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峰的“功利”,与学阀媒体的“理想”
前段时间张雪峰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一个理科生想要报新闻专业,家长就来询问张雪峰的意见,立刻遭到张雪峰的严词否定:“如果我是家长,我会第一时间把孩子打晕,给他换专业。”他认为,就业前景非常不乐观。这个时候一些教授也坐不住了,于是出来和张对线起来。
先说说新闻专业吧
不知道这是不是张背后的团队有意来了一个请君入瓮惹争议,以引来更多流量,还是一个偶然事件。笔者更倾向于那些教授们的介入是偶然的,因为这个话题引起的争论触及到他们赖以谋取国家经费的一亩三分地。讽刺的是,这些人对线能力虚弱,并不能从群众那得到买账,一群学新闻的专家,把一个事件生生弄成对张雪峰这种自媒体流“智术师”有利的结果,不说这本身是新闻学的失败吧,至少说明新闻学教授们缺乏驾驭新闻传播的真实能力,或者他们也不惮于浑水摸个鱼,索性刷一下存在感。
惭愧的一点是,笔者就是新闻传播出身,是新传下面一个二类学科:传播学。由于笔者写文总是赶不上热乎,总是让沉思录小编急得隔三差五过来问候一句,往往等快凉了以后才动笔,用新闻传播的术语是没有时效性,不过笔者还是斗胆重复一下在以前讨论文科专业的文中,对此学科的一些偏见:
“这个学科(传播学)相对其他社科专业来说轻松,一般时间充裕,可以抓住四年好好畅游一番社科学术共同体——当然这是高情商的说法。低情商的说法是没必要学四年,多去看看别的知识……当然专业也不是毫无用处,对时代嗅觉可能强于其他专业——所以早些年自媒体野蛮生长风口,最先起来割韭菜的许多是学传媒传播出身的。
众所不知,传播学最初是美国政资们资助研究的,这决定了主流传播研究的特征和发展方向,如果往‘如何达成传播效果,如何对受众施加影响’的进路去发展,在这个意义上基本和它的好基友广告学、市场营销无甚差别。即使在讲传播学时会貌似公正地拿出一章来讲讲和主流传播学旗鼓相当的、以马克思主义为基础的批判传播学,但总的来说这个学派从80年代以后在国内是比较不被重视的。”
如果说传播学还是偏理论性强的,那么新闻学似乎是一个应用和实践性非常强的学科,但实际上大学里的“新闻学”和新闻实践是严重脱节的。某种意义上张雪峰是对的,你可以喜欢新闻,甚至可以毕业了从事新闻工作,但这些不是要求你必须去学习新闻学。
从技术层面来讲,一个新闻记者应该掌握的技术,比如怎么写稿,怎么采访调查,有心人完全可以在一个月内习得,对语文及格的人来说没有什么门槛,这些技术在实践中反而成为不太重要的环节(当然我也知道有学校教了四年也没教好),相比来说,如何用专业的眼光核实每一个信息真伪,做好这些需要相关领域的精深知识才是核心技能。
比如,要核实财经消息,做好新闻需要金融经济方面的相关知识,但是新闻学不教你,反过来,新闻技能又比较容易掌握……最后的结果是新闻机构招财经记者,并不需要新闻专业的学生,而是招聘金融专业学生。
不过,比起脱离实践,我更担心的是学了新闻学就把自己代入美国记者之“第四等级”、“无冕之王”等等光环中。
大学的分裂与隐藏的不平等
相信很多人会有这样的疑问:上大学究竟是为了学知识,还是为了今后的就业?
如果是前者,为什么大家始终会关注就业前景,如果是后者,为什么要学一些理论性强但应用很弱的知识?
事实上,现代大学一直处于分裂之中,一条是传承自古典大学的培养神学生和律师的线,另一条是从现代教育体制出现,也就是普鲁士整出的公立教育相关的专才线(苏联沿袭了这套教育体制),这两条本身生产的是对应阶层自认的社会规范,在我国也没有脱离这个窠臼:新中国成立后对旧院校的继承、调整以及文革时期工农兵大学的建立也是在这两条线下的。
当下,仍然有相当多的理工类学阀认为,大学主要是一个科研实体,教学只是顺带的;一些文科类学阀则认为大学是做学问,培养“自由高贵而无用的灵魂”;而我国已进入大众高等教育时代,大学经费来源大头来自国家拨款,因此为社会稳定提供就业人才成为高校的重要职能。
无论学阀们怎么想,在大众认知层面,专业设置的基础目的是培养出掌握相应技能的人,而普通学生们进来接受高等教育,交学费,选专业,是要和个人就业、收益结合在一起,至少付出收益比平衡。
有那么一批机构,既承担科研、教学功能,又考虑就业率。从人才流向看事实上和技校区别不大。但仔细考察,会发现它存在一些内在矛盾,其教学和真正的技校功能(专才路线)又严重不符,也就是常吐槽的,学的东西没用,教材知识给不了大学生符合社会需要的应用型技能;大学老师重科研,评职称,不是专业有被销风险的话不会关注学生死活;学阀很多不热衷科研,挂着名头到处讲课,截留着国家层面的投入变成一栋栋楼,正是这些内在矛盾运动推动事物发展。这些矛盾也反映了社会发展趋势,比如资本主义时代科研工作的祛魅等。
大学教育要走向大众化,会出现相当多的人所学专业与以后从事的职业不相关,甚至找不到工作的情况,反过来说,如果不是着二十年多年大学持续扩招导致的一堆所“垃圾专业”(即就业预期不好或教学水的专业),很多人也未必能上大学。
教育部的数据显示,14-20年之间,中国本科高校一共新增了快一万五千个专业,每年新增的专业数量基本都维持在两千个左右,这基本和我们每年的扩招速度是同步的。
