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锡良：关系的距离(兼评“油车混运”）

　　一即将毕业离校的学生问我：“孙老师，我跟班上的某同学四年来关系一直很好，最近，他好像不怎么理会我，可能是有误会，要不要去找他解释一下？离校后就没有机会了。”

　　我对他讲：“不必解释，只要你自己认为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天大的误会都由时间去消除，真正的朋友不会因误会放弃友谊，不真实的友谊，再真诚的“解释”都无法成为今后永远的凝合剂。”

　　这些年，接触过不少学生，经常跟他们说要重视同学关系，但都是基于学业期间合作共赢的考虑，从来不是基于维持某种关系以达到某种目的的设想。

　　餐桌上，酒一下肚，经常能听到：“同学关系是最纯洁最无私的关系。”

　　我还陪朋友参加过军人战友间的聚会，“战友关系最纯洁”的话也会随酒入耳。

　　关系，同学也好，战友也好，真的就那么无私纯洁吗？我看不见得。

　　有几我个熟悉的人，大学在同班，毕业是同事，据说偶尔还聚在一起吃饭，平时你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任何不和。后来得知，为了职称，为了职级，他们之间曾吵得很凶，背后还相互攻击讲怪话。

　　原来，同学关系也不是那么无私嘛！

　　为什么没办法纯而无私？因为关系之间夹进了“利益”二字。

　　若干年前，有个同学的夫人要在我这边考研，连续考了三年，我连续三年为她租房子，并且提供她想要的其它帮助，最后，终于考上了。

　　这位同学后来又跟夫人闹离婚，暴力戏，三角戏，都演尽了，鉴于双方我都认识，基于善意，我居中做了许多工作，好不容易把两口子的家给稳住了，后来，小孩也有出息，幸福感也还可以。

　　然而，若干年后得知，这位同学内心反倒责怪我。

　　为什么怪我呢？因为他做生意亏了，想让我出面组织同学为他捐款，当然是被我拒绝了。正是这次拒绝，他把我当成不讲情面的冷血。我没有解释，也不寻求重续关系，因为我不想为这种关系伤脑筋。

　　我组织了两次同学会，每次接待工作都按接待组分配的任务展开，同学们自己到宾馆聚合，我不会单独迎接谁，唯有一位同学我对他保持特殊，专门到约定地点接他。为何要单独接他？因为他似乎没跟上时代。聚餐吃饭的时候，我还特意把他安排到原同寝室同学一桌。这么做，不是因为我跟他关系好，而是生怕他被小细节给伤害到。

　　后来，这位同学仍然怪我安排不周。

　　或许是有做得不当之处，但我并不知道不当在哪里，故我没有跟他解释一句话，因为我坚信关系的处理不能由“解释”当主角，宁可放弃关系，也不浪费口舌。

　　为什么要用同学关系作为“关系问题”展开的导言呢？大家心中都有“同学关系最纯洁、最无私”这一说法。最纯的关系尚且如此复杂，其它关系又会如何？

　　是更复杂吗？答案或许是反向的。

　　同学，各个阶段，都有那么几个特别值得信任的，但这种关系并不适用于大面积，有些人见不得同学比他更好。因为价值观认同接近，毕业后的几十年，倒是有许多“无缘无故”的朋友交往起来更加纯洁，哪怕有争吵都不带成见。

　　非亲非故非同学的关系，事先就设定了彼此间的关系可能会复杂，很容易在相处时就保持安全距离，用中国的古话讲，那就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里“防”字听起来让人不舒服，但更君子，它是对社会人的复杂性做合理的成本安排。

　　真实生活中，你又会发现，跟你接触最多的关系人，其实绝大多数人用不着防，因为大家都把自己该得的利益摆在了桌面之上，只要你不侵犯他人利益，相互关系很容易处理，真正想害你的人少得可怜。

