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木 |台湾问题:底线、极限、机遇
作者按: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2021年6月11日消息,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克·米利(Mark Milley)周四(10日)在参议院听证会上鼓吹,美国“有能力‘保卫台湾’”。只要看看历史,就会知道这是说大话。看看当时美国的档案文件,20世纪50年代,在中国海军几乎无力越过台湾海峡的条件下,美国都没有为台湾而防御金门,更没有兑现其“协防台湾”的承诺,那么在50多年后的今天,在中国海军现有装备条件下,如果出现中国统一战争,“台独”分子不可能指望美国会给予其多于美国当年对韩国、南越的援助。本文选自《张文木战略文集》(山东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一卷第二章第三节。
中美博弈的经验告诉我们,“台湾问题”只是美国用于与中国进行战略利益交换的筹码;台湾在美国外交政策中的地位取决于中美关系变化以及美国遏制中国或中国反遏制的能力。“台湾问题”在新中国成立之初不仅不是中美关系的焦点问题,而且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次要问题。朝鲜战争使美国对华外交进入冷战轨道,此后,在1949年底即将被美国抛弃的台湾才被纳入以遏制中国为目标的美国西太平洋战略防御链环之中。即使如此,台湾在美国环岛防御链环中只是一个虚拟的,因而美国也从不去认真“维修”的环节。
一、台湾在美国环岛防御链环中只是一个虚拟环节
从1953年艾森豪威尔上台到1969年约翰逊下台,是美国强硬对华政策的高峰期,当然也是中美关系中的对立要素表现最充分的时期。即便是在这样一个时期,当炮击金门事件发生后,美国所做的事不是进攻,而是不断提高需要美国“出兵”的门槛,美国想的不是“共同防御”而是如何抛弃负担。国务卿杜勒斯就明确表示: “我们不想拿我们的军事力量或声望到幅员辽阔的中国大陆去冒险。”“即使日本人,在中国进行的八年战争期间,都完全给陷了进去。这是一个大国,人口众多。”[1] 美国随之做出逼蒋放弃金门、马祖的决定。如果联系1972年出现的尼克松主义,可以说这一时期表面强硬的美国对华政策后面已透露出尼克松主义的气息。尼克松眼中的台湾只不过是美国为了全球利益与中国进行战略交换的筹码,而不是美国战略利益本身。牺牲台湾可以是“零售”,也可以是“批发”,这多取决于美国的“估价”及中国统一祖国的意志。道理很简单,台湾既然不是美国西太平洋战略的绝对目标,那美国就不会——当然“台独”分子也不要指望——为台湾“安全”提供绝对的保障手段。
美国人也明白,长远看,台湾必须是中国的,只是美国不甘心,它需要从阿留申群岛到菲律宾连起一道阻止中国力量东进太平洋的“防波堤”[2],正如当年美国将英国当作法德力量扩张的“防波堤”一样。这个堆在太平洋西岸的“防波堤”,对美国而言,最理想的是北由日本为起点,南下经台湾到菲律宾一线。为遏制中国,美国拉起这条自北向南的链条。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就是为了组接这根链条南北两端而进行的战争。战争失败结果表明:美国事实上根本没有力量保住这根链条,因为它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资源来“维修”和“保养”这根链条。除了给美国提供了几个机场和情报收集地的作用外,这条链环从一开始就没有对中国起过什么作用一样。1954年成立的东南亚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是这个链条的主干, 可在1955年它就在万隆会议上向新中国敞开大门。这说明,在台湾问题上,美国没有能力单独或联合多边组织阻止中国的统一进程。
尼克松明白这一点,1972年他在关岛说:“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这是我们所希望的,我们应起的作用就是如此,我们应当帮助他们,而不应当发号施令。”[3]让亚洲人经营亚洲,将西太平洋地区留给位于西太平洋的亚洲国家,是尼克松主义的精义。尼克松主义的出现说明美国人认识到:太平洋西岸是美国目力可及而国力不可及的地方,尼克松说“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亚洲不是美洲人的亚洲。
