日本政府的计划,表示政府应该多倾听民间企业的声音。由日本共产党福岛县委员会等机构组成的福岛复兴共同中心向经济产业大臣提交请愿书,坚决反对将核污水排入海洋,强调应继续在陆地上保存核污水。
日本媒体指出,东京电力公司称没有土地修建新的储水罐,但闲置的土地可以用来新建存储设施。“原子能市民委员会”认为,“大型储存罐在陆地上保管”或“用灰浆凝固处理”是现有技术下解决核污水问题的最佳方式,可以确保核污水在陆地上妥善保管。小出裕章在2011年核事故发生后不久也曾提议,将核辐射污水储存到日本可以储存10万吨石油的运油船上。“如果我在政府任职而且有决策力的话,我一定会立即这么做。”只可惜日本政府十年来一直听之任之,喃喃念着“拖”字诀,核污水量从一开始的十吨拖到现在的上百吨,越来越难处理。
无论日本政府和东电多么信誓旦旦地保证污水会符合排放标准,我们仍然有理由担心:
一、就算真符合标准了,那标准也是人定的,关于辐射物对海洋生物的影响,人类其实仍然一知半解,只要是对人体无害就将污水一股脑儿倒入占全球面积70%的水体中去是完全不负责任而且自私的做法;
二、在核事故的后期处理上,东电已经有过不按规章办事、出错了不上报或谎报的多次前科:2013年被暴露出来的污水泄漏事故就有四次,其中8月的事故被定为国际核事件分级表中的第三级严重事件。
同年9月19日,为了东京申奥,前首相安倍晋三亲自视察福岛核电站并且做出指示,称要专心处理污水问题。政府并不打算收回“福岛核危机已经得到控制”的说法,在视察中他要求东电在2014年3月底之前解决污水问题。但就在当年的10月9日,由于工作人员操作失误,10吨污水再次泄漏;2014年有一个储水箱泄漏了近100吨迄今为止辐射浓度最高的污水,原因竟然是“工作人员忘记关掉闸门”。2015年,东京电力公司还曾向日本全国渔业协会做出“不轻易向海洋排放”的书面保证,现在又要“理直气壮”地出尔反尔。
“日本如果一方面标榜自己为环保大国,一方面又想将核污水排放至大海,是不利于日本国际形象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外交研究室主任吕耀东在接受《人民日报》采访时说道,“在这个问题上,日本应该优先考虑全球环保问题,而非仅着眼于本国利益。”
一直以来,位于日本海另一侧的韩国对于日本如何处理核污染问题保持高度关注。在2020年9月举行的第六十四届国际原子能机构大会上,韩国科学技术信息通信部第一次官郑炳善对日本考虑将福岛核污水排入大海的做法表示担忧,并强调日本应与国际社会进行透明沟通。郑炳善表示:
核污水排放关乎全球海洋生态环境,应充分评估方法的适当性以及中长期环境危害,并加强与有关国家及国际社会的合作。日本在制订福岛核电站污水处理方案之前,有义务基于《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等国际法规与包括韩国在内的国际社会进行公开透明的沟通,使国际社会能够充分了解并接受相关风险。
针对福岛核污水入海的计划,《韩国时报》以“便宜却危险”为题,批评日本政府这一计划,指出这是一场“破坏海洋生态系统环境的灾难”。报道指出,福岛核污水中的氚元素会导致细胞的损坏和变形,如果长期积累在人体内,最终会导致癌症的发生。
在洋流作用下,放射性物质的污染将扩散到整个太平洋乃至全球海洋环境中,影响到全球鱼类迁徙、远洋渔业、人类健康、生态安全等方方面面,因此这一问题绝不仅仅是日本国内的问题,而是涉及全球海洋生态和环境安全的国际问题。2020年6月,联合国人权专家公开呼吁日本政府不要忽视核废料处理领域的人权义务,希望日本等待新冠疫情危机结束,展开适当的国际磋商之后,再决定是否要将福岛第一核电站核反应堆的核污水排入大海。专家表示,核废料如何处理“将对人类和地球产生持续几代人的深远影响”,关乎“日本当地渔民的生计,以及日本之外其他民族民众的人权”。
全球现有455个运行中的核反应堆,分布在 32个国家和地区(统计至2020年11月,国际原子能机构),此先例一开,不难想象会有其他核电站循例而行,为降低成本,将所谓“低浓度”的辐射污水直接排入大洋。
在这样的全球威胁面前,只关心粮食和蔬菜,只关心日本进口的海产品还能不能吃,是一种无知的自私。放在科幻小说里,这样的情节完全可以作为末日的开端:无知的人类把大量充满辐射的污水排入大海,多种海洋生物发生基因突变,逐渐波及整个食物链,反噬人类……诸如此类的情节在文学、电影或电子游戏中并不罕见,为何当它在现实世界中正式上演时我们却如此麻痹,如此盲目,如此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