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缺少芯片而步入困境的美帝

　　在2月24日的白宫晚宴上，拜登拿起一块芯片，回想起那句有名的谚语：“丢失一个钉子,坏了一只蹄铁；坏了一只蹄铁,折了一匹战马。”正如这句谚语后面的话——没有了马，信使就迷路了;没有信使的消息，战役就失败了；如此类推，帝国最终灭亡了。如拜登所说，对于美国来说，那个钉子就是芯片。

　　随着疫情推动个人计算机、电子设备和游戏主机的繁荣，全世界对芯片的需求量飙升。现在，全世界芯片的短缺对美国汽车工业产生了连锁反应。由于缺少不起眼的芯片，美国今年汽车可能减产130万辆。

　　美国的统治阶级在意识到他们是多么依赖这些由数十亿个晶体管组成的小小硅片后，突然陷入了恐慌。这不仅是一个消费品的问题，而且是涉及到国家安全的问题。美国国家人工智能安全委员会（the National Security Commission on Artificial Intelligence，NSCAI）警告称：“如果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长期在半导体领域领先美国，或者突然完全切断美国获得尖端芯片的途径，那么它可能在竞争的每一个领域都占据上风。”

　　如果说芯片瓶颈是一场意外事件的话，那么它绝不是单独出现的，而是最近一系列突显出“全球化”逐渐消退趋势的事件之一。到处都有一种逆全球化的趋势：资本主义政府逐渐倾向于“国家内循环”、“企业回流”和孤立主义，试图垄断战略物资，争夺市场并将其他国家拒之门外，以牺牲邻国为代价来保护自己免受危机的影响。

　　在过去的一年里，以各国对个人防护设备和医疗设备的争抢为开端，新冠疫情将这一切带到台前。超市货架被扫荡一空，供应链陷入混乱。实行“及时生产”（just-in-time，JIT）模式的公司对这样的打击毫无防备。为了应对危机，各国政府暗中出台了140多项特殊贸易限制措施。

　　令人厌恶的疫苗民族主义风潮以及对剂量和关键疫苗成分的出口管制开启了2021年的序幕。同时，当长赐号货轮成功将自己卡在关键的贸易动脉时，《经济学人》适时地将这艘船描述为国际供应链脆弱性的“20万吨级的隐喻”。

　　甚至在新冠疫情之前，世界已经在向着逆全球化的方向迈进。四年来，特朗普一直在推行“美国优先”的政策——承诺让工作岗位回流并保护美国工业。平均进口关税从2016年的1.7%上升到了2019年的13.8%。该政策固然是为了消解中产阶层以及工薪阶层面对体面岗位流失和生活水平下降的愤怒，但是欧盟、中国和其他国家的政策也显示出相同的趋势,新冠疫情为全球化的崩溃提供了新的动力。

　　全球化的兴起

　　是什么导致了全球化的后退？从20世纪五十年代到21世纪初，世界经济整合似乎是不可阻挡的趋势。全球化（世界贸易和供应链的扩张）对于战后的崛起和1970年代崩溃后的复苏是必不可少的。私有财产和民族国家的双重壁垒使资本主义陷入困境，全球化使得资本主义可以暂时超越民族国家的界限。而今天，恰恰相反，贸易壁垒正在四处筑起，民族国家正在卷土重来，而资本主义只有在国家援助的支持下才能继续发展。

　　从2008年金融危机开始，“全球化”时期与当前时期的区别在于，在前一时期，世界享受了强劲而持续的繁荣。只要市场在扩大，国家竞争的强度就会减弱。无论如何，美帝国主义都没有真正的对手，国际贸易壁垒会在美国的要求下被拆除。

　　与此同时，战后日本率先采用的“及时生产”模式随着越来越长的国际供应链被广泛推行。这种模式推崇效率与低库存，从而获取每一分被省下的利润。在一段时间内，它的成功使用推动了社会经济繁荣。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估计，相对于消费品而言，机械价格下跌多达60％，可归因于自由贸易。

　　苏联解体和中国改开创造了新的市场和待开发领域。特别是中国进入世界市场，工人从农村到新经济特区的大规模迁移，为西方跨国公司提供了丰富的廉价劳动力来源。在中国政府精心培育强大的资产阶级的同时，中国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廉价、批量生产、低技术产品的原产地，无法在高科技产品上与美国、欧洲或日本进行竞争。资本流入中国所带来的技术，最终将与中国仍然强大的国有部门从国内获得的资金相结合，并成为帝国主义强国主要的竞争对手。

