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树松:回忆与张震寰将军的广东之行


  “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国防科技战线上的优秀领导者、国防科工委科学技术委员会原主任张震寰同志,因心脏病突发经抢救无效,于1994年3月23日23时30分在北京逝世,享年79岁。

  1964年张震寰同志作为首次核试验委员会成员兼试验部部长,参与组织并指挥了我国第一颗原子弹试验工作。1965年,作为第二次核试验委员会成员,参与组织指挥了我国首次原子弹空爆试验。……1967年6月,按照中央军委的决定,作为我国首次氢弹空爆试验现场指挥主要成员,负责这次氢弹试验的组织工作。他坚持在现场考察,解决试验中的各种难题,保证了首次氢弹试验的圆满成功,为发展我国核武器技术做出了历史性的贡献。

  张震寰同志在其近六十年的革命生涯中对共产主义信念始终坚贞不渝……保持了共产党人坚持真理、刚正不阿的革命气节。”(以上文字摘自:张震寰同志生平)

 (截图自:2020年12月10日·红歌会·视频·辉煌三十年之二)

  今天,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红歌会网所发的视频“辉煌三十年之二”,在原子弹爆炸成功的试验基地,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我的心一下子热了起来,这不是张震寰将军吗!——28年前随将军去广东的那次文化艺术的交流之行,恍如昨日,又历历在目地翻转在眼前。

  1992年的初春,我与张老张震寰将军一同被邀去广东参加有关传统文化学术交流活动。我们约好,北京同行。

  新春的首都依然处在冬寒之中。在钓鱼台我见到了张老──他朴实无华的仪表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披着一件退色的军大衣,没有官气,犹若亲和的长者,满面笑容的把我让进了他家的客厅,让人真感觉不出他已是77岁高龄的、驰骋疆场而后又为参与领导我国国防高科技发展竭尽全力的将军。

  我坐张老的车同车前往机场。途中,张老不无幽默地对我说:“你的名字我知道,搞《周易》有时是会受到批判的。”我听后,心中一紧,却一下子又放松了顺口应道:“潜心搞学问,就不怕受攻击。任何的新生事物,在初萌阶段,都会受到不同的抑制和反对的。也正是这反对,才确立了新生事物的位置,这也正是新生事物的生命力所在。”“好,有胆气。”张老坚定的口气,让我就像是吃了定心丸。

  到了汕头, 尚未安稳,张老便兴致勃勃地把我邀到了他的房间。一进门张老便单刀直入地问我:“你能讲一下什么是迷信吗?”望着将军那端庄的面孔,一个伟大科技战略家的真诚写照显现在我的面前,那深邃犀利的目光,让我无法回避,略加思索后答道:“对任何事物的盲目崇拜和反对都是迷信。包括对现代科学和其他所谓先进事物的盲目崇拜和反对。迷信是不分时间地点的,随时都可能产生。”说完,我如释重负地望着张老。“好!有见地。”张老边说边起身递给我一只已经剥好的广东蜜桔……

  就在这一瞬间.我与张老的目光交融在一起,一股强大的热流充满了我的全身。我微微一振,自忖到:多么伟大的将军啊!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的“组织和指挥”者之一、“我国首次氢弹空爆试验的现场主要指挥成员”就在我的身边,并且是那样的慈祥、和善和循循善诱……

  张老话锋一转,便扯到了《周易》上,看样子,张老是要考考我的“学习成绩”了,张老对学问一向严谨的态度我是早有所闻的。“《周易》博大精深,是东方传统文化乃至世界文明的根基”,张老眯着双眼,半仰在沙发上,好似在自言自语。这一句话,象一把钥匙打开了我的“话匣子”,我毫无顾忌地说了起来。“我认为“易”就是宇宙。《易》学就是宇宙学。《周易》这本书不过是宇宙整体基本内核的文字体现,是人类意识与宇宙统一的结果,应该说是最普通、最朴实的。”我顿了一下,顺手往嘴里填了一瓣蜜桔,顿觉一股惬意的清凉,顺着这股清凉的漫延,我继续着我的话题。“研究《周易》如不以实事求是,返朴归真的态度,硬性地往西方科学的架构里套,用现代观念去苛求先哲古著.那将是南辕北辙一无所获。”我下意识的看了一下张老,只见他依然如故:微闭双目,半仰沙发,但从面容的神态我看得出他正在用心的听呢。可能是他老人家发现我断了话头的缘故吧,不动声色且又有点严厉地说:“怎么不讲了?”我伸了伸脖子看了一下套间的落地钟,不好意思地说道:“已经深夜了,还是休息吧。”“讲,请讲完,我正听得上瘾呢。”张老坚决的语气,不容我分辨,我只好又兴冲冲地讲了起来。“《周易》广大悉备,无所不包。大而无外,小而无内。但现在研究《周易》的人,往往分帮拉派,把一个完整的宇宙分割为什么象数、术数、义理,为了一个名称争论不休,抓住一点,不计其余,就像瞎子摸象一样,怎能得到《易》的真谛呢? 再说,学术研究最忌“江湖卖大力丸”一样胡吹海嗙,千万不能像“螃蟹过街”张牙舞爪的。搞学问要是这样,能叫学问吗?能长久吗?研究《易》,应当从整体去研究,不管你从哪个角度入手,都不能否定其它,要知道,这一切一切加起来的综合才是《易》的原貌呀。在学术上的独到认识,要与其它因道而存……”。

