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的教育让我觉醒!一名大学生在康师傅方便面厂打工后的思考
编者按
近日,“3·15”晚会曝光的“土坑酸菜事件”引发全民热议,大家对于方便面企业的丑恶有了更深入的认识。事实上,资本一方面在坑害普通消费者,另一方面,也在残酷地剥削劳动者。
这是一篇来自读者的投稿,讲述了他在大学时期,利用寒假时间在康师傅方便面工厂打工的故事。通过他亲身的体会和细致的观察,我们可以看到资本的残酷和工人的艰难,也能看到一名学生在遭遇现实毒打后的反思与成长。
我所打工的厂子是康师傅控股的,专门生产制造康师傅系列方便面的某市顶益食品有限公司。1月13日我和几个同学一起办了入厂手续,2月10日我们又一起办了离职,期间一共在厂里干了27天。
1
一把辛辣泪,忘记我是谁
开始进厂之前,自认农村出身的我,从小干了许许多多的农活,体力尚可。对我来说,进厂打工应该没啥问题,但进去之后才发现,现实远比想象残酷。
1月14日的早上,经过一些简单的培训后,我和其他几个小伙伴被精料车间的谭某某领走。
精料车间,进行的是方便面粉包的初级加工,我们需要把各种不同的原料按一定的比例投放到混合锅里,经过一番均匀的搅拌后,或装袋或装桶入库,之后由粉包车间做成我们日常见的方便面粉包小包。
经过一段较为繁琐的换衣服、消毒、风浴门之后我们到了一个挂着小牌子“精料车间”的小门。
刚一进门,四面八方传来的是刺耳的机器轰鸣声,迎面扑来的是混合着辣椒粉、蒜粉、姜粉、麦芽糊精、焦糖色等一系列食用原料和各种食品添加剂的刺鼻气味,即便是戴着口罩,你也能感受到方便面的“清香”。
图:车间内部场景
口罩是纯棉的,开始戴着很不适应,感觉比较热,便想尝试着去掉口罩,结果除了一个接一个的喷嚏和刷刷的泪水之外便没有什么可以表达这一刻心情的东西了。
相对来说,精料车间是全厂粉尘最大、消耗体力最大的车间了。在车间里,我们要将原料搬到混合锅的前面并依次投放。这些原料或袋装、或桶装、或箱装,但多数单个重量均在20kg和25kg,少数的则有40kg。
这些原料看似并没有多重,但每一天都重复着搬来搬去,还要提到机器上投放,是十分疲惫的,正如吕途老师在《中国新工人》中提到的一样,对于普通工人来说,这种无休止的重复劳动才是劳动价值所在。
在这里我和大家算一笔账,我们车间一共有三台机器,我以一号线为例,一号线一般配的投料者两到三人,一天做的锅数在28锅左右,一锅料的总量为260kg,即我们一天搬运投放的总质量约为7280kg,平均到每个人身上则约为2500kg,而我们学生工一天的工资为128元,一天12个小时,这么算下来平均20kg我们挣一块钱,平均一小时搬料投料200多kg。
图:各种原料袋
也不知道我们的厂长能在这里干多久呢?
我记得开始几天,我的精力还特别充沛,每天精神还是非常好的,除了饭量大涨外,其它倒还好,当然出汗是免不了的。
后来逐渐的感觉腰酸背痛,手指特别的酸疼,感觉很僵硬,因为搬运过程中主要靠手指去抓袋子、提袋子,而在干活后的第三天,冬天很少用护肤霜的我便去超市买了一瓶,因为我的手和脸扛不住酸爽的浸泡,开始炸裂流血,再加上辣椒粉的滋润,确实不好受。
这时候,我才真正开始懂得了什么叫做血汗钱,还真是又流血又流汗啊!
