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校尉:神曲霸占抖音,越南怎么就成为了文化输出大黑马?

2022-08-19
作者: 乌鸦校尉 来源: 乌鸦校尉公众号

  看到下面这行字,你脑子里会不会自动弹出一段旋律:

  叮叮叮duang~duang~叮duang,叮叮叮当当当

  哪怕你没有听过这段旋律,你也很可能在其他地方听过接下来的那一段口哨声。

  不管你不喜欢这首歌和这个旋律,想要躲过它的轰炸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不过,当这首魔性洗脑的音乐疯狂席卷中文互联网时,很少会有人注意到,它的原唱黄垂玲是一位来自越南的女歌手。

  这首《See Tình》在抖音话题的播放量已经超过了6亿,如果把“叮叮当当舞”翻跳挑战等相关话题的播放量算上,那么这首歌的播放量已经超过了28亿。

  除了这首“叮叮当当”,你最近很可能还在抖音上听到过“啊别放糖糖糖”的洗脑背景音。这个BGM里面的声音来自两个越南小孩打架的视频,视频火了之后才被改编成了神曲,原曲则是越南歌曲《À Thế Làm Sao Mà À》。

  至于“啊别放糖糖糖”,跟糖也没有任何关系,在越南话里的意思是“你放马过来啊”。

  实际上,如果仔细审视一下这两年在短视频平台走红的各路神曲和魔性BGM,会发现里面的越南浓度简直爆表,而且还在不断上升。

  跟《See Tình》一样,去年越南歌手曾维新的《夜舞》同样因为歌曲中魔性的口哨声在短视频平台爆火,很多人把这首歌当成换装视频的背景音乐,还再配上一句低沉的“可以邀请你跳一支夜舞吗”,直接把话题播放量推到了6.5亿。

  不仅如此,曾维新的另一首《天真》还被改编成中文版的《叹》,并且还邀请黄龄跟自己合唱。先不提音乐质量的好坏,邀请中国歌手合唱并且还自己唱中文,这个用心程度和诚意确实没得说,播放量自然也不会低。

  同样很火的《你的眼睛像星星》,则是直接翻唱越南歌手黎光雄的《好聚好散》。而且这首歌最开始之所以能火,不是因为它是什么甜歌,而是被用来当作“东南亚吊链舞”的背景音乐。

  至于去年的“扭胯神曲”《phut hon》就别提了,不管喜不喜欢,没听过的人绝对比听过的人要少得多。

  而国内越来越多的音乐平台,也开始推出越南语榜单。

  几年前可不是这样。

  当时大家提到越南的文化和娱乐业,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在越南广受欢迎的中国影视剧和歌曲,还有越南人对这些文化娱乐内容的粗糙模仿和各种山寨。

  至于说越南歌曲,估计很多人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就是越南著名洗剪吹组合HKT翻唱的《错错错》,毕竟几个人犀利的造型和“牙套妹,奈何美色”这样的空耳音译实在是让人过目难忘。

  问题来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模仿中国的越南开始“原装生产”,并对中国反向输出,并且用越来越多的神曲让中国人感受“魔音贯耳”?

  1

  2021年8月份,越通社发表了一篇报道,题目是《越南音乐征服国外观众 带领音乐新潮流》。越通社在文章里表示:“受益于社交平台,越南许多流行歌曲受到国外观众的喜爱。越南音乐逐步征服国际观众并在最近几年快速发展。这是完全值得骄傲的事情。”

  而让它们走火的,正是洗脑的旋律,“独特悦耳的旋律是越南歌曲引人注目的特点,让其成为世界各国数字音乐平台和社交网络的新潮流”。

  说实话,这篇报道还真算不上吹牛,就拿扭胯神曲《phut hon》来说,光是在YouTube上的播放量就已经接近2.6亿。

  当然,并不是说越南现在不再翻唱中国的歌曲,比如《错位时空》《热爱105度的你》《芒种》《白月光与朱砂痣》同样在被越南歌手翻唱,但现在越南不再是一个纯粹的模仿者和追随者,越来越多的越南歌曲被中国歌手翻唱,被中国听众听到。