  我憋着一口气,如小学生向老师汇报学习成绩一样,一下子又讲了40多分钟,而张老依然是那样的仔细倾听着,毫无倦容。我油然升起的敬仰之心,使我这一泻千里的语声都感到有些羞涩了,不得不促使我断然停止了话头。“好,新颖独到。”我见张老还想说什么,只好“不礼貌”的抢先站了起来,“已是凌晨1点多了”我内咎的嘟哝着告别张老回房去了。

  第二天,是汕头禅定艺术交流的日子。在会议上,我坐次有幸又与张老挨着。我看着他那精气矍铄的面孔,我暗自为他老人家健康而高兴。张老是一位集文韬武略于一身的将军,在就读于北京大学时,参加了“12·9”学生运动。后投笔从戎,转战抗日战场,又为解放全中国建立了不朽功勋,是我党、我军高级知识分子出身的少数高级干部之一。新中国建立后,他投身于国防科技战线,参与组织和领导了我国历次原子弹试验、导弹定型试验、两弹结合试验和氢弹试验,为发展我国的“两弹一星”技术作出了重大贡献,成为杰出的领导者、组织者和指挥者。他一身正气、两手清风,襟怀坦荡、磊落容众,艰苦朴素、廉洁奉公,坚持原则、实事求是,谦虚好学、躬亲下问,具有高尚的共产党人的气节、民族气节和强烈的一心为公的责任感,他深受广大干部、群众的尊敬和爱戴,更不愧是我国高级干部中的光辉典范。

  汕头书画界的朋友们,非常诚挚的邀我为禅定艺术活动题词。我本无思想准备,虽然口头没有回绝,但已用“表情”做出了暗示。可是,主持人执意不改,正在僵持之中,我感到了一种强电流般的刺激,使我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向张老。可巧,这时的张老正在用“责备”的目光看着我,我的脸一下了灼热起来。我的心自责了,我怎么这么“小”呢?我笑了笑,快步走到了画案前,挥笔写下了“宇宙融通,天人合一,哪有东西南北”的条幅。在一片掌声中我搁下了毛笔,我从来以“引之不动,招之不来”为准绳的心开始激动起来。我深深地向大家举了一个躬后,转身便捷地回到了座前,握住了张老伸出的左手。“词很好,字很好”张老晃动着手对我笑着鼓励道。我抽回手顺势回身坐在了我的位子上。突然,闪光灯亮了一下,记者们为我与张老拍下了这张永久的纪念照。

  第三天,去潮州。可能是缘份之故吧,我当时下楼晚些了,张老没有上车,在车下等着我,看我从大厅里出来.便急忙招呼我上了他的车。

  车在“开元镇国寺”门前停下,我昨天的歉意仍然在心中徘徊着,我伸手欲搀张老下车,可张老一侧身使我伸出的手落了空。张老点了点头,诙谐而又诘问的说:“我老了吗?”我一下子意会到了他那“志在千里”的心境。

  寺前住足,我们一行随着张老的目光仰望着开元寺那雄伟的匾额。一声佛号,从寺院深处传来,把我带入了一个飘渺欲仙的境界……。“什么是‘佛’?”张老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来,打断了我绵远的寂思,使我一下子又回到了寺院门前。“人间智慧者即是佛,佛在自心,觉悟为佛。‘我’是佛。”我看着张老点头赞赏的面孔,心里安定了许多。在研究学问上,张老一直是乐于求同存异,对未知领域的事物从不轻率的肯定,也不随便的否定。坚持遵循“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原则,而且最喜欢对未知领域的探究、体验与实践,让事实说话。他“敏锐的注视着新学科、边缘学科的进展,以极大的热情支持对人类未知科学领域的积极探索。”他当时的一句话,至今让我记忆犹新——“不懂,不要装懂,不要一棍子打死。不懂的东西,不一定不是真理,科学也是有‘空白’的。你说,树松同志是不是这个理。”我默默地体会着张老的话语,张老的宽广的胸怀、睿智而高远的眼光深深地感动着我。而今,我又联想到眼下的“抗疫”,中医遭遇的“挤压”不就是这样么。