　　当把关系设置距离后，你还会发现，距离越合适，矛盾也越少。

　　这里，我用了“合适”二字，距离太远，彼此生疏，无法体现人间情感的相互依赖。距离太近，摩擦的机会将成倍增加，矛盾就变得多了起来。“合适的距离”是关系正常的技巧。

　　关系，至少要涉及到两个个体，它不能单独存在。人与人关系的好坏，外在表现是具体的事情，而内在表现则是相互的内心活动或感情体验。要达到双方在感情体验上都满意的程度，一定得经历时间的积累，绝不是恋人间一见钟情那般简单。

　　酒桌上，你经常会听到“相见恨晚”或“酒逢知己千杯少”这样的激情表达。先不要相信激情，能这么放量地喝，酒量大是真的，是不是知己那还得待定，酒精一刺激，嘴里吹出来的话，听也行，不听更好，喝几杯酒，就能把知己给寻觅到手？“酒肉朋友”真那么交心？事实上，酒桌上的关系古往今来都不那么被高看。

　　我们经常听到，跟优秀的人在一起也会变得优秀起来。

　　也不见得，优秀的人，只有在他愿意分享优秀的情况下，周围人才能跟着优秀，如果他的优秀完全只用于自私的目标，你不但不会变优秀，反而只会成为他的垫脚石或登山的拄杖。有些成绩好的学生愿意教成绩差的同学，有些成绩好的人常常只会讽刺成绩差的。有些教授搞科研很行，但他很害怕别人也很行，分配劳动可以，分享科研秘诀，那就免了吧！

　　在同一个环境，优秀与不优秀之间，本身距离并不大，当两类人放在一起的时候，竞争关系客观存在，人与人的提防会占据显著位置。只有当两者的距离大到没有丝毫威胁时，优秀者才会放心让关系密切者不断提高。

　　说到这里，必须触及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

　　什么是类？什么是群？

　　简单讲，类和群都是能找到最大共同属性的关系人。

　　大官有大官的类群，大富人有大富人的类群，艺人有艺人的类群，教授有教授的类群，公务员有公务员的类群。

　　关系的处理，如何找到让自己很舒服的类群很重要。

　　同学关系，可以成为类群，但未必是舒服的类群。比如说，本来都是玩得很好的五个同学，四个同学后来都当了厅长，而你还只是个科员，最好不要跟他们关系太密切，因为你的同学关系已经无法维持级别差距带来的分歧，如果强行借同学关系混在一起，你的心理负担大于心理收获，除非你不得已要找他们办事，否则还是保持距离更好，混得好的未必一定有歧视心理，是你自己没办法从级差关系中找到快乐。

　　知识分子，从道理上，当然跟知识分子构成类群更合适。但是，知识分子之间未必三观扣合，兴趣爱好未必一致，三观和兴趣可以成为关系类群的重要选择指标，甚至是关系学中的最重要指标，爱围棋的人经常在一起，它会胜于同学关系，爱打球的朋友在一起，未必看重彼此的身份，三观或兴趣一致的陌生人最后构建的双边关系比同学关系更铁，甚至比亲人关系还密切。

　　寻找到“关系”的切合点，才能享受关系带来的最幸福回报，基于这一切合点的距离也容易测量，如果找不到那个“点”，距离也就找不到测量的参照。

　　级差的扩大是不是一定会增加关系的距离呢？也不一定。

　　关系是人类感情的反映，有些人天生就愿意把感情置于利益之上，骨子里藏着平等待人的理念，有些从农村出来的人得了大富大贵后仍然非常尊重农民，虽然位置的距离感很大，但心灵的距离感不远。与之相比，有些人一离开农村就开始看不起农村人。

　　为关系设置距离，反映了自然规律中的相对性，人与人的关系没有绝对性，即使是最伟大的父母与子女关系都逃脱不了这种规律，父母与子女最好也保持合适距离，兄弟姐妹之间更加要保持合适距离，跨越这个距离，或许会对关系造成伤害，只有圣人才能避免这种伤害的发生。