1972年尼克松主义出现后,美国在东亚筑起的这道“防波堤”在台湾岛一带出现了断环。而美国弥补这部分“断环”的方式是“守险不守陴”[4],即加强了日本、关岛和菲律宾一线的军事安排,推动日本和菲律宾的军事力量的增长,沿中国东海岸从北、东、南三个方向对台湾形成拱卫之势。如果台湾“失守”,这种安排也可形成遏制中国东入太平洋的第二道拦截。在这两道拦截力量的布局中,台湾只是一个虚子,而从台湾东面的北马里亚纳群岛、关岛到南面的菲律宾,美国布的则是实子。其目的就是保卫从美国到马六甲海峡的海上生命线,马六甲海峡是美国西太平洋全部战略的“心脏”。
二、只要中国统一祖国的意志坚定不移,美国对台湾的“保护”能力决不会比50多年前更强
对美国言,防御北马里亚纳群岛和关岛是远高于防御台湾的关键利益,台湾只是它的外围利益。台湾离美国的海上生命线较远而离中国大陆太近,它在美国战略中食之无味又弃之可惜,因而早晚——当然是在美国再次需要中国与之进行尼克松式合作的时候——要送还中国的“大礼”。20世纪50年代,在中国海军几乎无力越过台湾海峡的条件下,美国都没有为台湾而防御金门,看看当时美国的档案文件,如果当时澎湖真的有事,美国“协防台湾”的承诺也不能当真。那么在50多年后的今天,在中国海军现有装备条件下,如果中国统一祖国的态度足够坚决,美国对台湾的态度决不会比50多年前更好。如果出现中国统一战争,台独分子不可能指望美国会给予其多于美国当年对南越的援助。
不信,请这些人研究一下19世纪70年代英俄是怎样轻而易举地抛弃曾与之“建交”阿古柏伪政权的。为什么,阿古柏在中国新疆猖獗十年,却为左宗棠一年消灭,其原因就是占据印度的英国手够不着,而沙俄又不愿为这一“虚子”而得罪中国。最重要的是阿古柏盘踞的地区并不在英俄关键利益区域,英俄犯不上为此与中国开战。英国的关键利益是印度洋,因而它只在印度洋北岸下注;而俄国只管通往印度洋的中亚线路,沙俄后来向中国拖延交还的伊犁地区,就在这条线路的东侧。现在反视“台独”分子,论其所处形势尚不及阿古柏时期,鉴于台湾海峡的海上屏障作用对目前中国大陆已经消失,那敢于玩火的“台独”的命运,也不会比阿古柏更好。如果还不信,那就请这些人看看当年拿破仑为什么将路易斯安那、俄国为什么将阿拉斯加如此廉价地抛给美国?其原因就是这些地区是法国和沙俄在未来美国崛起后必然守不住的地区。守不住,就廉价出卖,卖不了就送人情,这是西洋外交的常识。这样的常识如还不懂,那就请看看从1949年到1972年美国对台政策是如何从信誓旦旦到部分抛弃台湾的历史吧。
道理很简单,要美国动用绝对手段,必须是针对绝对目标,两者必须匹配。那对中国而言,台湾是我们的核心利益,核心利益决定中国会为此在必要时动用绝对手段以打击“台独”势力,实现祖国统一;但台湾并不是美国的核心利益,甚至也不是关键利益。既然如此,“台独”分子指望美国用它的全部资源只为其面子与中国大陆全面开战,那只能是一厢情愿的幻想。当年老罗斯福把进入东北打日本的活交给斯大林,就是因为当时的朝鲜半岛不是美国人的核心利益,正因此,美国人——当然,那个不太懂事的麦克阿瑟[5]除外——也不会在朝鲜投入全部力量。
美国加图研究所国防与外交政策研究室副主任特德•盖伦•卡彭特不写的《即将来临的美国为台湾与中国的战争》一书,就台湾问题向美国政府提出建议 :“美国继续对台出售武器而不提供安全保证的政策,是基于这样一种承认,即台湾是美国的一种有限的或‘边缘性’利益,而非至关重要的利益”。“对台湾的安全保证需要承担巨大的而非极小的风险。中国现有20多枚洲际导弹能够打到美国城市。在未来几年内,这一数量可能会增加到几百枚。即使一场最初仅限于台湾海峡的小规模武装冲突,也可能会升级以至失控,而置美中两国决策者的意图于不顾。对于美国来说,这种程度的风险只能在保卫其至关重要的安全利益时才能承受,而维持台湾事实上的独立并不符合这一标准”;卡彭特最后提出结论性的政策建议,认为“美国在台湾独立问题上不持任何立场。我们无意支持或反对台湾的独立。同时,我们不应承担任何义务,去保卫一个(事实上或法理上)独立的台湾”。[6]该书洋洋数十万言,对美国政府的建议其实就是一句话:让“台独”自生自灭!
