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得不偿失的战争——聊聊俄罗斯攻击乌克兰

　　俄罗斯发动乌拉冲锋了。再次体现了北极熊的一贯作风，能动手就不吵吵，一动手就空地一体打击。当然，还有一点手下留情，还没有大规模使用巡航弹和战术弹，也没有使用龙卷风洗地。

　　言归正传。

　　乌克兰基本没有还手的能力,，战局像俄军一边倒。没有多少人愿意为2000块人民币一个月的操蛋日子拼命。选个喜剧演员上台，就意味着乌克兰人民早就厌倦了乌克兰政权。

　　如同原先分析的一样，美国不打算直接介入，欧洲很受惊，两方的应对都是制裁。外加美国和中国口头缓和关系，毕竟如果此时中国在东南沿海发难，对美国来说，真不是好事情。

　　我在《骰子已经掷下》中分析过，普京当时有三个选择：吞并或占领乌克兰或乌东地区，进行惩戒性军事打击行动，以推动事态升级为筹码推动谈判。

　　战争可以在希望的时候爆发，却未必在自己希望结束的时候，以自己希望的方式结束。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是手段不是目的，要实现什么样的政治目的，达到什么目的就结束战争，怎么结束，是开战以前就应该想清楚的。

　　目前看，既然已经动手，那么第三种选择的可能性就不大了。普京打算实现什么目的后结束战争？什么时间，怎么结束战争对普京最有利？

　　现在还有两个选择，吞并或占领乌克兰或乌东地区，进行惩戒性军事打击行动。

　　吞并或占领乌克兰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摧毁一个旧政权是一回事，建立一个新政权是另一回事。苏联时代，乌克兰人不喜欢苏联政府，不意味着德国能顺利占领乌克兰。拿下乌克兰容易，在经济上重建乌克兰难。一个稳定的政权需要一个稳定的经济基础，重建政权首先要重建经济基础。

　　无论是直接吞并，长期军事占领，还是选择苏联卫星国模式，扶植一个亲俄政权，都绕不过去重建乌克兰经济基础这道门槛。

　　如果普京能在经济上提携乌克兰，让乌克兰人民生活水平大幅提升，那么乌克兰将迅速安定下来，无论是吞并、占领还是扶植傀儡政权都没有问题。俄罗斯和乌克兰，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外人说什么都没有用。美国说乌克兰疼，乌克兰自己觉得爽，美国和欧洲的势力怎么折腾也没有。

　　但是，普京显然没有这个能力。

　　乌克兰经济已经穷途末路，乌克兰政府自己都一筹莫展，只能寄希望通过加入北约获得来自美国和欧洲的援助，所以才插标卖首，结果激怒了普京，卖首变成了送人头。如果普京有能力在经济上提携乌克兰，乌克兰当初也未必会走上这条不要命的绝路。

　　两国都是次一流工业国，产业结构高度重合，并不存在互补共赢的可能。普京显然不能向乌克兰转移低端产业。虽然乌克兰的月薪只有2000人民币，但是当地人大概率不会愿意去血汗工厂，不然当地早就如火如荼地搞劳动密集型产业了。除了廉价能源，普京也没有什么资源可以提供给乌克兰。乌克兰的粮食当初可以卖给全世界，现在如果优先向俄罗斯出售的话，很可能利润会下降。

　　当年石油价格暴涨，勋宗可以用经济手段拉拢其他国家，全球各地大把撒钱。今天，如果俄罗斯被封锁，油价再高，也未必能获得多少经济利益。普京有没有勋宗那样的财力？普京宣布承认乌东地区独立以来，美国和欧洲宣布制裁，俄罗斯股市暴跌，卢布暴跌，北溪二停工，俄罗斯面临全面封锁，经济下行，军费暴涨，俄国经济自顾不暇，普京还有多少财力去提携乌克兰？