　　全球化的衰落

　　推动全球化的因素现在正在拖累全球化。一方面，由这些方法的成功导致的生产过剩，从而驱动的资本主义危机加剧了全球市场的竞争。另一方面，美帝国主义的衰落和中国的崛起进一步加剧了帝国主义的竞争。

　　为了输出这场危机，保护主义措施早在2020年之前就已逐渐普及，日益加剧的不稳定性也令“及时生产”的模式备受关注。随着世界政治和经济更加动荡，供应链受冲击的风险也在增加。

　　“及时生产”一直以来都是为了提高效率，其既没有前瞻性的计划，也没有考虑在经济上建立冗余，这使得世界经济异常脆弱。从中国开始，整个世界经济在2020年进入停滞，新冠疫情让我们看到了世界经济的脆弱性。

　　世界各国都加大了出口管制和巨额补贴的力度，以支持“他们的”资产阶级。补贴与保护性关税措施相反，但效果相同，它不是给外国资本家制造障碍，而是给本国资本家提供动力。当然，因为补贴需要大大地增加国家债务，所以这一补贴标准只能维持一段时间。财力最雄厚的国家自然会以牺牲最贫穷的国家为代价来取胜，因此，当发达国家的资本家们兴高采烈地期待着经济反弹的时候，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却遭受了异常沉重的打击。

　　危机造成的不仅仅是经济上的混乱，还有对供应链的政治上的威胁，这些威胁令各国的资本家集团越来越感到焦虑。随着国家对抗的加剧，他们正警惕地盯着愈加紧张的供应链的脆弱性。前面提到的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故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你的供应链越紧张，敌对势力就越容易扼住你的喉咙。

　　世界各国的资本主义政府得出的结论是：他们必须为自己的利益着想。各国的供应链正从冗长的、遍布全球的供应链向“主权供应链”转变，随着国际资本的触角被收回到国家边界之后，这一趋势有可能使几十年的“全球化”化为乌有。由于每个国家的资本家集团都在为自己的利益着想，这将对世界贸易和世界资本主义体系产生严重冲击。

　　美国芯片

　　拜登政府已将战略产业的自给自足和安全问题列为首要议程。作为他上任后的首批行政命令之一，拜登下令对美国所有供应链的安全性进行为期100天的审查。

　　在审查结果出来之前，拜登政府已拟定了大量现金的用途。拜登备受争议的2.5万亿美元投资计划包括用于支持美国制造商和巩固供应链的3000亿美元。500亿美元将拨给一个新部门，以监控关键产品的国内生产能力；520亿美元将向国内制造商提供信贷；500亿美元将用于补贴国内新的半导体生产能力，而300亿美元将用于支持美国所谓的“生物准备”，以避免在另一次新冠类型的事件中再次依赖国外医疗用品。

　　如前所述，芯片问题已被确定为美国资本主义战略关注的关键点。问题在于，几乎所有的芯片（至少是技术最先进的芯片）都是在东南亚的两个地方之一制造的：台湾（台积电（TSMC））和韩国（三星（Samsung））。电子产品的供应链几乎完全建立在东南亚（中国正试图扩大其统治地位）上，不同国家在供应链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甚至有人暗示台湾可能成为控制半导体的战争爆发点。过去，帝国主义竞争到这种程度已经导致了战争。但是，核毁灭的风险让中美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避免直接的军事对抗。

　　为加强对关键行业“自给自足”的推动，拜登提出了一项“美国芯片法案”（CHIPS for America Act)，将投入370亿美元，以确保芯片在国内的供应。无独有偶，欧盟也承诺采取措施，到2030年将其芯片制造的份额增加一倍，即达到20%；中国也已经将“集成电路”列入其最新“五年计划”的技术清单，其支出将增加7%。

　　帝国主义竞争

　　不只是高端芯片的制造，用于生产此类芯片和其他高科技产品的原材料也存在问题。稀土矿物质是制造电脑、战斗机、电动汽车电池、液晶显示屏和光纤等产品的关键成分。

　　尽管用于芯片的稀土氧化物的市场规模仅为50亿美元，但价值数万亿美元的产业仍依赖于它们。这是这类“瓶颈”的一个典型例子，这些瓶颈现在正在使资本主义战略家们冷汗淋漓。

