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和平：俄乌战争、帝国主义和社会帝国主义

　　本文是阳和平老师2022年4月16日在狂飙网交流群所做的讲座，由“青年毛思想信仰者”根据语音整理，已经过作者审阅。

　　谢谢大家殷切的期望，我但愿不让大家失望。

　　我进群里以后，其实长期是潜水的。我看了近几周里的争论，说老实话呀，我有点儿害怕。因为我这个人呢，生来不喜欢吵架，只喜欢跟同志们一起辩论是非、探讨真理。这恐怕是也因为我是文革过来的人吧，我们那时候就喜欢大辩论。大辩论，一个前提条件是大家都是有一个共同的目标，立场都应该是一样的，那么我们要辩论到底是非是怎么样的。

　　一、从帝国主义本质出发理解美国霸权

　　那么在俄乌战争爆发以后，人们经常问我对这个怎么看。那么我就一连串的，从二月份儿开始吧，写了一系列的关于俄乌战争的自己的看法。我自己呢，说老实话，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个俄国会打乌克兰的。我一开始，一直以为美国就是故意声张、找事端。

　　因为在我研究帝国主义问题的过程中，我考察了美国在全球的军事基地的布局，我特别惊奇地发现：美国的军事布局在全球有两个基本地方，一个是欧洲，一个是日本旁边、亚洲。所以，美国为什么要在欧洲驻那么多的军队？在苏联崩溃以前，人们用“冷战”来解释。

　　但是，苏联崩溃以后，为什么美国仍然有大量的驻军在欧洲？就很难解释。那么，我们要从帝国主义的本质出发，才能懂得美国作为一个世界霸主，在苏联崩溃以后能够威胁它全球霸权的势力，不是第三世界国家、不是发展中国家，而是其他高度发达的工业国，也就是其他的帝国主义国家。

　　那么，如何对付这些高度工业化了的国家？欧洲连到一起，它的工业能力、它的经济实力是能和美国平起平坐的。日本，在80年代一度也威胁着美国的霸权地位。所以，美国需要让这些国家老老实实地在美国的控制下。怎么才能这样做呢？它必须制造矛盾，制造危机，使得这些国家不得不依靠美国。

　　在亚洲，本来可以缓解南北朝鲜的危机；但是一旦南北朝鲜的危机缓解了，美国就没有驻军在日本的借口。同样的道理，在“冷战”结束以后，如果美国要想保持自己在欧洲驻军，它必须制造矛盾。怎么办呢？它必须一个劲儿地使得北约东扩，跟一步步逼迫俄国做出反应。这是20多年来，将近30年的事儿了。

　　在30多年里，那么，美国一个劲儿要把俄国作为欧洲面对的敌人，它必须挑战俄国，使俄国做出反应来为美国驻军欧洲做口实。所以，在这次俄乌战争爆发以前，我一直以为美国这样做，是因为怕欧洲的离心力越来越强，所以它需要把俄国作为一个敌对势力来迫使欧洲服从美国的领导。

　　但是，我们都被普京欺骗了。美国一直说俄国要进攻乌克兰，提供了大量的证据；俄国和其他很多国家都一再地说，俄国不会进攻乌克兰、俄国一直是防御性的，结果我们都被普京给欺骗了。我是被战争打醒了的，所以就必须重新考虑，欧洲这些驻军是怎么回事儿。

　　二、什么是我们？

　　在这两个多月里，我讲了很多自己关于俄乌战争的观点，也遭到了大量的反驳、辱骂。各种情况都有，也有支持的。那么，对我那些观点不同意的，首先必须考虑自己的立场是什么。我不是到咱们这个群里来吵架的，如果我们的立场不一样，那就没有什么可吵的。所以，在讨论俄乌战争以前，我们必须搞清楚几个概念，关于立场、关于方法上的概念。

　　一个就是，什么是“我们”。大家很喜欢说“我们”这个、“我们”那个的，我们到底是谁？我们现在所处的社会是不是一个阶级社会？如果说不是，那咱们确实没有什么共同点，也没有什么好讨论的。如果是，那么我们分析当今世界一切的基本出发点，还是不是阶级分析的方法？如果不承认，不用阶级分析的方法，那么咱们也没有共同点，也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如果认同阶级的分析方法、认同是一个阶级社会，那么我们到底是精英，还是打工人？我们是“朝上”，还是老百姓？比如说很多人反对俄国的，说俄国占领了“我们”的国土。这个“我们”是谁？历史上朝鲜、越南等18个国都曾经是大清帝国的附属国，都需要向大清帝国进贡的。那些说“我们”的人，从中得到了什么？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什么是一个“被压迫”的民族？被压迫是不是需要一个客观标准？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受压迫，川普还说全世界都在欺负美国。所以，我们讲，誰是受压迫的，我们需要一个客观的标准。一个真正的被压迫的民族里边儿，“我们”包括了民族的全体；但是一个不是被压迫民族的，“我们”就不是民族的全体。