一直以来,我觉得我天马行空的思维跳跃性还是很不错的,开始干活的时候时不时的还能思绪飘扬,想想爸妈、想想自己这次能挣多少钱、想想春日的温暖、夏日的火热。
直到有一天,我所在一号线排了32锅的产量,又因为早上为了应付领导检查,打扫了许久卫生,导致时间更紧张。
印象里,那天不停地走过来搬过去,大汗淋漓从未间断。直到晚上回到宿舍才发现,今天大脑没有任何的思考,除了做苦力,机械式的劳动便再也没有其他了。
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后怕,感觉无形之中自己便被物化成机器了,丰富的情感在忙碌的体力活中被消磨殆尽。
2
等级的划分,无声的抗争
虽然我在车间干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但也大体经历了积极工作——痛苦工作——消极怠工的转变。
之所以有这样的转变,一是自己切身感受到了工厂内部的不平等;二是看到了老员工和公司管理层无声的拉锯战。
开始进车间干活的那几天,我们几个学生工干活不熟练,但每个人都充满干劲,在体验心态、挣钱心态的支撑下,我们努力干活,很少开小差,人也特别诚实,组长问什么就答什么,不说假话。
图:混合原料的机器
我记得我们卖力干活的时候,总有老员工对我们说“干这么快干嘛,把你累坏了,人家又不会给你多发工资”。
每次老员工这么说的时候,我都特别感动,因为我能感受到他们眼神里的关爱,就像我的父辈以及哥哥姐姐看我的眼神一样,充满着热情与关切,他们是真的怕我们这几个学生娃娃累坏了。在车间里面,老员工也会时常帮我们干些活也很耐心地教我们如何做。
老员工之间很有默契,大家知道哪条线每天最多做多少锅,他们会很有默契的配合,既不做少也不多做,一边应付领导一边又要保证厂里不会因此克扣自己的工资。
起初,对于这点,我是十分不理解的,能多做为什么不做呢?后来,我明白了,这厂子从来就不是工人的,在利润面前,工人的幸福远没有票子来的重要,这种情况下,工人又怎会拼尽全力工作呢?
在厂里的上班时间为十二个小时,其中中午12:00—13:00为午餐时间,下午17:30—18:00为晚餐时间,这样的安排其实已经相当紧促了,12个小时里也就中午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点空闲时间,吃饭比较快的情况下才能空出半小时的时间稍作休息。
不管是老工人还是我们假期工,都会在吃饭的时间玩会儿手机,开始几天没有哪个领导指责我,但从第三天之后,我饭吃完玩手机不到十分钟就会有认识的或不认识的领导过来瞅着我们道“你们是精料车间的吧?饭吃完了就赶紧进车间去。”
图:抓紧短暂时间休息的场景
这也是我第一次对厂里的领导生出强烈的不满,因为我知道车间某些领导每天手机上挂着“诛仙”,在外面玩一个小时手机,然后进车间看看就走了,出去接着玩。
作为普通员工的我们却连几十分钟的手机都不能玩,比较特殊的是,我也会用这段休息时间看会儿书,但领导看见后也对我说“别看书了,进车间去。”
我就想啊,说好的吃饭时间呢?难道除了吃饭和干活,就没有一点点空闲时间让我们支配吗?
这是我第一次切身感觉到工人在厂里没地位,第二次让我触动比较大的则是我第一次去中心餐厅吃饭的时候(厂内一共三个餐厅,有一个公共的中心餐厅,另外两个分别是制面处和调理处的内部餐厅)。
这次吃饭,我体深刻地会到了什么叫等级,什么叫不平等。
年前的时候因为饭卡里有钱,为了节省时间,我们都是在调理处内部餐厅吃的饭。
年后,因为要给饭卡充钱,我和几个一起去打工的伙伴便去中心食堂吃了几次饭。
记得,办入职手续的时候,当时接待我们填资料的时候便是在中心餐厅,那时我便留意到有一张桌子上放了一个留座的牌子。那时感触并不深,只是猜想应该是给厂长留的座位吧。
直到那天,我就坐在留座旁边的桌子上吃饭,愤怒和不平便深深地埋在了我的心中。
当我刚吃下一口土豆丝加米饭的时候,一位染着黄色头发的中年男子和一位中年妇女优雅的坐在了我旁边的桌子上,紧接着,食堂的阿姨端上了准备许久的一盘又一盘菜,最后回身又拿了一杯汤。
我仔细瞄了瞄,是排骨汤,一共四个菜一个汤,且两个人喝的汤还不一样,应是量身定做。此外,事先准备好的几种水果也是缓缓地进入两位领导的口中,他们吃得不紧不慢,一看就知道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雅人”,还很注重养生呢!
