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菜地
队里在村东两里左右的沟底下,有十几亩平整、肥沃的河滩地,很适宜种植蔬菜,在领上耕地满足粮食生产需要后,队里就把这块地辟为菜地,成为保障全队蔬菜供给、远近闻名的生产队菜地。
我们村属于丘陵地带,千百年来雨水冲刷形成的河沟环绕村北、村东,沟底是多年来冲积而成的、平坦而富含养分的土地,一条不足两丈宽的小河从中穿过,生产队菜地就坐落在河的北岸。北岸的东面有一条数十丈高的土岭逶迤向北再折向西,蜿蜒十余里,菜地的东、北两端就位于土岭脚下,西边与邻队菜地接壤,南面直抵岸边。这里背靠土岭,面向小河,地势开阔,日照充足,因土岭的阻隔,不易受初春、深秋冷空气袭扰,条件得天独厚。
其实把河滩地辟为菜地早就在队里的整体规划中,1969年冬,领上农田的改造基本完成后,队里便着手改造河滩地,完善其基础设施。队里安排壮劳力,沿土岭脚下自东向北再向西,顺地势开挖一条宽、深各三四尺的排水沟,再把挖出的沟土堆成二尺多宽的围堰,并且加固、加高了北岸的河堤,在围堰和河堤之上栽上杨树、柳树。这样,河滩地的北、东、南就被围堰、河堤构筑的牢固防线三面保护,解除了夏季河水暴涨、岭上雨水奔泻而下的威胁。在围堰之内,修筑了一横两纵三道田埂,从而将其分为面积大致相当的六个单元。
沟底的小河平时流量小,不足以灌溉,但这里地下水水位较浅,因此,队里在改造河滩地的同时,在地块的中部北侧,挖了一口直径丈余,深度两丈多的水井,就地取材,把井壁用足球大小的沙石块围砌,在井口上固定了四根横木,在横木之上装上铁制的水车,碗口粗的铁制水管连接水车并直达井底,套上牲口就可以车水灌溉。水井外围种上一圈柳树,这圈柳树长大以后所形成的绿荫地就成为队里平时分菜的场所。
既然把河滩地作为菜地,就必然有守(菜)园人的住所。因这里的低处比较潮湿,于是就在菜地的河对岸(南)距地面三四丈高的突兀荒坡之处,辟开一块丈余宽、两三丈长的土台,土台之内开挖一孔丈余见方的窑洞。窑内春、秋两季住人,夏天就睡在土台,土台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瞭望台”。从菜地向南,跨过小河(河水较小),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拾阶而上,就抵达土台,站在土台上,菜地就毫无死角的尽收眼底,的确是一个理想的所在。
我村没有种菜的传统或习惯,人们大多不会侍弄蔬菜,队里认为我爷爷大半辈子走南闯北见识广,最适合这项工作,于是生产队菜地就由我爷爷来掌管而且是自始至终。我自小随爷爷生活,也就自然见证了生产队菜地的历史与兴衰。
1970年春,经过一番施肥(底肥、牲口粪)、翻地、平整、打畦等一系列紧张而有序的基础工作后,韭菜、芹菜、莙荙菜、茄子、黄瓜等次第下种,生产队菜地十余年发展的历史便由此开启。
六七天后,播下的种子开始发芽,争先恐后地破土而出。稚嫩的幼苗沐浴着春日和暖的阳光,滋润着大地丰富的营养,渐渐地强壮起来,长势喜人。韭菜叶子长得宽大肥厚,芹菜、莙荙菜茎根粗壮叶子绿油油的显得郁郁葱葱,茄子苗长到二尺多高、分杈并吐出紫色的小花蕾,黄瓜苗也开始满地爬秧、抽丝并把地块遮盖得严严实实……待到初夏,第一茬蔬菜就开始收获,从而正式结束了我队社员吃菜难的岁月。