三、抓住历史可能出现的战略机遇期实现两岸统一
骄傲使人落后。苏联解体后,尤其是在海湾战争和科索沃战争得手后,美国外交的骄横之气到了极点。21世纪初,小布什上台后,挥师中东,几年下来,花费了天大的代价却离其中东战略目标越来越远:中东形势越反越恐,美国在伊拉克难以自拔,现在阿富汗塔利班又杀将回来,以至小布什在中东捉襟见肘,并为此怪罪于伊朗,要向伊朗开战。果真如此,那美国将从在阿富汗的“一鼓作气”、到伊拉克的“再而衰”,最终会进入“三而竭”。
目前美国国内政治主题与尼克松上台前面临的关于“越战”的政治主题十分吻合,美国外交重蹈尼克松之前美国追逐高目标而使国力严重透支的错误,将迫使尼克松主义在美国卷土重来。
尼克松主义的实质是利用地区均势调节而非直接介入地区危机。这种策略是英国传统均势外交在美国经两位罗斯福到尼克松的继承和发展。20世纪上半叶,西奥多·罗斯福、富兰克林·罗斯福两届政府唆使并利用日本挑战并打败中国(1895)和俄国(1905),继而在太平洋战争之初再次利用日本将英法势力驱出东亚;之后,美国又联合英国、中国和苏联打败日本。由此才出现了基于雅尔塔框架的美国世纪。二战后,美国外交抛弃均势策略,重蹈20世纪初塔夫脱单枪匹马介入亚洲事务的失误并在朝鲜半岛和东南半岛严重受挫。这些失败说明,如果不至少与亚洲一个大国合作,担负着两洋防务重任的美国根本没有独立解决这一地区危机的能力。困境中的美国人再次认识并选择均势外交,这就是尼克松主义。
苏联解体后,美国人又忘乎所以,再次步入杜鲁门抛弃均势外交单枪匹马介入地区事务的误区并再次陷入不能自拔的困境。可以断定,今后一段时期,美国对中东的控制力将大幅下降,由此产生的严重后果是美元因失去其物质承担者即石油的有力支持而乏力回天,经济疲软将迫使美国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收缩其战略边界。尼克松主义将在美国外交中经反复试错后被迫成为必须的选项。
首先,与20世纪70年代不同,促成21世纪美国尼克松主义出现的地区在中东。中国不仅不是目前造成中东危机的当事国,而且还是国际社会解决中东问题不可缺少的重要力量;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与20世纪比,21世纪初中国面临的周边安全压力已大大缓解。新中国成立之初,中国安全压力多来自中国东部海上,20世纪60年代初,中国西南、西北、东南均出现“雪压冬云”的严峻形势,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中国安全压力集中于北域,苏联在中国北疆大兵压境,虎视眈眈。这一切均延迟了我们解决台湾问题的时间。进入21世纪后,中俄战略协作关系的确立大大稳定了中国西南、西北的安全形势,而东面以“台湾问题”为牵引的安全压力却日现升级。与此同时美国也深陷中东战场,这与20世纪60年代初发生的古巴导弹危机给中国提供了解决西南压力的时机的相似,目前的国际形势给中国提供了难得的、较为持久的和更加从容的解决台湾问题的历史机遇。
选择也首先是和平的选择。只要台湾方面愿与大陆人民共守“一个中国”的原则,那么在任何时候,中国政府都不会放弃和平统一的努力。但和平的诚意应当是双向的,其前提就是决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名义任何方式把台湾从祖国分割出去。目前及今后一个时期的国际形势对“台独”分子十分不利,而对海峡两岸所有热爱中国的中华儿女共同推进祖国和平统一却是大好时机。海峡两岸一定要抓住这个难得的历史时机,做国家统一的功臣,不做分裂国家的罪人,尽可能以最小的代价,以最和平的方式推进国家的和平统一,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要抓住并成功利用这样难得的战略机遇期也是有条件的。这首先表现为中国政府仍然要保持毛泽东、邓小平那一代领袖的张弛有度的高超胆识和坚定不移的国家统一意志。其次,中国大陆内部不发生——当然我们也要防止我们的对手很可能在这个时期人为制造——动乱及由此产生的分裂。不然的话,美国干涉中国内政的极限就不限于台湾,而是像20世纪40年代末那样由长江直进中国腹地。
[1] 《马康卫谈话备忘录》(1954年5月19日),陶文钊主编:《美国对华政策文件集1949-1972》(第2卷上),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年版,第204页。
[2] 1798年后,面对拿破仑法国的崛起,无论是杰斐逊还是他的拥护者,都不愿意看到英国的崩溃。这一年,他写道:“英国的完全屈服不啻于一场大灾难。”他接着说:“但令人高兴的是,这不可能。”他在1803年指出,美国将会“大大遭殃,如果有什么灾难让人类失去了用来抵挡有时是所向披靡之洪流的这样一道防波堤的话”。转引自[美]孔华润主编,王琛等译:《剑桥美国对外关系史》(上),新华出版社2004年版,第89页。
[3] “尼克松总统在关岛关于亚洲政策的讲话”,齐涛主编:《世界通史教程教学参考》(现代卷)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74页。
[4] “守险不守陴”,陴,城墙。太平天国创立的守成战法,其特点是将精锐兵力用于控制城四周险地,造成敌军四面受制而无力攻城的战略态势。
[5] 麦克阿瑟这个人的优点还是战役性的。此人善于剑走偏锋,性格上也比较爱出风头。1942年2月8日,艾森豪威尔在收到麦克阿瑟关于战略方针问题的一些建议后,在日记中写道:“他对我们这些年来的研究的想法令人诧异。他的谴责可能只对军校一年级学生有好处。”2月23日,他给麦克阿瑟的通电发出后,在日记中写道:“爱出风头可能毁掉他(麦克阿瑟)。”([美]罗伯特·H. 费雷尔著,陈子思等译《艾森豪威尔日记》,新华出版社1987年版,第68、71页。)罗斯福曾经当面对道格拉斯·麦克阿瑟说:“道格拉斯,我认为你是我们最出色的将军,但是我觉得你将是我们最蹩脚的政治家。”(转引自[美]尼克松著,尤勰等译:《领导者》,世界知识出版社1997年版,第191页。)麦克阿瑟晚年也认识到这一点,他在回忆录中援引了罗斯福的这个评价来评价自己。
[6] Ted Galen Carpenter, America’s Coming War with China: A Collision Course over Taiwan,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5, pp.178-1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