　　关于“站队”现象，我也思考了很多。你比如说，“我们”的球队赢了，“我们”的运动员夺冠军了，好像自己得冠军了，对吧？我们为什么会站队，这个值得我们仔细思考。历史上冲突，阶级冲突、民族冲突、国家之间的冲突，一个国家内部地域的冲突——村与村的冲突、姓氏之间的冲突、邻居之间的冲突，我们经常会站队，自己站队到底站在哪一方？

　　搞不清楚什么是“我们”，一切都无从谈起，因为这关系到立场。所有我的观点，都是从我们——所谓的我们，是从打工人的视角出发，看问题的。所以，如果你也是从打工人的视角出发看问题，但是还是不同意我的观点，那么咱们可以继续交流，通过摆事实讲道理，我相信迟早我们会达成共识的。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个讲摆事实、讲道理这个“理”，在不同的立场上，它是全然不同的。

　　往往争论的各方，所认同的“理”，这个“理儿”是不一样的，所以分歧特别大啊。这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这个“理”啊，不同的立场，他有不同的视角。比如说，抗战的时候，大家知道铁道游击队是干什么的，他是抗日的。但是具体的他做什么呢？他是破坏铁路、炸桥梁，那么在这种行动中，会不会有一些无辜的老百姓受伤？在战争中这些是不可避免的。那么，你跟日本帝国主义探讨铁道游击队是否伤害了无辜的老百姓，摆事实讲道理，可能这个“理儿”就不一样啊。所以，同样的事实，立场不一样，那么完全的视角就不一样。在抗日队伍里边儿，可以讨论如何通过更好的信息、更好的方法，尽量减少无辜老百姓的伤亡；但是和日本帝国主义讨论这个，就非常的荒谬。这就是说，立场是必须放在第一位的。

　　所以，一个民族是不是一个受压迫的民族，不能由自己的主观的感受来决定。我们需要一个客观的标准，什么是客观的标准呢？就是看这个民族，它所居住的地方是不是由外族的军人掌握，对吧？没有外国驻军的，不能算一个被压迫的民族。一个被压迫的民族，是一个外国驻军，通过暴力屈服被压迫者，没有这种暴力机器算不上压迫。

　　三、什么是帝国主义？

　　下一个问题，“什么是帝国主义”。帝国主义不是一个称号，大家随便可以用的。帝国主义的表现从古代到今天，外表都是相似的，也就是说一个国家动用他的国家暴力，军队武装入侵，占领其他国家资源也好、市场也好。那么，在古代罗马帝国、近代大清帝国，今日的美帝国主义，这些帝国主义在外表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就是说它是用武力去征服其他民族、其他地域人民，为按照他的利益去办事儿。所以从外表上来看，古代的和现代的帝国主义，只有程度的、武装的、武器的差别，但是没有太根本的差别；但是，自从资本主义出现以后，帝国主义时代，它的帝国主义的动力，不一样。

　　帝国主义在资本主义时代，它的动力和封建王朝完全不一样。封建王朝扩张的动力就是简单的任何统治阶级的争权夺利，为了更多的领土，为了更多的资源，为了更多的脸面，为了谁当老大，争权夺利。这个是普遍的，所有压迫阶级、剥削阶级都有的共性的。但是在资本主义出现以后，市场经济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竞争会导致垄断。

　　垄断，它是为一个市场垄断。咱们知道，在所有我们所接触到的市场里边儿，竞争的各方不会平起平坐，都想当老大，都想占领市场。那么，在这种市场经济的、市场竞争的逻辑下，他就是竞争导致垄断，垄断走向霸权。这个基本逻辑，它是要么扩张，要么灭亡，没有第三条路。所以资本的扩张，是生存权。

　　现代帝国主义是为了生存而扩张，和封建王朝为了贪婪而扩张，性质完全不一样。

　　封建王朝不存在要么扩张、要么灭亡这个内在逻辑，因为封建王朝是自给自足的经济，所以它没有那种不扩张就灭亡的威胁。但是在资本主义时代，在市场经济里，它就是一个要么扩张、要么灭亡，这是市场经济的内在逻辑。我们看到，周边的这些活生生的例子特别多。

　　所以，资本主义帝国出现的原因，就是因为市场经济的内在逻辑，它必须扩张。那么，一个垄断资本集团在国内扩张到了极限，它必须走出去，必须争夺市场、争夺资源。这就是“一战”、“二战”爆发的根本原因。

