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是如何与西方分道扬镳的

2022-03-22
作者: 涅波戈丁 来源: 欧亚新观察

  俄罗斯与美国、北约、欧盟之间的对抗,导致目前的紧张局势。但是,这一切原本是能够避免的,是什么导致了俄罗斯与西方的对峙?政治记者、研究俄罗斯和前苏联问题的专家亚历山大·涅波戈丁(Alexander Nepogodin)近日在俄罗斯RT网站发表题为《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为何没能与西方建立一个统一的欧洲》(Why Russia and the West failed to create a united Europe after the USSR collapsed)的文章,分析了导致今天这一局面的历史原因。现将该文编译如下,供参考,文章观点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俄罗斯一直希望与欧洲人结盟。但是,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今天的敌意?

  2000年,普京宣布他作为俄罗斯总统在国际舞台上的优选事项时说:“我无法想象我的国家与欧洲和所谓的文明世界隔绝,所以我很难将北约视为敌人。”虽然他的话当时具有爆炸性效果,但也很难说完全出乎人们的意料。那个时候,俄罗斯和北约已经同意全面恢复接触,并将彼此视为战略伙伴。与此同时,欧洲政界人士正在谈论一个从里斯本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大欧洲”计划。然而,各方的期望并非注定会实现。北约东扩的后果摧毁了建立一个统一欧洲的所有梦想。

  大梦想

  早在20世纪80年代末,欧洲建制派就提出了将改革后的苏联纳入一个从大西洋到太平洋的单一政治和经济空间的想法。这些计划中最雄心勃勃的推进者是当时的法国总统弗朗索瓦·密特朗,他与英国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夫人一样,认为有必要让苏联参与一体化进程,以确保欧洲的安全:一方面,避免孤立苏联;另一方面,防止统一后的德国主宰欧洲大陆。

  让苏联参与泛欧共同体,将有可能在西欧各国之间建立更深层次的联盟,并加速它们的一体化进程。密特朗认为,由于拥有了这种和解,这一共同体的核心将继续处于法国的政治统治之下,因为包括德国在内的其他国家将在新的欧洲组织中采取一致行动。事实上,密特朗试图在国际关系领域创造一个针对美国的替代方案,即建立一个由法国领导的泛欧空间,取代两极时代的苏联。

  1990年2月,在关于一体化计划进行谈判期间,当时的美国国务卿詹姆斯·贝克和德国总理赫尔穆特·科尔向苏联总统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承诺,如果一个统一的德国加入北约,该联盟的管辖权和军事存在将不会“向东扩展一英寸”。根据这一口头承诺,戈尔巴乔夫同意德国统一,并成为北大西洋联盟组织成员国。正是这一从未落在纸面上的承诺成为俄罗斯和北约之间在未来许多年里存在意见分歧的主题。

  但在1991年,各方都以积极的态度看待未来。密特朗使戈尔巴乔夫确信,苏联的变革将有助于促进东西方之间的政治和经济和解,并最终创造一个单一的空间:“由于苏联和法国的协调行动,泛欧进程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可能。当然,你还记得,法国实际上是唯一一个支持你们关于泛欧合作的倡议的国家。我们的互动取得了积极的成果。所以,让我们不要让合作的成果白白浪费掉,如果我们赋予北约过度的权力,那么非北约成员国将会感到非常不安。”

  政客们确实有一些东西要讨论,即使在1989年底东欧的共产主义政权垮台后,密特朗也提议建立一个“欧洲邦联”(European Confederation),旨在“将欧洲大陆的所有国家团结成一个促进和平与安全的共同和永久组织”。当然,他也预见到会有这样的风险:两个平行的过程,即在西方建立欧洲民主国家和东欧共产主义的垮台,将不可避免地导致欧洲被分成两部分。柏林墙将会倒塌,但富裕的欧洲经济共同体(在1993年现在的欧盟成立之前就已经存在)与只有在巨大滞后之后才能获得民主的广阔空间之间仍然存在着一种无形的分裂。为了化解这些矛盾,必须出现一个新的整合计划。

  这一计划是1991年6月在布拉格举行的欧洲联邦会议上非正式发起的,该会议由捷克斯洛伐克最后一任总统瓦茨拉夫·哈维尔组织,但那次会议并没有带来预期的结果。几乎同时,前南斯拉夫爆发了一场血腥的内战,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遭受“八月政变”的冲击。因此,欧洲共同体开始更加重视加强自身的凝聚力,同时向东扩张。

