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人家 二十一
昨天阴了一天,今天也整天都是暗暗的。时不时还有一阵小风扫过,凉得让人不由得全身发紧,鸡皮四起。雨,则迟迟不愿意露面,一直不下。不知道 , 是老天哪里没有衔接好。就像忘了该雨神出场了。或者,是她自己心境慵懒不愿起身。或者,正在加紧调水,要对人类的某些行为重重施以颜色。也说不定。等到夜里,雨才终于摆出架势,发威了。没有提示,没有前奏,没有渲染。骤然而至。似乎是天上瑶池围水的堤坝,突然崩塌了。银河之水,从三千尺的天庭九衢,汹涌而下,万千澎湃。落地之后,又如同不可遏止的呼号江河,波涛湍流突起,以万里扫山川的气势,似乎要将冲撞到的一切物体都席卷而去。它不断用出雷霆万钧之力,用金钟撞击铜釜的声威,宣告着雨神的降临。同时又曳缟挥拂,将栗冽寒气驱向凡间,直接砭人肌骨,让人寒彻骨髓。像是《西游记》里,师徒四人要过去的那条河,悠忽之间,变了季节,突然就进入深寒的严冬。更像是要把这山河大地都彻底洗一洗,荡涤去这壮美大地上不该有的一切污秽。古人说, “无以约必以覆,湍流之下无以存”,大概就是这番景象了吧。
早晨, 惊心动魄的大半夜总算过去了。站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的一片狼藉。感觉有浓厚的气息,很是生动。几把椅子和一方一圆的两张桌子,一张大案子,东倒西歪的堵住了院子大门。太阳伞被撕得稀里哗啦,沾满了黄土泥。桌子底下搁架上,没有收起来的几盒好烟和茶叶,也不知道去向。墙上的红薯秧,铺满一地。水洼里还漂浮着不少红薯。葡萄架子也歪歪斜斜的。 尖椒树底下,树叶子和各种椒类洒落一片。在翻地时挖成的大坑里积满了水,两个板凳在水里一起一伏,摇摇晃晃。似乎找到了归宿,洋洋得意的。墙底下几个排水口,积满了各种树枝烂叶。地面上也被水流冲的沟渠纵横的。没关系,这就是生活。走过去把鸡鸭鹅的禽舍门都打开。呼啦啦,全都奔向大水坑。认真看看,倒是鸡比鸭子和鹅会游泳。一个劲儿的扎猛子。进禽舍瞧瞧,因为进深大,所以基本是干松的。 每个下蛋窝里都有几个蛋串。还行。回到厨房拿了个篮子。小心的把蛋扯下来,装好。上次来钓鱼,回去的时候,给他们每个人都拿了几斤扯蛋。反映普遍不错。心里还是有小小满足感的。专家们老说,工厂化养鸡和散养鸡,下的蛋,在营养上没有区别。我知道,这是在骗人。怎么没有区别?散养鸡最起码没有激素和抗生素。鸡鸭鹅放出来自己找一部分食,下的蛋个大,味道也香。吃过你就知道了。而且我养鸡鸭鹅,不吃素就算了。从来不允许它们抽烟。喝酒就更不行了。看到有些土鸡蛋礼品盒,以鸡会抽烟为卖点,大做广告,我就想,四十年了,广告界怎么就不能有点长进呢?是烟好得连鸡都抽,还是鸡的本事大,连烟都会抽。莫名其妙吗。不过,俩只大狗还是有点区别的。关关在'咯嘣''咯嘣'的吃生红薯,小户却在大口的吞咽红薯秧子。这可不行。狗食不吃,是怕有转基因成分吗。红薯虽然是绿色食品,可是营养不够啊。把它们俩叫过来,每只狗给几串扯蛋。把篮子放回厨房。电话响了。连着好几个,都是问院子怎么样,有没有需要人手的地方。都谢绝了。梁瞎子电话说,胡瘪谷又进去了。问怎么回事,说是他们院子里有个哥们找他。说前妻来找麻烦了。不敢让到家里去。