  我们边走边谈着进入了寺院。“《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我从《易》理的角度谈起“禅”来“一切事物越简朴,越自然,越平常,越接近于根本,便越容易了解、越容易接受,这样就能得到真理。‘真理’即‘禅’,‘禅’,就是心,就是人在万念皆无时的一种平常心。这种‘心’即是生命的原态,也就是真正的‘自我’,‘禅’是宇宙间唯一的真实,‘禅’是与宇宙本来就有的,也可以说是本来如此的,是说不清,写不明的永恒,也是因事论理的实在。‘道在屎尿’随其自然,对待世界的一切都要以最朴实、最自然的心态,禅机充满在人类生命的全部之中”我班门弄斧地在茶单与张老侃了起来了。倏地,我一闪念:张老不就是朴实无华、自自然然的吗。

  寺的“二把手”觉明和尚匆匆地走来。原来是开元寺住持定然法师要会见我们。定然法师是全国名僧之一,岭东佛学院院长。

  我以虔敬的心情整了整衣服,随着张老来到了方丈。只见定然法师有70开外年纪,面目沉静而肃穆,迎到院中,双手合十,口念陀佛,略躬着身子把我们让进方丈。室内布置的简陋而洁净,四壁悬着大幅书画,多是禅的故事。室中置放着一个大台案,案上有秩序的摆着文房四宝,宣纸早已铺好,镇纸压角,看来是只等落笔了。这时,我隐约听到了张老在向定然法师说着我的情况,我循声望去,只见张老与法师已经端坐在案首了。人贵自知,我便缓步来到了案侧,濡墨挥毫“随诸佛缘,顺天下心”。

  去广东参加活动,已经是第四天了。本来是上午飞广州的机票,但因增加与泰国著名侨领谢慧如等人的会见,不得不换乘了下午的飞机……

  羊城广州, 夜景是斑斓绚丽的,把我的心刻上了深深的纹痕。出机场时,我们没有打伞,笼罩在淅淅沥沥的雨雾中,任雨珠洒洗着我们这几天游荡的劳尘。北方的旅人处在南国的春天,心旷神怡。

  次日上午,我们来到了科学会堂,禅定文化交流大会就在这里举行。广东省人大、顾委、军区及广州市的有关领导,以及在广州的其它各届名人也到了许多。仅主席台上就满满的坐了30余人,台下却是座无虚席。张老在讲话中,还引用了我对全国“异常气候预测"的情况,说什么“给大家留下点信息”,我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了。张老偌大年纪,身居高位,从不居功自傲却谦虚向下,提携后学。对我这人微言轻的布衣晚辈,还总惦记在心头,油然升起的崇敬之情,如滔滔江水在我的心中奔腾不息。

  无奈,天年不测,人生有限。1994年3月23日,张震寰将军因心脏旧疾突发,抢救无效,在北京逝世,享年79岁。当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中央新闻联播电视屏幕上,那“沉痛送别张震寰同志”黑地白字的横幅挽幛时,干涩的双目一时却涌不出泪水。可我的心泪,却如注般地倾泄在胸中……我颤抖的双手,拿着将军刚于1月31日写给我的信,字里行间跳跃着他老人家洒脱的人生态度,忧国忧民的满腔责任,还中肯的安排我一个新的研究任务……我,无休止的重复叨念着,好像能从信中把将军的生命呼唤回来……

  “德美人际近,清风衣洁身,相知共事久,拾泪祭知心。”这是和张震寰将军一起为国防事业共事多年的张蕴钰将军,在八宝山含泪向张震寰遗体告别时的挽诗,情真意切,恸人心扉。今录于此,借以深切缅怀张震寰将军。

  说明:此文初稿写于1994年4月。2015年3月31日,在“纪念张震寰将军诞辰100周年”之际,笔者重新修订,以《我和将军去广东》为题,刊登于中国网·专家博客,后发表在2016年第4期《济南文史》;2020年12月10日,看到“红歌会网”视频后再次整理。现以此题供稿。(朱树松·2022年1月22日)

  【朱树松·红歌会网专栏作者·为红歌会网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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