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的菠萝种植园如何将夏威夷的毛伊岛变成火药桶
导语：2023年8月8日，美国夏威夷州毛伊岛爆发了严重山火灾情。这场持续性的大火造成上百人死亡，近千人失踪，是美国最严重的火灾之一。卫报的这篇文章指出，150年前，夏威夷的殖民者所推行的种植园经济为大火埋下了隐患。为了种植甘蔗和菠萝，当地大量森林被砍伐，过量水资源被抽取用于灌溉经济作物，原始生态环境遭到破坏。蔗糖业和菠萝业难以为继后，种植园被抛荒，长满了杂草，这些草也成为灌木丛火灾的导火索。房地产投机者趁虚而入建立的豪华住宅区威胁了原住民的用水权力，由此引发了原住民长期的反抗。然而，这次火灾使当地水权斗争的进程陷入停滞，进一步加剧了高度依赖生态环境生存的原住民的社会压力。
150年前的土地私有化和水资源枯竭为拉海纳大火埋下了伏笔。而现在，土地公司可能会进而从中获得更多利益。
18世纪末，当夏威夷王国成为一个主权国家时，拉海纳水资源丰富，甚至因此被早期探险家赞誉为“太平洋的威尼斯”。大量的天然湿地滋养了面包果树、广阔的芋头梯田和鱼塘，这些又养活了野生动物和世世代代的夏威夷原住民家庭。
然而，一个半世纪以来，美国和欧洲殖民者所推动的种植园农业耗尽了拉海纳的溪流，这片原本具有丰富生物多样性食物的森林也变成了火药桶。如今，夏威夷每年花费30亿美元进口多达90%的食品。专家说，生态环境的改变导致了8月8日的大火——这场大火摧毁了毛伊岛西部的历史名镇，并造成超过111人的死亡。
“种植园资本的崛起导致了毛伊岛西侧的干涸，”历史学家、夏威夷水资源管理委员会（负责保护和管理水资源的机构）前成员卡马纳-比默(Kamana Beamer)说。“这显示了以牺牲自然资源为代价、不受约束的掠夺式资本主义和生态系统之间的关系。”
得益于其温和的气候温和丰沛的雨量，19世纪初，夏威夷群岛吸引了大量蔗糖业和菠萝业的白人商业大亨。之后两个世纪的大部分时间，以毛伊岛为基地的种植园主们砍伐森林、抽取数十亿加仑【译者注：1加仑=3.785升】的溪流水浇灌种植耗水经济作物，并获得了巨额财富，这其中就包括亚历山大与鲍德温公司(Alexander & Baldwin)以及毛伊岛土地和菠萝公司(Maui Land & Pineapple Company)。据统计，直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甘蔗年产量高达100万吨，而生产一磅糖需要2000磅淡水【注：1磅=0.454千克】。
作为牲畜饲料引进的入侵植物（如豚草）现也已覆盖了夏威夷土地四分之一的面积。在毛伊岛的菠萝地里广泛使用的杀虫剂，也污染了附近的井水。
东毛伊岛历史学家、塞拉协会毛伊岛分部主席露西安娜-德-纳伊(Lucienne de Naie)认为，大规模农业的出现极大地改变了毛伊岛的土地耕作模式，在这种模式下，自然资源沦为了快速赚钱的工具，而不再作为粮食生产方式或鸟类栖息地。
她表示：“这片土地曾经是一片肥沃的平原——平原上生长着健康的大树、湿地芋头和香蕉、面包果等旱地作物，而现在变成了单一作物田，土地上遍布成排的甘蔗和菠萝。”
水资源政策顾问、《西毛伊岛的水与电》(Water and Power in West Maui)的作者之一乔纳森-利基克-谢尔(Jonathan Likeke Scheuer)认为，1848年的大马赫勒法(Great Māhele)——一部开创性地将私人土地所有权合法化的法律——为大型土地开发商通过囤积水资源牟利的商业模式奠定了基础。
谢尔表示，尽管法律没有明确将水私有化，但拥有资本的农业公司能够利用“代表寡头势力的政治权力”(political and ultimately oligarchic power)控制民选官员。
1893年，一群制糖业巨头和资本家推翻了夏威夷王国利留卡拉尼女王(Liliuokalani)统治下的政权，这为五年后美国吞并夏威夷奠定了基础。在那之后，都乐种植园(Dole Plantation)创始人的堂兄弟桑福德-巴拉德-都乐(Sanford Ballard Dole)成为了夏威夷首任州长。