　　但是，这些矿物在全球的分布并不均匀。事实上，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中国一直在悄悄地垄断着稀土市场。据《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称，中国生产或控制着全球70%已开采的稀土矿，将80%以上的稀土提炼成混合氧化物，并将90%以上的稀土分离成单独的元素。总的来说，中国和中国控制的企业生产了99%以上的所谓新稀土金属。

　　美国有80%的稀土来自中国，欧盟有至少98%的稀土来自中国，中国在矿石开采和矿石精炼方面占有统治地位。随着矿产需求的上升，各国对有限的矿藏资源的竞争将达到新的高度。对格陵兰岛和北极海床等未开发地区稀土资源的争夺将成为主要帝国主义势力集团竞争的焦点。格陵兰岛在这个问题上爆发了一场新的冲突，新当选政府反对扩大稀土开采，显然，这对丹麦统治者和美帝国主义都有利。

　　“以邻为壑”政策

　　对再造业的争夺可能会带来严重的后果，因为对于这些产业来说，微处理器只是冰山一角。为了成为美国芯片生产的领头羊，美国公司英特尔已经冲到了国家援助的队伍前列。他们承诺将在美国政府资助下，斥资200亿美元在亚利桑那州建立两个半导体工厂。正如《经济学家》所说的那样：白送的钱永远是好的。

　　如果美国政府坚持要求美国公司购买更多美国制造的芯片，英特尔一定会从中受益。但政府的支持会鼓励过度扩张。建造工厂需要数年，但芯片的需求瞬息万变，常规的兴衰周期将会加快，而且政府的资助也可能意外地被夺走。已经对英特尔核心业务利润下滑感到不安的投资者可能会担心过度投资对利润率的影响。

　　换言之，如果国家在现有产能过剩的情况下，帮助这些国内关键战略产业建立工厂，就会有过度投资的风险。也就是说，急于填补缺口可能会加剧全球生产过剩危机。正如我们在美国对页岩油的大规模投资（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确保美国国家的“能源安全”）中所看到的那样，其后果就是油价暴跌和大规模的生产过剩。

　　这种逻辑将促使政府通过补贴、关税或配额，保护新建工厂不受市场“临时”波动的影响。也就是说，一项保护主义措施依赖于上一项保护主义措施的实行。

　　新政策还可能产生其他意想不到的后果。20世纪90年代零库存生产的兴起，以及工业外流至劳动力最便宜的地方，都是为了降低成本，推动通货紧缩。

　　现在，投资者急于在国家的帮助下扭转这一趋势。但是，在政府依靠印钞机来维持资本主义运转的时候，会加剧通货膨胀。对于那些依赖全球自由贸易和及时生产保障微薄利润的公司而言，“多样化”的成本可能超出他们承受的范围。

　　这种保护主义趋势的总体影响将是把资本拉回到国境后面。世界贸易将受到下行压力，导致市场萎缩，助长国家间的对抗。世界经济可能陷入保护主义措施、新一轮贸易战甚至军事对抗的恶性循环。

　　我们早就已经看到了这些政策的结果。上世纪30年代，华尔街崩盘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经济危机。但正是这种试图通过各种方式输出危机的做法——即所谓的“以邻为壑”政策——导致了经济衰退变成了深度萧条。这一时期最终在野蛮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达到高潮——由于核武器的存在，这一结果如今已被排除在外。

　　今天，世界正面临着最显著的冲突。在我们面前的是最令人难以置信的生产力和空前复杂的供应链，我们的世界经济建立在世界范围的劳动分工和完全的国际相互依存的基础上。然而，民族对抗和竞争从未如此严重，倒退全球化的企图只会加剧危机。

　　我们面临的危机，如新冠肺炎大流行和环境灾难，几乎迫切需要国际合作和经济规划。然而，利益动机和民族国家是巨大的障碍，不仅阻碍了人类进步的道路，而且有可能把人类文明扔回到野蛮状态。只有把利益动机和民族国家都扔进历史的垃圾箱，人类才能前进。只有废除资本主义，我们才能摆脱这些人类过去的野蛮遗迹。

　　2021年4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