通过专业来分配前景是硬道理,这里要认识到,外部性的市场是导向(同时也是无法控制的),由外部反馈来的热门专业报录分数往往更高,可以想象如果不限制转专业,那么相当多的大学就剩下计算机、财会类几个专业了,大量专业会被撤销,这就从根本上动摇了大学的教研体系。
但如果不允许转专业,底层家庭的学子选到“坑”专业,也是欲哭无泪。这样的情况很常见,没有足够的文化资本的群体,根本不知道如何为孩子选择专业,应该说,对于人前景影响很大的志愿填报,只有几天时间决定,对于大部分普通家庭来说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在相当多普通家庭迷茫的大背景下,张雪峰之类的咨询市场因运而生。这类咨询师本质上是通过团队调研,搜集市场信息(像各论坛上大量的劝退学发言就是易得的市场信息),教大家如何辨别专业,如何避免浪费的自己的分数,且保证内容有真实性以及可传播性。
很多人跳起来批判张太功利,是嘲笑理想的犬儒主义者,然而在大学这种布迪厄意义上的文化资本、社会资本分配的极为不平等的场域里,在张雪峰的“现实”“功利”的消解下,学阀和媒体高调的理想,专业的神圣性等变成了表里不一的语言游戏,可以说张雪峰的犬儒主义不在他的内容而在他的形式,相反某些把持话语权的群体则显得可疑。
专业里的机会结构
跳出学校这个场域看,专业背后是一个个真实的产业变迁,以及资本主义周期。就举例靠近的例子,本世纪初期,我国刚加入WTO,大量外资进入,外资可以利用超额利润,在中国通过不菲的薪资吸引人才,大量外语类专业,尤其是英语,很受热捧。同样的待遇的是国际贸易专业、财会专业。
当年中国进入世界市场,大量私营工厂、公司出现,财会人员奇缺无比,连续好几年都是文理通吃的热门专业。而在08年金融海啸过后,外企纷纷收缩,薪资上优势不再明显。如今的英语专业,全国各大高校都有,面临翻译软件的威胁,就业则比较惨淡。
也就在本世纪初,中国已开启一连串的住房商品化改革,土木和建筑进入了历史机遇期,彼时在理工科高校里都是王牌专业。08年金融危机后,这些专业不仅没有受到冲击,在几万亿大基建的威力加持之下,呈现烈火烹油之势,和土木一个历史进程的有冶金、机械等,冶金能进钢厂,机械能进合资车企,也可随着中部崛起战略进军机械工程领域。后来钢材价格暴跌,钢厂倒闭了很多;机械工程利润率在下降;土木火热多年,直到13年左右迎来了转折点。13年后,资本过剩,为转移危机开启全球输出阶段,固定资本都面临着回本速度的问题。
不过要提一下,土木的黄金年代,土木人是“高薪”,但那会也是建筑农民工被拖欠工资比较严重的时期,如今拖欠工资现象少了,而土木人却脑海里久久回荡着大猛子的调侃。倒也不是说土建就业不行了,而是工作环境和薪酬上,和信息类工科们在比较值上差距加大。
14年的时候还火过“环境工程”和“生物工程”专业,一个是未来环境治理方面会有很大的需求。一个是因为“转基因”食物的爆火,再加上名言“21世纪是生物工程的世纪”,加上学生物出国留学在当时是一条相对方便的路径,不少学霸都是拿着高分报了“生物工程”。现在这两个专业已经成为公认的“天坑专业”了,不过同为“四大天坑”,化学和材料则因为新能源有脱坑的迹象。
00年的时候计算机还是冷门专业,那时候互联网还不发达,软件都是白嫖的。而手机革命又使得通讯工程这样的专业变得十分受欢迎。互联网发展的这十几年,我们见证了福报、996和优化,但很难不承认,那些垄断地位的大厂员工绝对是高薪代表,而计算机仍然是最热门的专业,也是张雪峰们所推荐的,不过计算机专业找工作的难度也在提高,每年相关专业大学毕业人数已经从十万到了五十万,以后未可知。
我们回头看,这些专业-行业都曾经历过扩张期,扩张期机会结构空间和弹性增大,运作难度低,选对专业的贫寒子弟毕业后更容易成为劳动力价格高的打工人,甚至是得以阶层上升,但很多行业随后又会进入增加的产能不能再提升利润的阶段,进入拐点,收入不增,原本扩张期存在的问题逐渐尖锐,行业形势 再通过舆论反馈到大学专业上,不过反馈时间一般有点长,经常是从填志愿四年后发现就业早已饱和。到后期人人都知道这个专业坑,而涌入其他热门专业时,那这样的也未必没有转机。
最后笔者认为,张雪峰的话值得参考,如果想不被坑就去听他的说法吧,但不要神话他,尤其是很多舆论把他塑造得像典型民粹主义叙事里的英雄那般,觉得他戳破了精英和底层民众之间的信息壁垒。
其实这大可不必,一个教育机构收钱反馈着市场信息,你可以说商品质量实在,但并不代表他是底层的救星。比如他提倡考研这件事,实际上,底层想通过教育和专业来向上流动的做法,并没有将社会出身与工作成就之间的关系脱离出来,阶层结构也没有发生根本变化。
笔者无法在志愿填报上给出建议,目前能提供的,是关于自己是哪个阶级的的认识,要有思辩能力,能去质疑意识形态霸权塑造的“常识”。相对而言,数学训练强度大的专业,可能更容易培养出学生的这种能力。另外,是社会结构的问题,不能指望有人能给中底层出身的学生群体一份万能的人生通关秘籍,就像不能指望全球秩序总是满足某些阶层想让社会生活实现去意识形态化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