谢尔说，由于劳动力成本上升和经营亏损，最后一家制糖公司于2016年关闭。那些投机的房地产投资者买下这些种植园后，又将它们抛荒，致使种植园里长满了杂草，这些草也成为灌木丛火灾的导火索。西毛伊岛土地公司(West Maui Land Company Inc)等开发商控制了种植园里具有百年历史的灌溉沟渠，并将水引向其建造的豪华住宅区。这样一来，生活在水源下游的原住民家庭只能分得剩余的少量的水资源。
占地40英亩的Grand Wailea度假村是毛伊岛最大的用水户 | 图片来源：Design PicsInc/Alamy
在夏威夷，水被视为公共信托，为政府控制并为民众所用。但据毛伊岛供水委员会2020年的一份报告称，在毛伊岛，用水最多的前20家用户中，有16家是配备了绿宝石般高尔夫球场和闪闪发光游泳池的度假村、分时度假屋和短期出租公寓。其中，占地40英亩的Grand Wailea度假村是岛上最大的用水户，每天消耗50万加仑的水【注：1加仑=3.785升】，相当于1400多单户家庭住户(single-family homes)的用水量。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夏威夷原住民进行了漫长的法律斗争，为家庭和传统的可持续渔业、芋头种植等习俗夺回他们的水权、恢复枯竭的溪流。
2021年，数十名种植芋头的原住民打赢了一场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水权官司，恢复了毛伊岛四大水系NāWai 'Ehā的水流，这里曾经形成了夏威夷最大芋头产区。该裁决保护了用于芋头种植和其他传统习俗的NāWai 'Ehā水系，使农民们能够回到祖先的土地上种植芋头。毛伊岛中部的第七代芋头种植者库奥-佩莱格里诺(Hōkūao Pellegrino)说，他在Nohoʻana农场恢复了八块芋头地，这些地块自1848年以来一直由他的家族经营。
去年六月，州水务委员会一致投票通过，决定对向毛伊岛西部居民供水的拉海纳含水层区域进行特别指定。通过这样的方式，州监管机构有权评估并限制度假村和开发商的用水情况。
但火灾发生后，这一程序陷入了混乱，成为毛伊岛用水纠纷的新焦点。据称，一名州政府官员为了灭火而延迟向私人水库放水，州长乔希-格林(Josh Green)对此表示，州政府在保护水资源方面“倾向性严重”。在经营该私人水库的西毛伊岛土地公司(West Maui Land)提出请求后，格林暂时中止了特别指定的规定，并放宽了水量限制——这些都是夏威夷原住民努力争取的。
一些水权倡导者担心，西毛伊岛土地公司和其它引水者会利用这一机会窗口，买下更多土地和水权。
露西安娜-德-纳伊表示：“这是对失去一切的拉海纳人的又一重击。”
旨在倡导溪流保护的非营利组织Hui o NāWai Ehā的负责人佩莱格里诺(Pellegrino)表示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灾难资本主义的最佳体现”。他接着说，“他们在正在让农民对抗农民，夏威夷原住民对抗夏威夷原住民”。
佩莱格里诺认为，为了防止更多的大火发生吞没社区，仅仅恢复溪流水源是不够的。毛伊岛还需要恢复湿地和生态系统——几个世纪以来，湿地和生态系统不仅为人们提供了食物，也提供了灾害的天然缓冲区。拉海纳的原名是 Lahaina i ka malu 'ulu o Lele，意为“拉海纳坐落在莱莱(Lele)面包果树的树荫下”，意指这里大片面包果树林曾经养活了数万人。
佩莱格里诺认为，这句话指明了毛伊岛未来生存的关键。他说：“水只是一部分问题。恢复溪流的同时，夏威夷原住民还必须有权利用这些土地，以重建这里曾经的食物森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