  因此,“欧洲邦联”计划从未实现。事实上,由于华盛顿、柏林、巴黎和莫斯科之间的许多分歧,这一计划注定要失败。首先,这是因为该计划植根于法国与俄罗斯结盟以遏制德国的旧思维,换句话说,它与欧洲联盟和北约都不和,在法国以外没有得到太多支持。尽管如此,“大欧洲”的梦想激励了许多年轻的政治家,无论是在新生的欧盟还是在新的后苏联时代的俄罗斯。

  从合作到对抗

  作为苏联合法继承者的俄罗斯新政权开始民主化进程,并加速与欧盟和美国的和解,希望在平等的基础上适应变化后的国际关系体系。然而,西方并没有将陷入危机的后苏联国家视为平等的合作伙伴。苏联解体后,美国人立即宣布他们完全致力于对独立共和国的自由和主权的承诺,同时以一切可能的方式限制俄罗斯在后苏联空间的影响力。

  遏制俄罗斯的政策在比尔·克林顿担任美国总统期间开始变得更加系统化,在此期间,美国外交政策开始推动乌克兰签署《布达佩斯备忘录》,尽管该国早在1992年就已经宣布自己为无核武器区,并随后加入了《不扩散核武器条约》(NPT)。白宫认为,签署该备忘录将解决乌克兰的领土完整问题。

  此外,美国开始在后苏联空间创建替代集团:将俄罗斯排除在外的多边机构,与以俄罗斯为中心的组织竞争,主要是与独立国家联合体(CIS)竞争。例如,为了增强独立共和国的能力,美国人创建了“古阿姆集团民主和经济发展组织”(GUAM—Organization for Democracy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成员国包括格鲁吉亚、乌克兰、阿塞拜疆和摩尔多瓦。20世纪90年代末,美国开始推行新能源政策,旨在削弱俄罗斯在战略地区的影响力,并将后苏联时代国家与国外市场联系起来,其主要成就是修建了巴库-第比利斯-杰伊汉输油管道。

  在此期间,北约开始实施其扩张战略——这也许是美国世界秩序地理扩展的最生动例证,而美国世界秩序是欧洲安全体系的基础。1994年在布鲁塞尔举行的北约峰会上,宣布了一项“门户开放政策”,通过这一决定,美国及其盟国实际上放弃了不向东移动“一英寸”的承诺,宣告了国际关系新时代的到来。

  即使在当时,美国总统克林顿就预见到,这一政策最终将导致俄罗斯的“疏远”。但在20世纪90年代,克里姆林宫对北约可能扩张的反应是模棱两可的。1993年8月,当时的俄罗斯总统叶利钦在访问波兰期间,告诉波兰总统莱赫·瓦文萨,他不会反对波兰加入北约。然而,这一说法后来被撤回。1993年,叶利钦给克林顿写了一封信,信中表示,北大西洋联盟的任何进一步扩张都将违反1990年协议的精神。

  尽管相互的误解毒害了俄罗斯与北约之间先前的信任,但双方仍试图建立合作关系。1994年,俄罗斯加入了北约的“和平伙伴关系”(PFP)计划,该计划是为区域安全方面的双边合作而制定的。但三年后,在通过旨在建立新的双边关系的《北约-俄罗斯基本法案》(NATO-Russia Founding Act)期间,俄罗斯外交部长叶夫根尼·普里马科夫再次提出了西方正在玩“两面三刀”游戏的问题。

  俄方开始将北约的扩张视为美国外交政策向僵化霸权过渡的标志,俄罗斯很清楚这背后的内在原因:随着苏联的解体,国际秩序中出现了真正的单极,没有制衡措施来威慑美国,欧洲大陆上根本没有军事政治集团可以阻止美国人的“前进”。

  在上世纪90年代后半期,俄罗斯试图创造全球制衡。普里马科夫提出的一个概念设想,与中国和印度建立一个可以平衡美国力量的三边联盟。后来,RIC(俄罗斯、印度、中国的英文名称首字母编写)成为BRICS(金砖国家)的政治核心,该组织的目标是改革关键的国际机构,以反映非西方世界的利益,但这一概念注定不会在叶利钦时代实现。