　　只要不能给乌克兰找到适当的经济基础，当初乌克兰人民怎么讨厌乌克兰政府，将来就会怎么讨厌俄罗斯政府和俄罗斯扶植的傀儡政府。

　　仅仅讨厌倒不是问题，关键是如果不能给乌克兰人找到合适的谋生之路，就会有人带着美元到乌克兰寻找亡命徒。

　　伊拉克人讨厌萨达姆政权，美国没费多大劲就推翻了萨达姆，推翻萨达姆之后，美国人没有给伊拉克人带来经济利益，结果陷入长期的游击战。阿富汗战争也是如此，只要苏联或美国在阿富汗源源不断有伤亡，就有源源不断的资金流入，于是许多阿富汗人把反苏或反美当成生意。《哈迪赛镇之战》就描述了这样的情节，前伊拉克政府军的叔侄俩，面对美军迅速投降，随后失业，没有经济来源。于是，有人找到他们，给500美元现金雇他们路边埋雷炸美军，干不干？干！只要能上传炸死美军的视频，有的是人愿意打赏。俄军将一样面临类似的困境。

　　俄罗斯即使吞并了乌克兰，也很难实现以战养战的效果。如果能实现以战养战，那么就是游击战，俄国也能坚持，无非是加大镇压力度而已。如果不能实现以战养战，那就意味着俄国经济源源不断地失血。

　　如果乌克兰演变成伊拉克或阿富汗，那就是俄罗斯人真正的噩梦。

　　如果普京退而求其次，在乌东地区单独吞并，长期军事占领或扶植亲俄政权，就意味着与未来的乌克兰政府长期敌对。

　　这种选择不见得比占领全乌克兰强多少，好处是当地居民以俄罗斯族为主，俄军遭遇的游击战的概率会小很多，但是一样将面临经济封锁和军事对峙。

　　不论是占领乌克兰全境，还是占领乌东地区，都会面临新冷战的局面。立陶宛和摩尔多瓦已经先后宣布进入紧急状态，都是前苏联加盟共和国，国力都不堪一击，谁知道俄罗斯会不会乘胜杀进来？俄罗斯在前一周还驳斥美国造谣，后一周就对乌克兰大打出手，谁还会相信俄罗斯的保证？这些小国，那个不两股战战？

　　随着俄罗斯在乌克兰境内的军事存在，其他周边国家必然高度警惕，要么自我武装，要么邀请北约入驻。已经加入北约的国家，必然要求北约加强在自己境内的军事存在。为了削弱俄罗斯对自己的军事威胁，这些国家也会支持对俄罗斯的经济封锁。

　　占领乌克兰全境还是占领乌东地区的区别，无非是军事分界线划在哪里，游击战频繁不频繁而已。

　　战争初期，随着军事斗争节节胜利，俄国民众都会欢欣鼓舞，但是注定好景不长。一旦进入僵持阶段。国内经济下行，军事压力增加，社会矛盾上升，普京的支持率必然下降。

　　一旦开启新冷战局面，遭遇全面经济封锁，普京的执政会异常艰难。普京可以加强舆论控制，实行特务统治，铁腕镇压反对派。但是，如果不能在经济上破局，就不能扭转局面。冷战期间，普京作为克格勃，曾经长期派驻在东德，亲身经历柏林墙的倒塌，知道其中的利害。

　　当然，如果普京真选择这条路，对中国未必不是好事，这个后面再说。

　　普京的第二个选择是军事惩戒之后，速战速决，迅速退出乌克兰。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先例。上次北京奥运会，俄军杀进格鲁吉亚。这次北京冬奥会，俄军杀进乌克兰。周边小国问，下次北京什么时候承办奥运会？

　　在格鲁吉亚，俄军速战速决。2008年8月8日凌晨，格鲁吉亚军队对格鲁吉亚境内半独立的亲俄的南奥塞梯地区发动进攻，当天俄军投入战斗，9日全面反击，18日撤出。

　　与格鲁吉亚倾尽国力主动挑起战争不同，这次乌克兰军队并没有全面进攻乌东地区。上次战争的交战区域集中在南奥塞梯，这次直接进攻基辅。所以，惩戒战争的意义很勉强。上次俄罗斯的目的是不让格鲁吉亚再敢进入南奥塞梯，这次俄罗斯的目的是什么？让乌克兰不敢再次进入乌东地区，还是主动放弃基辅？如果是让乌克兰不敢进入乌东地区的话，那么乌克兰政府军并没有大规模进入乌东地区。如果是放弃基辅的话，那么乌克兰要把首都迁移到哪里？

