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树松:“书法家”头衔之困惑
书写虽言“小道”,却是学问“心法”,虽非学问家不能,但万众皆可为之,只是难以成法。
写字只知古有法书之谓,不见有“书法家”之称。窃以为,“书法家”乃后人乘西学东侵,书写工具改变之机,以西学“分科”思维,把表达学问的写字技能从学问中剥离,设其事、谋其名。然,时代发展,已非纯毛笔书写时代,与时俱进,传承文化,播撒学问,将毛笔写字列为书法艺术,似也无可厚非。而传承优秀之书写人,能誉称“书法家”,也是幸事,绝非宋李咸熙与今人溥心畬等“羞谈”之人所能理解。
但应知道,所谓历史大法书者,哪个不是政、军、文、医等等各界之要,皆是某领域承袭中华民族文化少有之学问大家,抑或是综合性学问大家,无一是“剥离学问主体”而独立成“书法家”者,书写不过是其时必为之技,是学问附属之能。诸如王右军、颜鲁公、张长史、欧阳率更……等等。历史法书名人,谓书写是“余事”,似闲来把玩消遣之“雕虫小技”尔。“小技”者,即小道之技,是学问家对写字而言。故,书写虽言“小道”,却是学问“心法”,虽非学问家不能,但万众皆可为之,只是难以成法。在当下“丑书”混乱书道之时,射书、盲书又来添堵,“只要敢抹搽”哪还管它是什么,就自觉是了道书法家了。
古有“书如其人”之说,皆因古时所书内容必由己出,书必由衷,故有“书为心画”之妙。而今“书法家”在把“写字”升华为“书法艺术”之时,大多书必人文,罔顾内涵,脱离“主体”,甚或东车西辙。错漏连篇者有之,不求累功与神韵者有之,只重趋怪乱形,还自谓追王赶米,超颜压赵,舍我其谁?岂不知,已羞杀人也。传统、古法废尽矣,还敢自称“书法家”,妄谈“艺术”,不知羞乎!如此,再“熟练”也不由衷,实无法度而论之。笔者曾说:“书法是书写中国文字的形式,书者在‘吃透’文字内容后,将其融于心中,遂化于情,把自身的情愫,通过书法形式来表现文字所表述的内容。即让人明白文字内容的同时,又让人认识了书者,还让人观赏到书法文字内涵的艺术之美。书者用书法的表现和文字内涵有机的结合在一起,形成整体‘内秀外美’的艺术作品。”望而今乱书者,“书如其人”却也发挥得淋漓尽致,尽显荒诞不经小人作怪也。正如明·项纯德所云:“人品既殊,性情各异,笔势所运,邪正自形。”
但,书法随着时代发展,亦应体现时代之风貌,如秦篆、汉隶、唐楷……,尽在宗脉之中。那种断祖离宗,沉浸西学,皆曰“创新”,孤立于传统、古人之外,呼以震惊世寰之豪语:“打破传统”。试想一下,人若“打破传统”,还是人吗?中华民族“打破传统”,还是中华民族吗?书法亦然!孰不知,书法是中国传统文化之精粹,传统文化即是中华民族立命之本,并非是一蹴而就者。但看当今市上,书法已成急就趋利之技,各种成名成家进修班、培训班、速成班比比皆是,到处招摇,以名利诱人,实为中饱私囊。因“现代”而“书法”,因哗众而书法、因入展而书法、因夺奖而书法、因评委而书法、因媚师而书法……,“字”不成字,俱为人面,不求“内功”,但求媚取,离经叛道,虽谋“家”名,龌龊、丑陋、势利、不经,那不是书法。如此,害己误人,更不知是想证明时代之尚?还是想祸乱传统文化?也未可知。笔者常疑,民族文化之书法,为何总掺以“西方标准”来评判?若真如此发展下去,书法休矣。书协枉立,“书法专业”白设,却成了某些胡为者之平台,实属可恶。
清·刘伯简云:“故书也者,心学也;写字者,写志也。”而今,“书法家”虽单列赋名,但绝非是传统文化以外之物。笔者以为,现代书写工具已非古旧,但只要练习传统“书法”,就应以传统“书法人”之标准去规范自己,筑就传统文化主体内涵而后“书法”。待功夫夯实,大体已立,神势妙出,心手相应之时,再依而今名之“书法家”,亦不为晚。否则,正如晋·王右军所言“忙则失其规矩”,果便非矣。有人或曰:书法乃大众艺术,谁“家”不成?凡称“艺术”必高于生活,虽大众而不俗恶,凡能称“家”,必把“艺术自我”矗立于“艺术共性”之上,上下互融,超群拔俗,高屋建瓴,独树一面,尽显己长者也。绝非离祖断根,率意胡涂,犹如西方之“嬉皮士”者,如此艺术,不要也罢。人品不立,笔墨难有正大光明之气象。亦如唐·虞伯施云:“心神不正,书则欹斜;志气不和,字则颠仆。”乱象书坛,英雄不见,却竖子成名。呜呼!如何?
(本文发表在2018年9月29日《美术报·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