千百年来,农民都是在土里刨食,尽可能把有限的耕地种上各种粮食,先填饱肚子以解决温饱为重,至于吃菜似乎是农村人的“奢望”。我村几代人所吃过的菜不外乎两大类,即“树头菜”和“地头菜”。所谓树头菜,就是树上发的嫩芽。每逢春暖花开,杨叶、柳叶及柳絮挂满枝头,人们竞相采摘,除吃上几次用新鲜的嫩树叶做的“菜包子”外,其余的先用开水焯熟、再用凉水浸泡去掉苦味,摊开晾晒,储藏起来以备秋冬食用;榆树叶、皂角树叶、构树叶以及初夏的洋槐花等也是如法炮制,但柳絮、榆钱和构树扑簌儿则是农家美味“蒸菜”的理想食材。地头菜就是初春季节田野里的各种野菜、盛夏时分的芝麻叶和红薯叶。芝麻叶和红薯叶在供人们即时食用外,还要煮熟晒干做冬天的菜肴。那时候有些农家过冬“菜”储备不足,只好用红薯替代,把红薯切成细丝,下锅炒时再放点柿子醋,不致于使红薯丝炒烂。而红薯及其制品则是当时农家的主粮,这就出现了吃红薯馍、喝红薯汤,就红薯丝下饭的场景。 “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这句在我们家乡流传多年的顺口溜,恰是那个时代人们生活的真实写照。
现在生产队菜地开园了,农家吃菜难的问题将不复存在,大家的生活也由此改观,人们自然是兴高采烈,队里分菜就像过节一般热闹,第一次分菜的情景至今令人难以忘怀。
那天上午,队里通知分菜的钟声还没有敲响,性急的孩子们就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三五成群跑下沟坡,奔向菜地。这时尚未进入农忙季节,有闲工夫的大人们也是三三两两、像赶集似的一拨一拨涌到菜地。勤快的人热情地帮着分菜,其他人或挤在田埂上,或散坐在水井周围热闹地说笑着,人人脸上都洋溢着节日般的喜悦……待分菜完毕,大家纷纷把分给自家的黑油油的韭菜、脆生生的芹菜和翠绿的莙荙菜装进竹篮或荆筐里,有说有笑地散去……那天中午,队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吃上了韭菜鸡蛋馅扁食(饺子)。有些人家似乎意犹未尽,晚上再煎几个鸡蛋、调一盘芹菜或莙荙菜,邀上几个好友,打上一瓶“一毛烧”(邻村用红薯片酿造的烧酒,一毛钱一两,人称“一毛烧”)来个开怀畅饮。
也就从那一天开始,菜地每隔两三天分一次菜渐成惯例,不用队里敲钟通知,人们都知道什么时候该分菜了,而且随着茄子、黄瓜开始成熟,分菜的内容就日益丰富,家家户户的餐桌上也就日渐丰盛起来,吃菜不再是农家的“奢望”,而成为人们最基本的生活需求。
七八月份是“青黄不接”的季节,夏季菜已经罢园,秋冬菜刚刚下种,菜地可供分配的主要就是韭菜了,但由于菜地的合理安排和调剂,对人们的蔬菜供给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头伏萝卜二伏芥,三伏里头种白菜”,到七八月份,各种过冬食用的蔬菜按节气陆续下种、育苗。除大面积种萝卜(白)、芥菜和白菜这些冬储菜的主打品种外,还栽上了大葱、胡萝卜和蔓菁等。那个时候化肥短缺,队里舍不得在菜地使用,底肥都是牲口粪和鸡粪、羊粪等有机肥,在蔬菜的生长期,追加的则是农家茅厕的大粪。由于肥力足,加之暑天高温和车水灌溉,萝卜、白菜等长势迅猛,这时候间苗下来的萝卜缨、小白菜以及韭菜、大葱等,基本上能够保证社员们的日常生活所需。
从夏末到深秋,队里菜地每次分菜基本上都是韭菜、大葱、萝卜和白菜,加上队里时不时分的猪肉、豆腐等,于是家家户户的餐桌上,白菜炖豆腐,猪肉萝卜炖粉条,韭菜鸡蛋、萝卜或韭菜馅扁食(饺子)乃成为寻常之物,人们的饮食这时已不再单调,精神风貌也随之一新。