　　所以我看到很多为俄国辩护的，他们所使用的逻辑都是帝国主义的逻辑。比如，他们说因为北约东扩，所以俄国有权侵略乌克兰。那么同样的逻辑，当年因为苏联在古巴设置导弹，美国就有权去威胁古巴，甚至颠覆古巴？所以，他们很多对俄国辩护的，没有从帝国主义的基本逻辑出发来看问题，还是从地域政治，不是从垄断资本的角度来看问题的。

　　四、战争的经济根源

　　关于北约东扩，其实，已经东扩了几十年了，而且在俄国的边境上已经有两个国家是北约的成员。所以，说北约东扩是这次战争的起因，明显的是一个借口。真正导致这次战争的，据我观察，还是因为美国强行切断了俄国向欧洲出卖石油和天然气的财路。

　　俄国是除了沙特阿拉伯以外第二个石油出口大国。虽然美国产油也多，但出口量非常少。俄国是世界第二大石油或天然气出口国，欧洲需要大量的石油和天然气，本来他们可以在俄国那儿买到比较廉价的石油和天然气。但是，美国特别害怕俄国石油天然气出售在欧洲，使得欧洲无法摆脱俄国的控制。因为，如果欧洲依赖俄国的石油天然气，如果过分地依赖俄国的能源，那么俄国可以把能源作为武器来要挟欧洲。但是有意思的是，欧洲人不像美国人那么担心，欧洲人一直想多获得一些俄国的能源。美国比欧洲更担心欧洲的能源安全，你知道为什么？那就是因为，美国想控制欧洲。所以德国一直要购买大量的石油，主要是天然气，第一个管道，主要的管道要通过乌克兰。

　　通过乌克兰的天然气管道，可以受到美国的控制，也是美国为什么那么强烈地参与到乌克兰的国内政治里边儿去（的原因）。俄国想扶持一个亲俄的政权，美国想扶持一个亲西方的政权，所以乌克兰成为两边儿势力范围争夺的焦点。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天然气要通过乌克兰到达欧洲，为了避免、绕开美国的控制，俄国建了第一个北溪一号天然气管道，十多年前建的。但是，那个不够用。

　　双方又开辟了北溪二号更大规模的管道，那么这个管道在去年已经建成，可以投入使用。就在这个时候，美国强行迫使德国取缔这个管道的使用，所以让这一下子就切了俄国的财源，因为俄国现在是一个除了出卖能源以外、没有其他任何可观的工业品，基本上是一个拥核的沙特阿拉伯。

　　那么，美国这么一做，把俄国的财路给切断了。所以它必须较劲啊，必须显示自己的能力，要跟美国对着干，在乌克兰要扶持自己的亲俄的政权。这个，才是这次战争爆发最根本的经济原因，其他都是借口。

　　五、关于为俄国辩护的“借口”

　　什么借口？比如说法西斯。本来那地区的民族矛盾，不是很尖锐的。在沙皇时期，乌克兰还有好多其他（民族），都是被沙皇严重打压的、被压迫的少数民族。所以在十月革命以后，列宁强调，必须是一个加盟共和国，而不是一个自治区，就说要必须是完全平等的。所以，列宁的这个观点，是非常重要的；就像要使得妇女解放，那么妇女必须有离婚权，必须有婚姻自由，同一个道理。

　　不同民族之间要真正地和谐相处，就必须是平等的。所以在列宁时代、斯大林时代，乌克兰族、俄族和其他族矛盾，不是说没有，是非常少。那么，在资本主义复辟以后，各方都是唯利是图。民族矛盾呢？就成为资产阶级内部，不同民族的资产阶级争权夺利的一个利器，民族矛盾就加深。所以，关于乌东那些讲俄语人的事儿，那俄国一定要支持，操纵他们搞分裂。

　　奇怪的是，我们很多人，特别反对外国干涉国内的少数民族，但是在乌东问题上，他们完全认同帝国主义的逻辑，支持俄国进攻乌克兰，所谓去“解放”乌东的这些共和国。所以，这就是民族主义者的“双标”。他们说，不光是民族问题，而且说乌东有法西斯，乌克兰有法西斯分子。

　　法西斯分子，也不是一个随便可以扣的帽子。比如说沙特阿拉伯够法西斯不够？在那里，妇女的地位，外来打工人的地位，是一点儿没有的啊。记得没有，沙特阿拉伯，他们的国王直接就把一个记者给拿这个锯给活体肢解了，美国也不说话。萨达姆是不是够法西斯的？塔利班是不是够法西斯的？其实这些人在对国内老百姓，对打击工人阶级都是非常反动的，非常残酷的，但是他们不是法西斯。萨达姆、塔利班，还是反帝的。所以我们说，法西斯必须有一个客观的标准，不是任何我们不喜欢的人都能扣上一个法西斯的帽子。