那一刻,我明明肚子十分饥饿,但瞬间感到食之无味。本来我是最喜欢吃土豆丝的,那天却不怎么想吃了,也渐渐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钱与名。
当赤裸裸的J级分化和J级差距摆在你面前的时候,若还不能醒悟那就是麻木了!
那一刻,我意识到和资本家(当权者)讨论文雅和规则是个体的工人永远没办法做到的,因为人家的生活中充斥着雅致,有的是时间思考规则,而我们工人只要一天不劳动,家里的小孩便可能上不起学、老人便可能看不起病。
3
流动的舍友,不变的规则
某市顶益食品有限公司的厂房在草T十二路,员工住宿的地点在草T八路创新花园。住宿的形式类似于学校,上下铺的架子床,我们宿舍共有三张床,可以住六人,有地暖和独立卫生间,和我同去的且坚持下来的共有四人(初去时共有5人,一人因体质原因当天离开)。
除了一起打工的哥们之外,宿舍一共剩余两个铺位,但在我打工的短短二十天里便换了两拨舍友,而这也是令我印象深刻且引发思考的一件事。
先说说我们的第一波舍友,说是一波舍友,但实际上就只有一个人,他的名字较为可爱,叫*宝宝,我们刚去的那几天,每天晚上宿管阿姨点名的时候都会叫*宝宝在不在(他先办的离职之后有事又耽搁了,真正入住宿舍时间比我们稍晚),一来二去之下,未见其人时我们便记住了他的名字。
对宝宝的第一印象是极好的,记得大概是在第三天的时候,我们下班回到宿舍时便发现有一个空的铺位已经收拾好了。
推开宿舍门,映入眼的是洁净的地面,入耳的是宝宝热情的和我们打招呼的声音,当时就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儿,热情、生活习惯好、有礼貌、讲卫生。
图:车间里堆放的各种原料
经过一番聊天我们了解到宝宝实际年龄比我还小,个人经历相比我们也较为独特。宝宝从小学开始便师从一位画家学画画,十好几年了,功力深厚,画功极好,而我们也看了他QQ空间的许多作品,只会欣赏的我被他的作品深深的折服了。
按道理说,像他这种从小学画画,拥有十几年功底的人,不至于来方便面厂打工才是,奈何,这个社会比较现实。
据他所说,他一没钱财、人脉等资源,二没学历证书,想靠画画谋生十分艰难。宝宝在网上开有店,有人定作品时还有钱可赚,没人定作品时便没有一点儿收入,前些时间他也和一位有点资金的人合作过,然,此人并不懂艺术,他干得多,领的工资却极少,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无奈之下,宝宝只得选择出来打工。但从小拿画笔没有干过重活的他有哪里受得住这般高消耗的体力劳动,一天下来宝宝就吃不消了。
晚上宝宝说他准备明天走了,我说“既然你干不了,为什么不早点走呢?干一天人家也不给你发工资啊!”他笑着答道“做事要有始有终嘛,一天还是要干完的。”,多么好的一个小伙子啊。
年后开工的第二天,我们车间又来了一大批年轻小伙,我没记错的话有六个,在我们宿舍住的有两个,他们之前进过电子厂上过工地,如今辗转到了方便面厂,这一次他们干了三天后也离开了。
据他们所说,长期工进厂除了体检外还得支付一定的费用,一共一个人大概花上三四百的样子才能入职,加上购买一些生活用品,哥俩把从家里带来的一千多都花完了。
然而,干三天的活是不发工资的,根据厂里的规定,只有干够五天才会发工资,当然还会扣除一定的违约费用。因为按照厂里的规定,离职需要领导同意。
据一位老员工透露,之前有一个小伙干了一个月零七天,最后领导不同意离职,那零头的七天工钱就没有给发。
我想,很多工人都被所谓的规章制度坑过,因为一切的规章制度都是为老板服务的啊!
工人会换不同的工厂,但面临的规章制度却大同小异,面对工厂的整体利益(资本家的个人利益),个体的工人总是无力反抗,只能期待遇到一个好的老板。
然而,换来换去,终究改变不了被B削的命运。若要改变,估计也只有大家组织起来、联合起来才能办得到。
【文/白依依,本文原载于公众号“红色依依”,授权红歌会网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