菜地平日里,都是按人口粗略地等份分菜,比如一口人一把韭菜、两个茄子、三根黄瓜等,然后按照户数和每户的人口分成若干堆,一口人,有几户就分几堆,两口人几户便分几堆,以此类推。大家去菜地取菜的时候,就去找自家人口对应的菜堆。这种分法难免有些许误差,但从没有人去计较,倒也省去分菜过程中的不少麻烦。但等到冬储菜分配的时候,就显得比较正式或隆重了。由于当年的秋收秋种工作业已结束,分菜就成为秋收的最后一项工作,而且事关大家的今冬明春的一日三餐,队里是相当重视。冬菜种植面积大、产量高、种类多,队里首先组织劳力拔萝卜、大葱,剜白菜,挖芥菜疙瘩和蔓菁,忙得不亦乐乎。各类冬储蔬菜收获完毕后,队里就把分粮使用的大秤拿到菜地,两个壮劳力抬秤,由队长亲自过秤,会计记账,按估产和人口就地平均分配,萝卜缨则任由社员自取。
第一年冬储菜的收获相当可观,每人都分到百十斤白萝卜、百十斤白菜,三十多斤芥菜疙瘩、十来斤大葱,以及数量不等的胡萝卜和蔓菁。这些菜除几户五保户由队里组织劳力送到家外,其他各家自行运输各显神通。
家家户户把冬储菜运回家后,把完好无损的白萝卜、胡萝卜和蔓菁埋在院子里的菜坑里供冬春食用,把剩余的红、白萝卜切片、煮熟、晒干,制成萝卜干儿,残破的蔓菁则用麻线串起来直接风干;把白菜帮掰掉,洗净、用开水焯成半熟,放到粗瓷大缸里卧酸白菜,把剩下的白菜心以及大葱的根部埋在土里(白菜能长大),用草苫盖严(防冻);芥菜疙瘩则腌制农家颇为喜爱的咸菜。
收、储冬菜后,菜地也开始了一年的收尾工作,在部分菜地种上大蒜和菠菜(混种),然后把蒜地和韭菜地铺上一层牲口粪,就像给人盖上厚厚的棉被似的,这样既保护韭菜能够过冬,同时又能保证春节期间的蒜苗和菠菜的供应。
队里菜地第一年就收获颇丰,在积累经验的基础上,从第二年春开始,逐渐增加蔬菜的种类,依照节令相继种上了芫荽(香菜)、莴苣、豆角、洋柿子(西红柿)、菜瓜(类似香瓜)等新的菜种,对原有的蔬菜种类也不断更新品种,而且还会自己培育种子,以后种植的蔬菜,有许多都是自留种。
爷爷自从掌管队里菜地始,一年四季都在菜地忙碌,从仲春到初冬更是住在菜地,悉心照料、侍弄菜园子。隆冬农闲季节,爷爷也时常惦记着菜园子,不时扛着十齿耙下到菜地,查看蒜苗菠菜以及韭菜的长势,并做相应的田间管理工作。
每年春分时节,爷爷就开始了在菜地一年的忙碌,除一日三餐回家吃饭外,其余时间就守在菜地,晚上也就住在那里。菜地的各种劳作,除换茬施底肥、翻地、打畦以及收冬储菜等由队里另派劳力外,其他如薅草、锄地、间苗、浇水等基本上都是爷爷一人在忙活,我除晚上陪爷爷住在菜地外,许多时候还是爷爷的帮手。
那时候我刚上小学,课余时间较多,时常随爷爷去菜地或与小伙伴们自行到菜地玩耍,帮爷爷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剜菠菜、拔蒜苔、摘黄瓜洋柿子以及分菜等等,都是我们非常乐意去做的,而且我们经常在菜地,耳濡目染,增长了不少这方面的见识。春季蔬菜下种以及发芽以后,隔三差五就要套牲口车水浇地,尤其是盛夏时节,浇地就更加频繁。最初是由队里派劳力,负责牵牲口(驴)到菜地,套上水车,驱赶牲口(防其偷懒)车水,爷爷专管改畦浇地。以后队里不再派工,套牲口浇地就成为爷爷一人的事了,往往是顾此失彼,专注改畦浇地时,牲口偷懒停步不前使渠水断流,急忙赶过去驱赶牲口时,可能就会导致流水溢出畦外。爷爷一个人这个时候就忙得不可开交,我就渐渐成为爷爷浇地时的帮手了。平日里,爷爷回家吃饭后到队里牲口棚牵出牲口,拉到河滩菜地浇水,我放学后就急忙赶到,先把我放的羊(最多时放3只)带到菜地旁边的荒草坡上,用长长绳子拴好(防止羊偷吃庄稼),然后坐在井台的树荫下,负责照看牲口。节假日里,这项工作似乎成了我的专职所在。需要浇地时,我吃罢早饭,就到队里的牲口棚,牵出一头驴,给其绑上围脖,套上牲口套绳,牵驴下坡到菜地,将套绳钩挂在水车上,再给驴戴上眼罩,然后手拿柳树条,驱赶牲口拉动水车车水浇地。收工时,给牲口摘掉套绳和眼罩,牵回村里,卸下驴围脖,拉着驴“左三圈、右三圈”,待驴倒地打滚后,将其拴到牲口槽上,前晌的工作至此才算结束。后晌的活动除重复前晌之外,还增加了放羊的内容。这项工作最初颇感新鲜,以后渐渐感到无聊乏味,于是,我就带上一本书,坐在树荫下一边看书,一边轰赶牲口履行职责,没想到最初这个不经意的行为,却逐渐养成了我爱看书的习惯,直到今天依然手不释卷。
