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雪峰：农村水利市场化必出南霸天

　　这些承包人为了维持水利设施的有效运转，将水卖出去，他们就一定要通过暴力来对付违反规则不交灌溉费用的人。若他们的暴力威胁有效，他们就可以顺利地解决水利设施与农户对接的难题。若威胁无效，暴力就会使用，一旦使用就会依赖，南霸天也就自然出现了。

　　前不久到襄阳调研，襄阳市水利局黄局长讲，农村中小型水利设施普遍管护不好，严重影响了农业生产。因为灌溉不便，之前旱涝保收的农田正在抛荒。最近几年，国家在水利设施建设上花钱很多，问题是管护不行，责权利不统一。如何管护好农村中小型水利设施?能否通过市场化改革将农村中小型水利设施产权明确到人实行私有化呢?黄局长认为，私有化方向的农村水利设施改革是万万不可的，只要农村中小型水利设施私有化了，农村就必然要出现新的“南霸天”。

　　黄局长关于中小型水利设施市场化、私有化就会出现南霸天的警告可谓触目惊心。何以有此判断?

　　分田到户至今，中国仍然有2亿多户小农，按大约20亿亩耕地均分，户均不过10亩，是典型的小规模经营。在当前农村大量青壮年劳动力进城、农村中承包户与经营户已发生相当分离的情况下面，千家万户分散小农基本上不可能自发组织起来解决灌溉问题，其中原因是无法克服搭便车问题。一般来讲，为农田提供灌溉的中小型水利设施与分散小农之间对接，最大难题就是难以解决交易成本过高的问题。具体地讲，中小型水利设施要为流域范围内的农田提供灌溉，这些农田可能分属若干行政村上千户农户，因为位置、种植结构、水源条件的差异，不同农田对灌溉的需求是不同的。，在流域范围内，中小型水利设施很难精确计量流入每块土地的水量，因此难以向每块土地精确计量收费。中小型水利设施所可以对接的最小灌溉单位应当是“三级队所有、队为基础”的生产队演变过来的村民组。问题是，现在湖北省大部分农村已在2004年农村综合改革中取消了村民组长，村民组开会都已困难，如何可以作为一个灌溉单位来对接中小型水利设施?在取消农业税前，湖北农村村社集体除向农民收取农业税和三提五统以外一般还要向农民收取共同生产费，主要是用于农田灌溉。共同生产费一般按村民组来收取和使用，带有一定强制性。中小型水利设施与村组集体对接，水就灌得下去，钱也收得上来。

　　中小型水利设施要发挥作用，要为农田提供灌溉，需要直接与千家万户小农打交道。因为无法计量每块土地所用水量，就无法计量收费，且因为农户的田块相邻，一户用水，另外一户的田块也可以搭便车有水。若能搭便车，就一定会有人来搭这个便车，用了水却不愿缴费。一户搭便车，就会引发连锁效应。结果就是，中小型水利设施可以为千家万户农户提供灌溉，却无法计量收费及无法克服搭便车的问题。

　　正是因为难以从千家万户小农那里收取水费，湖北省农村税费改革和取消农业税后，既取消了村民组长，又取消了共同生产费，村民组不再是一个最基本的灌溉单位，最基本灌溉单位下降到了农户。其结果就是，湖北省为农田提供灌溉的中小型水利设施就既无法为农户提供有效灌溉，也更不可能克服农户的搭便车行为，以及从农户那里收到水费。也是因此，无论国家提供多少财政资金来建设农村中小水利设施，农民都无法从中受益。农户因此普遍回到一家一户传统小农经济时代，靠挖堰塘、打井来解决灌溉问题，或者靠天收。遇到极端天气则由地方政府出面组织尚可运行的各种水利设施来为农民放政治水：这个特殊时期的灌溉费用由地方政府承担，不向农户收，也不可能收得起来。

　　既然当前农村中小型水利设施很重要，却因为解决不了管护问题以及无法克服搭便车，那么，能否通过产权改革，将农村水利设施私有化，从而做到责权利的结合呢?

　　因为灌溉本身的特点，中小型水利设施具有极其重要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若解决了中小型水利设施与千家万户小农的对接问题，则农户不用遭受干旱之苦，也不用费劲地自己打井挖堰来解决灌溉难题，中小型水利设施因为提供灌溉而有收益，两全齐美的事情。

　　要两全齐美，就首先要解决中小型水利设施如何与单家独户小农对接的问题。一种最为经常用到的办法就是通过暴力来防止搭便车。也就是说，中小水利设施承包到人了，这些承包人为了维持水利设施的有效运转，将水卖出去，他们就一定要通过暴力来对付违反规则不交灌溉费用的人。若他们的暴力威胁有效，他们就可以顺利地解决水利设施与农户对接的难题。若威胁无效，暴力就会使用，一旦使用就会依赖，南霸天也就自然出现了。

　　这个道理在农村民间借贷中也存在。在正规金融无法与分散的、剩余很少的小农对接情况下面，农户有应急的需要，要借钱，正规金融部门不愿借，就只能向民间金融借。民间金融的特点是利息比较高，若钱借出去，能按时收回本息，这个民间金融就有利可图。能否按时收回本息?关键是，民间金融不能象正规金融那样与小农打交道，而是在熟人社会中，凭借实质正义其背后是暴力来收回本息。几乎所有民间高利贷背后都是灰黑势力支持，这应当是不奇怪的事情。

　　如何解决农田灌溉问题?唯一办法依然是重建统分结合、双层经营的农村基本经营体制。唯有真正建立了可以为单家独户小农不好办、办不好和办起来不合算的事务的村社集体，中国农民才可能较便宜地获得生产基本条件，农村才可以成为中国现代化的稳定器与蓄水池。

　　2015年8月13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