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 | 二评《哪吒之魔童降世》:“我命由我不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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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魔童”)的反复重申的主题是“我命由我不由天,是魔是仙我说了算”。
这句话很热血,也很中二。
这个主题,与1979年版的《哪吒闹海》中极为鲜明的不畏强权,惩恶扬善,敢于斗争,敢于胜利的主题相比,已经退步了很多,变成了非常自我的“做你自己。”
这意味着我们的外部价值世界一直在持续地瓦解、塌陷,现在已经萎缩到背心和裤腰带以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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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童”的这一主题,其实也是来自于现实生活的投射。
有没有人意识到,“魔童”哪吒其实是一个可以大言不惭地啃老,反正一切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兜底的90后、00后熊孩子?
太阳底下哪有新鲜事?当年风靡一时,最受中老年观众喜爱的小燕子还珠格格,也和哪吒一样是个可以到处惹祸但最终会由“皇阿玛”擦屁股的啃老族。
问题是,他们一方面被老一辈惯坏了,另一方面,他们又瞧不起老一辈,对老一辈有强烈的逆反心理(因为啃老就必遭或明或暗的鄙视,就必须听老一辈唠叨)。
因此,有一天能够让老一辈跪下来,让整个陈塘关的人都跪下来,这才是他们的梦想,抑或意淫。
哪吒做到了,就成了暑期的爆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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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由我不由天”成为主题,还意味着《哪吒之魔童降世》已经放弃了对是非善恶的追问。
在影片中,作为“反派”的申公豹和东海深处的“龙族”也是值得同情的,甚至他们的要求也正当的。
在《哪吒闹海》中,龙王吃腻了馒头、猪羊等祭品,于是以大旱相要挟,要求人类为他进贡童男童女,但在“魔童”中,龙王只不过想率领龙族摆脱海底炼狱。即便那个兴风作浪的海妖,也不过想在陆地上找一条狗吃,并没有打童男童女的主意。
放弃对是非善恶的追问,把“做你自己”提到至高无上的高度,表明从八十年代迄今,中国仍然没有建立起被普遍接受和尊重的主流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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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和敖丙的友谊,感动了不少00后、90后。
但这种友谊,也是黑社会式的,没有是非感的友谊。
“魔童”对传统的哪吒故事做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反转,把哪吒和敖丙这一对生死仇敌,变成了过命的兄弟。似乎两人之间的友谊,具有高于一切的价值。
敖丙真信了。但他浊气一涌,脑子一热,可能会让龙族付出千年不得超生的代价。
这对年轻观众可能形成的误导,的确令人担忧。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歌颂“义气”的作品虽然有不少,但“义气”从来都不具有最高价值。
《三国演义》中的桃源三结义,应该算是“兄弟情义”的最高标准吧?但即便是在《三国演义》中,“兄弟情义”也要服从“君臣大义”——张飞在古城,听说关羽叛降了曹操,挺起丈八蛇矛劈面便刺,哪里还管他是什么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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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口号打动了很多年轻观众。
有评论说,这体现了“对抗命运、遵从内心,不必世人理解、不需上天注定,我们要的是走自己的路”的理念,因此“很符合现在追求独立人格的年轻人的胃口”。
这一说法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但过于美化了。
导演饺子对记者说,他希望能做出一个“不认命”的故事,给还有梦想的年轻人鼓舞和力量。
如果这就是饺子导演的目标的话,那我觉得他失败了——票房成功并不等于理念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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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我命由我不由天”可以说是一个“后成功学”时代的口号。
什么意思呢?
2008年以前,由于经济持续高速增长,社会阶层尚未完全固化,个人奋斗成功的概率比较大,“成功学”也显得比较“有效”,这可谓“成功学时代”。
2008年之后,通过个人奋斗取得成功的许多有利条件都不存在了,“成功学”就越来越像是一种“精神胜利法”,是为“后成功学”时代。
“做你自己”和个人奋斗不同。个人奋斗内在地包含了对“成功”的期待,而“做你自己”,则只求心理安慰,不敢再奢望成功了。
“我命由我不由天”,看似高亢,背后却是一种挣扎、无奈、甚至绝望,因为真实的情况是“我命不由我,由天(即由各种无法控制的因素的合力所导致的必然性)”。
哎,难怪有人说看“魔童”掉了眼泪,真正是心有戚戚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