　　大家都承认，中国社会是个关系社会，这里的“关系”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呢？

　　关系社会的“关系”更侧重基于利益关系的人情，而非情感交互的人情。“商人重利轻别离”通常被理解为恋人或夫妻间的感情关系。其实，它可能更真实反映了商人对人际关系的重利性，有利有关系，无利不往来。

　　当然，任何关系社会的形成，都是文化集成的结果，决不能简单地视为庸俗关系。这里面还包含着丰富的互助关系，在原则范围内的人帮人，有时是自愿自发的，有时需要寻找关系中介，这个过程中并不全是用金钱开道。比如说，某人突患重病，想住进某重点医院，家人不熟悉医院程序，六神无主之下，加之又是人命关天，通过第三方关系在最快时间内获得了急救和病房，没有送礼的操作，只是因为有中间熟人在牵线。这种关系，很可能违背了所谓的程序原则，但它无害于生命伦理。非利益性的关系助人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不应受苛责。

　　构建在以利益为主的社会关系处理时，距离感需要视自己对利益追求的大小而定，顺境的时候，利益与距离成反比，逆境的时候，利益会将彼此的距离打到无穷远处。

　　社会关系学，不只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也是全人类文化的一部分，在任何国家，法律、制度和规则都代替不了关系学，“关系”不等于腐败，它可能影响公平，也可能是挑战规则的不合理。

　　关系系于人，人的心智又与年龄相关，故在不同阶段，关系的距离会完全不一样。

　　从幼儿园到大学，一直处在集体生活期，集体规则对关系的影响最为明显，要获得整体上的关系和谐，个性必须尽可能受到约束，特立独行并非绝对不可以，但适用对象和适用空间并不大，往往只有“怪人”才能坚持下去。

　　工作以后，虽然仍是集体关系，但工作时间内的独立性更强，加之彼此有利益关系，关系会自然拉开距离。为了事业的提升，社会关系将成为大部分人需要考虑的重要事项，拉近一些对自己事业有利的关系人会让自己更有信心。

　　年过五十，部分人升到正厅或更高，他的事业刚刚进入黄金期，关系对他仍极度重要。但对普通人来说，已经在望着六十的退休点了，所有为退休做准备的人，大可不必再为事业尾声的那点关系费心，因为维持关系的成本远大于收获，淡化关系才是理想的生活模式，年轻时信誓旦旦的特殊关系，到了此时，都将变成偶尔的回忆。

　　关系到底是什么呢？

　　关系就是人类在社会化后形成的处世文化，它的最大要义是包容，离开了包容，任何距离都无法取得和谐。

　　保持合适的距离，能让包容变得更容易。

　　没有距离或距离模糊，关系文化必将走向庸俗、内耗和腐朽。

　　附言：

　　关于运输煤油的车子混合运食用油一事，大家一定要选准着眼点。这件事的最大意义在于，它揭开了油车混运的罪恶实事，它把多年来压住的盖子揭开了，它让人民群众看到了被隐藏的资本罪恶。哨子吹响后，国务院迅速成立了调查组，这是对群众呼声的最好反应，值得称赞。现在，许多时评写手把事件的方向引向意识形态斗争，引到媒体与外资的合力阴谋。本人觉得暂有不妥，太过性急。我们现在应该催促调查组尽快公布事件完整真相，真相出来了，不管公企私企，不管内资外资，该处罚的处罚，该坐牢的坐牢，不能放过任何违法犯罪之人和企业。假若此事曝光过程中有刻意栽赃行为，也要用相关法律惩罚媒体。所有人都必须承认，这件事情的曝光非常必要，非常及时，它对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安全是有极大意义的，再拖下去，犯罪行为还要继续下去，群众还要继续被害。媒体如果确实存在借此事保护外资摧毁内资的行为，批判的时间有很多，媒体在国内，它跑不了，何必着急呢？中字头的企业，如果没有违法行为，不是那么容易被扳倒的，如果它确有违法，也用不着拿任何理由护着它。

　　写于2024年7月13日星期六

　　【文/孙锡良，红歌会网专栏学者，独立时评人。本文原载孙锡良新公众号“孙锡良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