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鹏：谁是古今诗人“功业第一”？
现在有一种奇怪的社会风气，大家总是推崇成功者，推崇“胜者为王”，本质上是在推崇一种“社会达尔文”的价值观。
甚至评价历史人物的时候，也把这种价值观带入了，比如说谈到唐朝诗人，居然有人认为——“官做得越大，诗人就越成功、越伟大”。
看了《长安三万里》之后，我写了一篇文章科普了一下李白和高适的生平，我说历史上高适从来没有打过什么像样的胜仗，对外屡战屡败，军事才能平庸，毫无战略眼光，甚至要把四川放弃给敌人......有人就非要和我抬杠——说“高适做官做到节度使，所以他是诗人中功业第一”。
官大，就说明牛逼吗？历史上有多少平庸的废物，因为站队站得好，投机投的好而飞黄腾达的？
高适的边塞诗，确实很好，他的名篇，我基本上都能背。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青海阵云匝，黑山兵气冲。战酣太白高，战罢旄头空。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画图麒麟阁，入朝明光宫。大笑向文士，一经何足穷.....”
但他一生，也仅限于“诗”好。
讲难听点，唐朝诗人中，做官做得最大的，也不是高适，而是那个写出“谁知盆中餐、粒粒皆辛苦”、“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的李绅，人家直接做到宰相了，但李绅并不是个有能力的宰相，他生活豪奢、为官酷暴、滥施淫威......写诗写得漂亮，做官也做得极大，但并不是个好人和好官。
就算这个“官越大，越牛逼”的荒谬理论，高适也不是什么“功业第一”啊。
收录唐诗最大的集子，叫做《全唐诗》，全唐诗收录的第一首诗，作者名叫“李世民”，你不能说李世民不是“诗人”了吧？不能因为人家是皇帝，就把人家开除“诗籍”了吧？高适要不要和李世民比一下“功业”？李世民17岁从军，战功无数，浅水原、美良川、鼠雀谷.....智勇双全，攻无不克，虎牢关大战，一战擒双王，威震天下，22岁就封无可封，被赐“天策上将”，称帝后励精图治，文有“贞观之治”，武能灭西突厥，让四夷尊称“天可汗”.....这样的“功业”，全唐无人能比。
顺便说一句，李世民少数的诗，水平也不差，比如这首：
“慨然抚长剑，济世岂邀名。
星旂纷电举，日羽肃天行。
遍野屯万骑，临原驻五营。
登山麾武节，背水纵神兵。
在昔戎戈动，今来宇宙平。”
他这首自吹自擂的诗，你有什么不服的地方吗？他说“宇宙平”，那就是“宇宙平”！你要是觉得拿李世民举例有点犯规，那我们说别人。
如果写过诗的都叫“诗人”，那么清朝的乾隆一生写了四万多首诗，他一生还平定了大小和卓，打下了大小金川，灭了准噶尔，万里远征了廓尔克......按照这个理论，他可不比高适牛逼多了？虽然他的诗大部分狗屁不通，但你们不比诗啊......
最顶级的诗人中，文治武功顶级也不少，但其中不包括高适。
举个例子，曹操，曹操的诗歌，在文学史上有着开创性的地位，引领了一代潮流和文学变革，他的《短歌行》、《观沧海》那可都是惊天动地、千古流传的名篇，比高适是高一档次的。曹操的武功，那还用提吗？虽然人家也打过败仗，但官渡一战，就足以让他在军事史光耀一时，统一北方，更是千秋功业。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和曹老板比，是比才华，还是比功业？
再举个例子，一代词宗辛弃疾，辛弃疾的词，不在高适的边塞诗之下吧？应当说是远远胜过，辛弃疾的武功，也不是高适能比的，有人说辛弃疾做的官不大，但他年轻时候率众千里南归，途中独闯金营，斩将抓俘，简直就是“大宋超人”。他担任地方官的时候，也展现出了出色的军事才能和政治手腕，他甚至还有军事理论著作......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说吧，和辛弃疾比，比文，还是比武？
再举个例子，唐宋八大家中的王安石，诗、文、词，无所不能，政治眼光更是超越时代，主导了名垂青史的“王安石变法”，做官也做到了“参知政事”，变法初期也确实帮助了北宋富国强兵，虽然在保守派阻挠下最终失败，但也无法掩盖他的“功业”。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无论是诗文，还是功业，高适，也碰瓷不了王安石吧？
就算是同为唐代诗人，比高适“功业”高的，也不止一人，举个例子，唐宋八大家之首，开创性的大诗人，古文运动领袖，“文起八代之衰”，史称“百代文宗”，文学史上可以单独列一章节的人物.....官至中书舍人、吏部侍郎，追赠礼部尚书。
当官倒是小事，更了不起的是韩愈真的是个真正的政治家，立场坚定，眼光长远，性格刚烈，直言敢谏，他曾怒斥天下大灾中朝廷不作为，他曾举报藩镇节度使为非作歹，他更是反对皇帝崇信佛教、谏迎佛骨......他还在藩镇之乱中献计奔袭蔡州，后来“李愬雪夜破蔡州”，证实了韩愈的军事谋略。晚年韩愈更是不避刀刃，亲入险地，临危不惧，慷慨陈词，折服意图叛乱的节度使，使其归顺朝廷，可见韩愈忠勇双全。
对了，韩愈还是李白和杜甫的铁粉，曾经为他们写过一首诗：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伊我生其后，举颈遥相望。
夜梦多见之，昼思反微茫。
徒观斧凿痕，不瞩治水航。
想当施手时，巨刃磨天扬......”
韩愈一生，打得都是逆风仗，为国为民，蹈死不顾，连皇帝都敢喷，连叛乱节度使的军营都敢闯，却能全身而退，出色完成任务，可见其政治能力和政治智慧都极为出色，这才是真正的“功业”。
不过，要谈整个中华民族历史所有诗人中的“功业第一”。
只有下面这位了！
他在“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下，在中华民族前所未有的黑暗时代，唤起了人民的力量，以擎天架海的伟力，改变了世界，他所遭遇的，是前所未有的逆境，他所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强大敌人，但他做到了！他领导的人民创造了前所未有的胜利！
他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浪漫主义者，因为他要“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不周山下红旗乱”。
他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理想主义者，因为他说“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皆舜尧”。
任何一位唯物主义者，都会被他的《贺新郎.读史》打动：
“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
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有多少风流人物？盗跖庄蹻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歌未竟，东方白。”
从某种角度讲，他是中华民族历史上最伟大的诗人。
他的功业，是千古唯一。
他的诗歌，是历史的最强音！
【文/申鹏，红歌会网专栏作者。本文原载于“平原公子”公众号，授权红歌会网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