每到春分时节,爷爷就搬到河滩,住进看菜的窑洞里,日夜悉心看护菜园。看护菜园并不是防小偷,那时候人心古朴,社会风气良好,基本上没有小偷小摸行为。当时整条沟底,尤其是小河的两岸,生长着成行成片的杨、柳和其他杂树,绵延七八里,花喜鹊、灰喜鹊、乌鸦、斑鸠等纷纷在树上筑巢做窝,周围的沟沟岔岔遍布着或自然形成或人工留下的洞穴,荒草坡上灌木丛生,这就给各类动物提供了栖息繁衍的场所,野鸽子和一种通身黑色羽毛、长着红喙、不知名的飞鸟成群出没,夜里猫头鹰瘆人的叫声也时有耳闻,此外还有野鸡、野兔、狗獾、狐子(狐狸)等隐没其间、频繁活动。这些飞鸟走兽对菜地带来了一定的危害,各类蔬菜种子下种后,白天就会有成群的飞鸟落到菜地刨食菜种;到蔬菜成熟的时节,野兔、狗獾在夜里活动猖獗,糟蹋蔬菜。 对付飞鸟相对简单,鸟类只在白天活动,蔬菜从下种到出芽时间也较短,届时地里插上几个穿着衣服、手臂绑着布条的草人,衣服和布条迎风摆动,倒也能起到吓唬鸟类的作用,加上人力驱赶,效果着实不错。野兔、狗獾则不同,它们主要在夜间活动,而且还是在蔬菜的生长过程和成熟期,有许多蔬菜偏偏又是它们喜爱的食物,这就叫人防不胜防。为此,爷爷请村里匠人(铁匠、木匠)专门制作了一杆猎枪,队里提供火药和铁砂(小弹丸)等,还购买了装三节电池的手电筒(自己改装为五节),配齐了菜地巡夜的基本装备。
我一直陪伴爷爷晚上住在菜地,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就随爷爷沿着崎岖的沟底小路去河滩菜地,风雨无阻。春天里气温较低,我们晚上都是睡在看菜的窑洞里,随着气温升高,夜里睡觉就由窑里挪到窑外的土台上直到初冬。从初夏到深秋,是各种蔬菜生长旺盛和成熟的季节,也正是野兔、狗獾活动猖獗的时候,所以每晚到菜地,先顺着田埂、地垄巡视一番,然后才踏着弯曲的土台阶上到看菜的土台上,铺好被褥,给猎枪装上火药铁砂,与长节手电筒一起放在地铺旁边,头顶满天星斗或当空皓月,在阵阵蛙鸣和猫头鹰不时的凄厉叫声中,一边听爷爷讲故事,一边注意菜地方向的异常动静,时不时用手电筒像探照灯一样在菜地搜寻,发现情况就开枪驱赶。野兔、狗獾都属敏感多疑、胆小的动物,深夜寂寥的河沟,枪声的轰鸣引起一串回声,又惊起归林的鸟群尖叫飞腾,如此大的阵势足以使野兔、狗獾吓得狼狈逃窜,一声枪响可保菜地一夜太平。
为根除野兔、狗獾对菜地的危害,我在白天放羊的时候,特别注意在沟沟岔岔搜寻它们可能藏身的洞穴,一旦发现可疑之处,或用烟熏,或用镢头刨,收效都不错。特别是在野兔、狗獾繁殖的季节,只要搜到他们的踪迹,都是一窝端。那时候人们没有动物保护意识,一心只想到集体(也是大家的)财产免收损失。
以后的守夜就清闲多了,野兔、狗獾的危害基本解除了,从夏到秋,夜晚和爷爷躺在菜地土台的地铺上,微风吹拂免去蚊子的骚扰,蛙鸣和猫头鹰的叫声早就习以为常,只要不受夏季雷雨的干扰,就能一觉睡到天亮。每晚入睡之前,爷爷不仅给我讲自己的见闻,而且教我辨认星星,观察各星座在不同季节方位的变换,月亮的形状和出没的时间,二十四节气的演变……爷爷可以说就是我天文气象方面的启蒙老师,爷爷的教诲使我终生受益,爷爷的恩情我始终铭记难忘!