  这种变化当然不可能一夜之间完成,不然也不会被很多人忽略,然后突然才发现,网上已经到处都是越南神曲。

  如果非要为这种变化找一个时间上的分水岭,2010年是一个关键的节点。

  在2010年之前,中文歌确实支撑起了越南音乐的大半个天空。

  周传雄的《黄昏》被越南天后级女歌手阮明雪翻唱过。刘德华的《男人哭吧不是罪》、李圣杰的《痴心绝对》、周华健的《刀剑如梦》很多越南歌迷都会唱。更早一点的《上海滩》《梦醒时分》《爱拼才会赢》,还有邓丽君的歌曲,在越南也几乎家喻户晓。

  当然,也包括最出名的那首越南版《错错错》。

  只不过,演唱《错错错》的HKT并没有火多久,在2013年被广西卫视邀请录制春晚之后,他们在互联网上几乎再没有掀起什么水花,在越南国内同样慢慢沉寂。

  因为整个越南的主流音乐风向,从2010年之前的模仿中国,转向了另一个国家——韩国。土味十足又生机勃勃的非主流洗剪吹,即将让位给更加标准化的音乐工业。

  当强劲的韩流文化在越南风头无两的时候,HKT也尝试过转型,他们剃掉了杀马特的发型,转而模仿韩国组合的造型,结果却被越南本土媒体批评为“是垃圾音乐,只会跟着韩国风格走,对乐坛没有任何帮助”。

  说实话,HKT被这么骂实在有点冤枉,因为后面越南音乐已经不是“跟着韩国风格走”,而是从里到外直接把韩国音乐工业那套复制了过来。

  2010年出道的越南五人男子组合365daband,就是模仿韩国的练习生模式,经历半年左右的训练后正式出道,并在2012年拿下越南金梅奖最受欢迎组合奖。

  也是在这个时候,韩国娱乐公司开始正式向越南市场进军,并模仿韩国的男团女团在越南成立了很多团体组合。

  另外,随着韩国实施“新南方政策”,越来越多的韩国人和企业来到越南,进一步推动了韩流的传播,韩国整容在越南也越来越流行,韩国化妆品更是在6年里增长了3倍。

  根据一项调查,30岁以下的越南年轻人中,近百分之八十对韩国有好感。82.77%的人表示他们最喜欢韩国时尚,64.19%的人更喜欢使用韩国化妆品,62.84%的人更喜欢三星手机,52.4%的受访者表示,如果要选择一个国外旅游目的地,他们会选择韩国。

  这样的审美影响下,越南女团无论是妆容还是舞蹈,简直是韩国女团的1:1复刻。

  当然,除了韩国之外,越南人还吸收了美国、日本的经验。

  2011年,越南买下《美国好声音》的版权,打造了《越南好声音》。不仅如此,越南还将日本偶像产业的剧场公演、握手会、总选等运营模式引入越南市场。

  总之,只要能模仿的就一定要模仿。而正是这种深度的模仿,进一步帮助了越南音乐在全世界的扩张——毕竟本来就是全方位模仿日韩和欧美风格,听众对这些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自然很容易接受。

  2018年之前,越南甚至连权威的音乐排行榜都没有,这种情况直到2018年各种音乐软件进入,才算是得到缓解。

  2020年后,华纳音乐、环球音乐、索尼音乐等国际唱片公司开始注重东南亚市场,在越南等地设立分公司,这些成熟的版权运作唱片公司进一步推动了越南音乐的正规化。

  实际上,虽然越南的电音和各种神曲非常火爆,但是除了这些洗脑的旋律,越南其他类型的音乐同样影响力不小,很多抒情、小清新风格的歌手和作品影响力丝毫不比电音神曲差,播放量过亿的不要太多,说唱歌手Binz还获得了2020年越南最佳歌手奖。

  甚至在柬埔寨,现在很多人都开始大量翻唱越南的歌曲。

  但值得注意的是越南音乐输出中国的“特殊样态”,也就是“神曲”占据绝对的主流。

  让越南音乐在国内火起来的电音以及“越南鼓”(Vina House)风格,反而是在2015年左右就已经达到了流行巅峰,之后虽然越南依然有大量类似风格作品,但影响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就像业内人说的,“其实土摇电音在越南本土流行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而随着短视频平台的爆发,让节奏感强烈的“土嗨”越南神曲有了最方便的传播渠道。

  于是这种简单洗脑节奏强烈的风格,又重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火了起来。

  就算一首歌不是电音或者洗脑神曲,火起来的往往也是加速或者变奏版本,以至于很多人在第一次听到原版的时候很不适应,比如说“叮叮当当”的《See Tình》。

  但就算如此,如果是在以前,很难想象大量越南音乐能够像现在这样,无视语言和文化障碍,在中国互联网长驱直入。

  真要说起来,与其说越南流行音乐在“入侵”中国,不如说是中国的广大群众欢欣鼓舞将它们请了进来。

  国内音乐市场对神曲的需求正在爆炸式增长,横扫整个音乐产业,并且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

  2

  华语乐坛最近有什么大动静呢?