  令克里姆林宫懊恼的是,1999年3月,波兰、匈牙利和捷克共和国加入了北约,成为曾经令人生畏的东方集团中第一批加入敌方联盟的国家。由于这第四次扩张,北大西洋联盟获得了一个新的全球使命,因为安全问题通过“俄罗斯威胁”的棱镜反映出来,这也使美国能够加强其在欧洲大陆的地位,因为“维谢格拉德集团”(Visegrad Group)国家的加入有助于巩固波兰、匈牙利和捷克共和国的亲西方前景。

  因此,加强北约和美国的影响力被置于建立一个基于平等的泛欧安全体系的根本利益之上。此外,在上世纪90年代下半期,北约试图将该集团转变为一个将俄罗斯排除在外的泛欧安全组织,因为北约开始在距离北约成员国边界有一定距离的国家开展军事行动。自冷战结束以来,开展军事和人道主义行动一直是北约职能演变的一个基本因素,北约单方面授予自己干涉非联盟成员国家内政的权利。

  1999年北约在南斯拉夫的军事行动标志着世界秩序向美国霸权的急剧转变,并成为俄罗斯与北大西洋联盟关系的分水岭。在没有联合国安理会决议的情况下,北约直接违反了《赫尔辛基协定》(Helsinki Accords),对一个主权国家轰炸了3个月,造成1700名平民死亡,其中包括400名儿童,另外还有约1万人受伤。

  世界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西方违反世界秩序基础的单方面军事干预,以及随后承认科索沃独立,不仅加剧了地区安全问题,也成为俄罗斯与西方关系的转折点。北约的行动表明,在处理此类情况的方法上存在分歧。俄罗斯的出发点是,应该不惜一切代价维持稳定与安全,因为破坏稳定与安全将不可避免地导致比维持现状更多的伤亡。相反地,美国及其盟国则诉诸意识形态论点,包括关于“自由”和“保护人权”的宣言。北约的官方目标是阻止当时的南斯拉夫总统米洛舍维奇被指控在科索沃进行的所谓“种族清洗”。

  北约通过向东扩张并在其领土之外执行任务,推动俄罗斯走向自我孤立,并促使俄罗斯的建立进入“围困堡垒”模式。1999年3月4日,当北约秘书长哈维尔·索拉纳下令对南斯拉夫发动军事行动时,俄罗斯总理普里马科夫正在前往美国进行正式访问的途中。得知轰炸开始时,他的飞机正在大西洋上空飞行,于是决定取消访问行程,命令飞机转身返回莫斯科。这一“大西洋上空的回环”将作为俄罗斯自1991年以来首次试图宣布应该考虑克里姆林宫的意见而载入史册。俄罗斯决定改变其外交政策的方向,因为感觉到自己已被西方排斥在外。

  相互疏远?

  在那段时间里,莫斯科一直认为苏联对德国统一的贡献将阻止北约向俄罗斯边境扩张并促进伙伴关系。然而,北大西洋联盟在追求自己的议程,并建立基于自身价值观的安全体系,而没有考虑到俄罗斯的利益,毕竟,这个国家输掉了冷战。最终,克里姆林宫放弃了加入北约的努力,转而致力于建立一个平衡体系。有趣的是,有一个时期,莫斯科并不认为新成员加入欧盟的过程是负面的,因为它可能会限制北大西洋联盟的扩张。

  2005年5月9日,普京与赴莫斯科庆祝欧洲胜利日60周年的外国领导人合影

  上世纪90年代后期,尽管存在重大争议,但俄罗斯仍继续走在欧洲一体化的道路上。1994年,《欧盟-俄罗斯伙伴关系与合作协定》(EU-Russia Partnership and Cooperation Agreement)签署,涵盖了经济和政治合作,并且有一项关于欧洲支持民主改革的条款。该协定于1997年12月1日生效,为俄罗斯加入欧洲和北大西洋共同体的愿望注入了新的动力。普京上台后,这一愿望开始再次主导克里姆林宫的外交政策。

  我们不会忘记普京在德国联邦议院用德语进行的著名演讲。在那次讲话中,他宣称俄罗斯选择了欧洲,而普京也因此成为新的“欧洲共同家园”意识形态的创始人,这一切都加强了俄罗斯与欧盟的伙伴关系。在2003年5月召开的圣彼得堡峰会上,俄罗斯和欧洲同意在经济、文化、能源和安全方面创造“四个共同空间”。以这些协议为路线图,从能源、贸易和资本流动到安全问题和取消签证要求,各方在一些关键领域的相互依赖程度越来越高。