我村周边十数里之内,也只有我村两个生产队种菜,而且两个队的菜地连成一片。爷爷责任心强、技术好,“人勤地不懒”,菜地在爷爷的悉心呵护、照料下,各种蔬菜长势喜人,而且产量高,花色品种繁多,具有非常明显的优势。爷爷经营的菜地不仅保证了我队社员餐桌丰盛、蔬菜长足供应,而且也方便了邻村人。
爷爷心地善良、人缘好。那时候队里人走亲戚,往往到菜地拿点菜做礼物,这也是队里不成文的规定。爷爷总是热情地割韭菜,摘黄瓜、洋柿子和豆角,尽可能多给几样菜,使来人满意、高兴,甚至再添上自己开荒种的倭瓜等。为表示感谢之意,人们走亲戚返回路过,往往把亲戚的回礼拿出一半塞给爷爷,因此爷爷每晚回家吃饭时,往往从背回的草筐(爷爷每天回家还要割一筐草)里拿出几个煮鸡蛋或半张白面烙油馍等,给我带来意外的享用。
家乡及周边村子,人们世代在此生息,相互联姻,形成了亲戚套亲戚的关系,方圆几里之内,大家彼此都比较熟悉。吃菜难的问题我村已然解决,但邻村依然是问题。邻村人平时吃菜困难都能设法克服,但凡有亲戚上门,无论是热情好客,抑或是爱面子,总得有比较相当的招待,这时大家都会想到我队的菜地。那时民风淳朴,人们虽没有多少商品意识,但是也不愿占到别人的便宜,似乎有些约定俗成,大家都是从家里挑一担茅粪(大粪)倒在菜地里,换一些蔬菜用于招待客人,所以队里的菜地也大大方便了周边乡邻。
生产队菜地红火了十余年,社员们的物质生活有了极大的改观,上年纪的村里人对此都有着深刻而美好的记忆。七十年代后期我离开家乡,随后的那场农村改革我没有亲身经历过。八十年代初我大学毕业回家乡看望爷爷,惊奇地发现种了十几年菜、时已年迈的爷爷竟然没有菜下饭!自此以后,我每次回家乡,都绝对不能忘记给爷爷带些菜,而且要尽可能多带,尤其是初冬城里分冬储菜的时候,我把自己和几个表弟(爷爷的外孙)的萝卜白菜,悉数装上三轮车运回家,为的是让爷爷能过上一个说得过去的晚年生活。
2003年“非典”流行的时节,爷爷在家乡溘然长逝。爷爷的后事料理完毕,我信步走到村东的坡头,想再次遥望爷爷曾经掌管的菜地以及和爷爷一起住过的土台、窑洞,以缅怀爷爷。但举目望去,昔日满沟的杨柳树不见了踪影,鱼跃蛙鸣的小河不知何时就已断流,只留下一条土壕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像在回忆着过去的峥嵘,沟坡上黄土裸露千疮百孔,河滩上过去的菜地杂草丛生已成荒滩……从此我再也没有回过家乡,但家乡的山山水水一直让我魂牵梦绕,生产队的菜地时常出现在我的睡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