  大概最热闹的要数上个月周杰伦发布新专辑了。尽管新专辑12首歌里,有6首都是以前发布过的老歌,但歌迷们还是心满意足,毕竟周杰伦上一张专辑还是在6年前,有的听就不错了。

  剩下的还有什么呢,总不能是王心凌的再次走红吧?

  谈到华语乐坛当然绕不开周杰伦,只不过最能代表华语乐坛现状的似乎不是2022年7月发布的新专辑,而是2019年5月周杰伦在巴黎的演唱会。

  演唱会的点歌环节,一对夫妻被抽中点歌,周杰伦问他们:“想点什么歌曲?要不要选一些甜甜的歌?”

  结果女粉丝却表示她老公一直有个梦想,就是听周杰伦唱《学猫叫》。

  周杰伦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提这么一个要求,愣了好几秒之后才说:“这歌很fashion啊” ,然后才不情愿哼唱了几句。

  《学猫叫》远远不只是“很fashion”,这首歌几乎算是2018年中国最火的一首歌。发布一年后的统计显示,《学猫叫》全网音乐播放量有73亿,小视频播放量38.5亿,总评论数超过千万。

  2018年6月,《学猫叫》的两位原唱小潘潘和小峰峰登上了中央电视台音乐频道的舞台,节目还公布了当周“全球中文音乐榜上榜”网络投票热度,《学猫叫》毫无意外获得了第一名,排在它后面的则是李宗盛、许嵩、莫文蔚、张靓颖、萧敬腾的新歌。

  在那两年前的2016年,小潘潘刚开始在网上直播,她经常翻唱陈奕迅、王力宏和林俊杰的歌,当时有粉丝让她唱一些网络神曲,她回答说:“我从来不唱,连听都不听的。”至于为什么不愿意唱网络神曲,小潘潘的理由是,这些歌“很low”。

  《学猫叫》的爆火不是因为运气好。

  录完这首歌之后,小潘潘在自己的直播间唱过几次这首歌,每次都有弹幕在骂太幼稚,别唱了。在《学猫叫》发布的第一个星期,整个抖音只有2000多个视频用它做背景音乐,这个播放量基本上已经凉透了。

  真正让它火起来的是制作公司百纳娱乐的老板杨俊龙。

  看着约等于没有的播放量,杨俊龙想到了手势舞,他让团队紧急筛选出20多个卖萌、可爱风格的账号,花钱推广自己制作的手势舞模板,又让员工剪出每个大号跳得最好的地方,拼成一个新视频,当越来越多普通账号开始跟风模仿,《学猫叫》才算是火了。

  杨俊龙在总结经验的时候说:“一首普通歌曲要想在抖音上大火,而且生命力持久,没有营销,几乎不可能。”

  《学猫叫》彻底拉开了算法时代的神曲元年,在这之前的热门歌曲主要是改编或者剪辑之前的经典歌曲,《学猫叫》火了之后,神曲开始针对算法和短视频量身定做。

  至于衡量标准,则只有一个——流量。

  为了获得流量,一首歌不需要精心打磨,它需要搭上一切可能的热门话题或者社会情绪,尽快出现在听众面前。宋孟君的云猫文化是这方面的佼佼者,简直是算法时代的“神曲制造厂”。

  2019年2月27日,“像极了爱情”这个热词开始在网上流传。上午9点,云猫文化就围绕这个热词召开了创作会,确定好创作方向还有演唱者。然后词曲作者一个小时就完成了歌曲的创作。到了下午,编曲和各种上线前的准备也已经完成。

  凌晨12点,《像极了爱情》准时在各大音乐平台上线。

  在宋孟君看来,一首歌能不能火,最重要的是看能不能抓住听众的情绪:“用户对音乐的需求是情感的载体,那我们的音乐就一定要直奔主题,去满足他们一定时期的情感需要。”