  但是,从里斯本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大欧洲”梦想从未实现。俄罗斯国内的某些事情改变了西方政治精英对普京和俄罗斯外交政策的态度,比如逮捕俄罗斯寡头米哈伊尔·霍多尔科夫斯基和尤科斯案,以及2003年国家杜马选举,主要反对党没有进入议会等。另一方面,克里姆林宫受到一些国际事态发展的困扰,例如北约对阿富汗和伊拉克的军事干预、格鲁吉亚的“玫瑰革命”以及2004年欧盟新反俄集团的出现,即所谓的“新民主国家”。

  在21世纪最初,尽管20世纪90年代的“伙伴关系与合作”模式在那时已经不复存在,但俄罗斯仍然认为它与欧盟的关系是多极世界中平等和独立国家之间的伙伴关系。俄罗斯与单个欧盟国家建立伙伴关系,在每一种情况下,这项工作的程度都取决于该欧盟国家的自由度和独立性。

  在2004年欧盟扩张之后,很明显莫斯科不会成为欧洲的政治伙伴,因为欧盟对俄罗斯的资源最感兴趣。俄罗斯和欧盟于2005年开始的关于战略伙伴关系协议的谈判并非基于任何长期战略,而“欧盟睦邻政策”(ENP)给俄罗斯带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因为它涉及欧盟在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事务上非常活跃,这违背了俄罗斯的利益。

  欧盟在后苏联空间的扩张自然导致欧盟和俄罗斯争夺乌克兰。2004年的“橙色革命”被克里姆林宫认为是由美国和欧洲政客以及俄罗斯反对派组织的侵略运动造成的创伤。就在“第二轮决选”投票之前,媒体报道了美国国务院为“选举相关项目”拨款650亿美元。

  抗议者还得到了逃亡的俄罗斯大亨鲍里斯·别列佐夫斯基的帮助,他承认给了他们4500万美元,并称其为他的“一生最好的投资”。后来,福布斯的一项调查发现,别列佐夫斯基实际上总共捐赠了超过7000万美元,这笔钱通过“公民自由基金会”(Foundation for Civil Liberties)直接捐赠给“橙色革命总部”(Orange HQ)。对于别列佐夫斯基来说,乌克兰成为他可以与克里姆林宫作战并试图将俄罗斯政治“乌克兰化”的战场。除了西方和寡头之外,尤先科的团队还得到了格鲁吉亚政治精英的支持,包括“革命性的”总统米哈伊尔·萨卡什维利。

  事实证明,在乌克兰发生的一切导致俄罗斯和西方的关系已经无法回头。克里姆林宫被结果激怒是可以理解的:俄罗斯一直积极参与乌克兰国内政治,但在“橙色革命”中失败了,俄方公开支持亲俄候选人维克托•亚努科维奇,俄罗斯总统普京甚至祝贺他的“全面胜利”。

  但游戏输了。对俄罗斯来说,最重要的是,欧盟和美国在使“革命者”合法化为新的统治精英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并支持进一步发展乌克兰民主的想法。诚然,以列昂尼德·库奇马为首的前任政府一再表示,乌克兰的主要目标是加入欧盟和北约,但俄罗斯认为这些只不过是空洞的宣言。随着尤先科掌权,乌克兰正成为欧洲和欧洲大西洋结构的一部分的问题变成了官方理论。

  在欧洲安全问题上的分歧、俄罗斯对北约和欧盟在后苏联空间进一步扩张的抵制、颜色革命、解决中东冲突的不同方法以及意识形态分歧(如欧盟徒劳地希望俄罗斯变得更加民主)影响了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导致疏远和停滞。随着时间的推移,分歧的数量只会不断增长。与此同时,格哈德·施罗德辞去了德国总理的职务,雅克·希拉克不再是法国总统,而俄罗斯国家联邦安全局(FSB)官员亚历山大·利特维年科轰动一时的谋杀案成为头条新闻。随着普京在2007年慕尼黑安全会议上的讲话断言了一个单极世界的开始,所有这些政治发展都巩固了下降趋势。

  原文题目:Why Russia and the West failed to create a united Europe after the USSR collapsed

  原文出处:https://www.rt.com/news/549849-natos-expansion-destroyed-dream/

  翻 译:鲁 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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