　　实际上，只要乌克兰政府军不出动的重型装备，以俄国支持的乌东地区的武装力量对付人无斗志的乌克兰政府军绰绰有余。如果乌克兰出动重型装备进入乌东地区，普京完全可以师出有名，再搞一次格鲁吉亚俄罗斯战争的乌克兰版。

　　但是，普京没有等喜剧演员打第一枪。实际上，多数人也很清楚，喜剧演员嘴炮而已，未必有胆子打第一枪。主动搞惩戒战争，就谈不上惩戒，应该算一种军事示威。其实，无论俄罗斯示威不示威，乌克兰都没有胆子碰乌东地区。喜剧演员只是想插标卖首，通过乌克兰加入北约，获得来自西方的经济援助，缓解国内经济矛盾。喜剧演员在国家元首的位置上不能轻易认怂，没想到普京直接攻击基辅。

　　如果普京在攻击基辅后，逮捕喜剧演员，或者扶植一个傀儡，逼迫他们在对其不利的国家条约上签字，然后退出基辅。那就是1968年勋宗入侵捷克的翻版。你胆敢再勾引北约，我随时再杀进来。

　　任何条约都需要暴力来保障。勋宗有足够的实力，让捷克遵守条约，普京就未必了。如果俄罗斯实力继续衰落，这种条约就是一纸空文。经历过冷战的普京，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普京会不会彻底摧毁乌克兰的经济基础以后再撤军？把乌克兰所有大型工厂的机械设备全部拆解运往俄罗斯，炸毁一切不能搬走的工业基础物质，通过物理手段，实现乌克兰的去军事化。把乌克兰的工业基础彻底毁灭，让乌克兰成一个农业国，输出粮食和美女？

　　如果普京这么干，必然引起乌克兰民众的强烈不满，最终的结果，难免进一步刺激乌克兰向美国和欧洲靠拢，把乌克兰推向北约。这不仅仅是因为仇恨，更主要的原因是，美国和欧洲必然是乌克兰粮食和美女的最大消费者。

　　军事惩戒未必能实现预期的目的，反而可能把乌克兰进一步加速推向美国和欧洲。

　　如果普京不能尽快与美国和欧洲就双方在乌克兰的势力范围达成一致，局势将愈发向不利于俄罗斯的方向发展。无论是新冷战、游击战，还是与乌克兰签署一纸空文或者乌克兰加速向美欧靠拢，对俄罗斯来说在政治上都是极大的失败。除非乌拉冲锋能一直推平巴黎，全面占领欧洲大陆，或者让欧洲签订城下之盟，否则普京在军事上走得越远，在政治上越被动。美国早就看到了这一点，并不急于和俄罗斯谈判。

　　对美国来说，最有利的是普京彻底吞并乌克兰。那就是全面启动新冷战，外加伊拉克游击战模式。俄罗斯在北约严密的封堵之下，在乌克兰不断失血。国力不如苏联，失血程度不亚于阿富汗。俄罗斯能坚持多久？这就如同楚汉相争，项羽怎么着急，刘邦就是不搭理他，诸葛亮和司马懿对峙，司马懿就是不出兵。反正你孤注一掷，后方越来越弱，你坚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垮掉，你求尽快结束战争，我就不理你。只要你的经济垮掉了，你的军事力量自然而然就垮掉了。打败一个核大国，不能用核武器，而要使用经济手段，最有效的就是长期封锁。

　　最不利的情况，显然是俄罗斯迅速结束战争，与美国和欧洲达成协议，既实现了阻止乌克兰加入北约的目的，又迅速恢复和各国，尤其是欧洲各国的正常经贸关系，避免国力大幅下跌。要阻止出现最不利的情况并不难。只要美国和欧洲在谈判上不断拖延，俄罗斯就既无法阻止乌克兰加入北约，也无法迅速恢复经济，实现事实上的全面围堵。