　　法西斯主义，它实质上就是资产阶级维护自己统治的一种方法。在内部矛盾、外部矛盾激烈的时候，大垄断资产阶级为了自己的统治，他会让铁腕人员出来维持秩序，比如说希特勒，比如说西班牙的佛朗哥等等。法西斯主义是资产阶级遇到危机的时候，会采取的一种统治方法。所以在国内矛盾不够尖锐，自己在国外的地位不会受到很大威胁的条件下，帝国主义国家一般不会采取法西斯的办法。所以你很少看到先崛起的帝国主义国家，比如说英国、法国，他们一般很少采取法西斯的办法。

　　后起的国家，后起的工业国，为了和早先崛起的帝国争夺霸权、争夺市场、争夺殖民地，他们必须凝聚在一起，减少内部的摩擦，所以他们多会采取法西斯的办法。德国的、日本的都是这样。所以，法西斯是资产阶级维持自己统治的特殊方法。你把一些不掌权的一些极端分子称为法西斯，那就是一种滥用，你就没法儿区分。你说乌克兰里边儿一些少数人的极端分子，和塔利班掌权以前的那些极端分子，有什么差别？

　　六、什么叫社会帝国主义？

　　最后咱们谈谈，什么叫社会帝国主义。我发现，这场争论里边儿，很多人打着毛主席的旗号，狂妄地支持俄国帝国主义行为，这个让我很难理解、很难接受。因为我们反对帝国主义，不能用帝国主义的方法，用帝国主义的方法对待帝国主义，那就是争霸的行为。帝国主义的方法就是武装侵略、干涉他国的内政。因此，一个曾经饱受凌辱的民族，为什么会在自己强大起来以后，反而同情拥核的大国对无核的邻国的入侵，反而欢欣鼓舞？

　　在全球反对美帝国主义，那是当然的、必须的，因为美国毕竟是头号霸主。但是这个总的判断，不能不加区别的放到世界的所有地方，不是所有的地方所面临的都是美帝国主义的压迫。比如说巴基斯坦和印度的冲突，我看不到和美国有太大的关系。

　　再比如第二次世界大战，全球反法西斯统一战线，既然有了反法西斯统一战线，不意味着比如说印度的革命者就不能反对英国在印度的殖民主义。所以，我们必须有一个清醒的头脑，要区别到底哪些是反霸的行为、哪些是争霸的行为。

　　毛主席他的一生，就是反霸的，在党内、在国内、在国际上，他一辈子一贯的是反霸的，对霸道他是非常憎恨的。但是有些自称“毛派”人的挺俄言论，令人惊讶。

　　比如有一个人，狂妄到什么程度呢？他公然否定乌克兰的国家主权！一个联合国里边儿承认的、跟中国有外交关系的，一个被全世界都承认的乌克兰政权，在他口里就丧失了国家主权。而且乌克兰是一个比较发达的工业国。这就是社会帝国主义，也就是说口头上讲的是社会主义，但是它是一种称霸的、是一种狂妄的、是一种完全不是平等待人的这种口气，这种观点，这种行动。

　　七、美国这一次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是，由于资本主义发展的不平衡的规律，随着美帝国主义的衰落，其他相对强大起来的垄断资本集团一定会一步步地开始挑战美帝国主义的霸权地位。所以，二三十年前，四五十年前，你说有谁和美国争霸啊？除了“冷战”期间，苏联和美国争霸以外。苏联解体以后，那么就没有谈不上和美国争霸。但是大家现在也知道，美国的霸主地位是摇摇欲坠，他主宰世界的能力越来越下去。

　　比如说在叙利亚，它就不能推翻当地的政府，他在伊拉克多年，最后不得不撤走，打了20多年吧。在阿富汗，在很多地方，他最后都不得不撤出去，因为他确实不能继续主宰现在的世界格局。但不是说他没有能力，他还有能力。这次你可以看这个乌俄战争，他当然背后也是提供大量的武器。但是这里边儿呢，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我的观察就是美国这一次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表面上看，北约是更加巩固了；但是现在德国、法国很多国家都开始要搞自己的武装，日本也要重新搞更多的，要跟美国搞核武器分享。所以这些发达国家，如果他们的军事、武装力量增强了，那么他们就更有可能摆脱美国的控制。所以，美国其实这一步棋是砸了，因为它看起来使得北约更巩固了，但是一个拥有自己的军队的、军事的、武装力量的欧洲，就不太会继续听美国的指挥。

　　所以再过五年、十年，就像法国总统号召要成立欧洲的军队，同样的道理，欧洲通过这次危机意识到了它自己的能源安全不能依靠美国，它自己必须有自己的军事力量，才可能独立自主地作出它认为符合它的利益的决策。所以，看起来北约是更巩固了，这是个假象，因为这些国家不愿意继续受美国的控制。这是我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