  为了能够抓住用户的喜好,除了每天都盯着社交媒体和短视频平台的热榜之外,他们还会跑到评论区里研究用户的情绪到底是什么样的。

  歌曲在网上火了,那就算成功了,毕竟“歌曲的好坏无法被量化,但是数据是可以量化的”。

  这种数据上的量化到什么程度呢?歌曲制作完成后,公司会从歌词、旋律、社会情绪点等维度对歌曲进行等级评价,只有通过验收,才可以等待上架到音乐平台。

  而单是在北京,这样的公司就接近100家。

  3

  如果一门生意不赚钱,是不会有这么多人挤进来的。

  一旦一首歌被推上排行榜或者成为网络热门歌曲,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流量分成、授权费,只要有一首歌火了,“一年不愁吃穿”。

  一位业内人士透露,如果不跟平台做任何协议,单从播放量计算收益的话,1000次播放大约2块钱,一亿次播放量可以拿到20万的转化收益,“如果月播在1.5亿,热度大概会维持半年以上,最终单曲年收入大概会在300-400万”。

  宋孟君在2019年接受采访的时候算过一笔账,“光是在酷狗音乐的后台,2018年的我个人的歌曲播放量就达到了9.2亿,所有作品下载量已经达到了808万次。如果平均是两元下载一首歌曲的话,我个人在2018年的总作品就创造了1600万的人民币的价值。”

  因此,除了音乐制作公司自己的炒作和推广外,网上还诞生了专门推歌的“神曲策划”,简单来说,就是收钱专门帮音乐公司把一首歌炒火。

  至于具体方法,就是用自己手里的账号,大规模剪辑和使用这首歌,当用户觉得这首歌是现在最新的潮流,并且开始跟风的时候,就算是成功了。

  这样的机械工作对于喜欢音乐的从业者简直是一种折磨,自己的音乐口味和审美让他们觉得很多歌曲根本就不合格,但是因为工作又不得不去推广,“我在想为什么我要推这种难听的歌”。

  然后这样的歌曲在热歌榜和人气榜挂了整整一周。

  把自己的个人品位和喜好跟工作分开,你才能在这一行安心赚钱,毕竟杨俊龙自己也不喜欢《学猫叫》,“《学猫叫》太甜太腻,我都受不了”

  当然,神曲不是现在才出现的。

  从早期雪村的《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到刀郎《2002年的第一场雪》,再到庞龙的《两只蝴蝶》,以及后来的《爱情买卖》《小苹果》,中国从来就不缺少神曲,只不过平台从手机彩铃、小区广场转移到了短视频平台。

  当人们嫌弃小苹果和江南style、盼着这阵流行赶紧过去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2022年,他们发现自己已经被神曲的汪洋大海淹没,丝毫没有挣扎余地。

  只不过,指责这些制造神曲的人并没有什么意义,毕竟他们只是迎合资本推手和其塑造的广大市场的需求。

  而这样组合的齿轮转动起来后,经年累月,使得当下的中国音乐创作,正在或者说已经“神曲化”,所以才会但凡“神曲”,不论是本土的,还是越南、韩国的,都能够在中国市场长驱直入。

  音乐工业化并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除了神曲之外,音乐创作这条流水线上还生产了什么。

  观乎发展较好的音乐市场,甚至是像越南音乐这样正在崛起的新兴力量,在大批量生产的音乐作品中,除了“神曲”这些速消品之外,其他音乐作品也一直在正常诞生,并且能够占据足够的舞台、吸引足够的目光、产生足够的影响。

  在生物学上,一个城市绿化或者农业进行种植时,会尽量避免全都种上同一种植物,因为那样会让整个生态体系面对外来入侵或者病虫害时,变得异常脆弱。

  如今除了各种神曲,还有一种音乐视频也能获得很高的播放量,那就是盘点之前华语乐坛作品的视频。

  当多年以后,有人剪辑21世纪第二个10年的中国音乐时,里面到底会出现多少越南歌曲?

  参考资料:

  先生制造:《15秒统治耳朵:算法时代的神曲制造》

  音乐先声:《越南流行歌,抢滩海外》

  刺猬公社:《抖音神曲:一场流量先行的数据主义狂欢》

  刺猬公社:《“洗脑神曲”流水线:一首歌几小时制作上线,身价上千万》

  南方人物周刊:《制造“神曲”》

  塔门:《做一个“抖音神曲”策划,是什么体验?》

  金牌舆情官:《越南文化都能入侵中国市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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