　　所以，有美国存在，普京便很难在谈判桌上实现目标，即使实现也要付出足够的代价。

　　国际舞台，强国讲实力，弱国讲道义。相比强国直接武力威胁，弱国实力不济，必须采取道义至上原则，联络可能被强国威胁的国家，建立广泛同盟，占领道德制高点，对强国开展舆论攻势，支援被强国军事威胁或打击的国家，搞物美价廉性价比高的代理人战争。让强国陷入代理人战争的泥潭，国内矛盾上升，最终强国内部出现内讧，达到削弱逐步强国的目的。

　　俄罗斯进攻乌克兰，在道义上即使没有全输，至少是半输。苏联解体以后，俄罗斯已经承认乌克兰独立，双方互相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俄罗斯不顾双方外交关系，直接进攻乌克兰，主动打第一枪，在外交上相当失分。普京曾经批评鲍威尔用洗衣粉做借口，入侵伊拉克，现在他怎么解释自己的行动和当年美国入侵伊拉克的区别？全球绝大多数国家，包括俄罗斯在内，曾经抨击美国以国家安全为名，对小国发动主动进攻，现在俄罗斯还有资格这样批评美国吗？俄罗斯发言人一周前嘲笑美国造谣俄罗斯准备入侵乌克兰，现在怎么解释一周前的说法？俄罗斯自己用自己的行动坐实了美国的说法。

　　其他大国也有想对小国发动进攻的时候，但是往往采取主动挑逗对方打第一枪的方式，不是这么直来直去。

　　目前，让俄罗斯在道义和外交上极其被动，连中国都不好表态。普京宣布支持乌东独立，中国能说什么？中国自己也有闹独立的地区。普京主动放弃道义原则，直接进攻一个建交国家的做法，让中国怎么表态？中国也曾经猛烈抨击美国进攻其他小国，抨击美国以国家利益划线，内政外交双重标准，不能也不便公开双标。中国宣布放开俄罗斯小麦进口，但是也只能帮到这里了，毕竟中国不打算放弃目前对中国有利的道义原则。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那些前东欧国家和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会加速倒向美国和欧洲，今天俄罗斯能杀进乌克兰，明天会不会杀进立陶宛和摩尔多瓦？原先周边小国考虑到俄罗斯实力较弱，不会主动放弃道义原则，进攻自己，现在这种保障已经不存在了。这些国家会怎么选择？退出北约保持中立？倒向俄罗斯？还是迅速武装自己，让俄罗斯觉得进攻自己得不偿失？或者加紧向美国和欧洲靠拢，寻求军事保护？

　　俄罗斯这次在外交上相当失分，如果不能迅速解决乌克兰问题，马上就会面对欧洲重新武装化、北约国家的全面军事和经济封堵。

　　发动战争的主动权在普京手中，按照对自己有利的结果结束战争的主动权却并不在普京手里。

　　普京进攻乌克兰，并不是一个理想的选择，也许是考虑过国力的衰退，也许是有其他原因。知乎有人指出，2014年以来，普京的支持率不断下滑，所以需要使用战争手段，提振自己的支持率。是否如此？因为在国内看不到普京最近支持率的新闻，只能姑妄听之。

　　顺便说一句。

　　俄罗斯进攻乌克兰，中国或成最大赢家。

　　熟悉冷战史的读者，应该不难理解这一点。目前看，中国至少有三种可能获得好处，一是对立双方那里都获得好处，保持中立或倾向一方；二是当然双方调停人，左右逢源，吃了东家吃西家；三是其中一方倒下以后获得失败者曾经占有的资源，坐收渔翁之利。冷战期间，中国先从苏联那里，后从美国那里都获得了巨大的经济利益。冷战结束后，中国从前苏联再次获得巨大的好处。历史是否会再次重演？就不好说了。

　　中国对美国的要价，显然不应该是口头声称反台独那么简单。

　　不过，大国博弈，谁先表明立场谁被动。目前中国不轻易表态，是最理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