知道胡瘪谷家里没有人,就想带到他的家里聊一会。胡瘪谷答应了。几次之后,那个女人被抓了。原来是在做生意,当场人脏俱获。据说货还不少。胡瘪谷的罪名是“提供场所”。最要命的是 他收了他那个哥们的几条烟。价值不小。“嗨,他这交的都是什么朋友啊”。“是啊。”“你甭是啊。就你们俩这没脑子的事情可都没少干。等他再回来,真得给你们俩开个批斗会了。他再有几年都该退休了。他这一进去, 他那个老妈,奔九十(岁)了。他老婆加保姆可弄不动,管不了。他就一个闺女,还嫁人到外地去了。 你常去看看吧。他家里有什么大事弄不过来,就给我打个电话。大家一块想办法。”“知道了。”
刚挂了梁瞎子的电话,周伊的电话又来了。问大姐今天在不在,还走不走。领导告诉她,画展办完了。最近就都在家了。周伊说一个小时到。又问需要买什么东西带过来。她要带几斤羊肉片过来,吃涮羊肉。没问题。 提醒她路上沟满河溢的,注意安全。等着她了。中午吃着涮羊肉,周伊说,她在电视台又找着工作了。做生活一点通栏目的主持人。应聘一次通过。下个星期去报道,准备个十天八天的就要出镜了。以后,再过一段时间,还要主持英语节目。今天过来就是要小庆祝一下。我家的领导听了,马上站起来, 过去拿了一瓶酒,说:“这是大喜事。多少得喝几口”。周伊在没有去新疆之前,曾经和我家领导学过一年多的绘画基础。后期想拜师,领导不同意。说自己也还是刚刚进门,没有多少东西交她。如果真想学,可以帮她找个好老师。以后周伊去了新疆,这学习画画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但关系还是好于常人。她找到新工作,我也听着高兴。赶紧向她表示祝贺。 我说,“这下好了,人才回归了。不过,你的事情我一直没好意思问。今天第一次问你啊,里里外外的都处理好了吗?怎么弄得?”周伊说:“英国的房子半年前就开始卖。委托经济公司卖的。 现在 钱已经入了我的账户。就差转回来了。转不转还没有想好。”“那你外地那边,有没有什么事没有处理完?”“唉。新疆那边,早就, 没有,没有什么事了“。周伊声音放慢, 断断续续的说到:“我刚到英国四个月,他带着孩子去游泳,孩子被水冲走了,他去追,就都没回来。孩子到现在也没找回来。” 说着话, 周伊眼睛有点红,一会儿眼泪就汪满了眼眶。“呀,呀,呀,真是对不起。 真不知道你心里有这么天大的痛苦。我真是粗心。”周伊的话 ,让我心里一紧。 领导眼眶也有点湿了,说:“小周 ,妹子,我还是那句话,不劝别人想开了,看开了的 。感同身受是不可能的。说轻巧话的人就该骂。难受你就哭。哭完了,我给你倒一大杯酒,我也倒一大杯,献给他们吧,祭奠一下,告个别吧。”说着话,又拿出两个大酒杯,满满的斟上。周伊的眼泪已是滴滴答答的流下来了。领导站起来,递给周伊酒杯,我也连忙拿了个酒杯倒满,三人把酒杯慢慢的举了三举,一点一点的都倒在地上。沉闷了一会儿,让我想起这几年周伊的言行, 总感觉有很多变化。或玩世不恭一样的随便起哄,或有时显得忧郁有时表现激烈,愤愤的。连笑声都和别人不一样。总是“嘿嘿,嘿嘿”的,笑不出来。只有和我们家领导在一起时, 才能听见她开心的笑声。感觉她心里一定有什么经历或者秘密,不愿让别人知道。因此一直注意,避免提到她离开单位以后的事。今天知道了她的事情,才明白,是心里苦啊。真是觉得老天不公。人长得美,就要经受比别人更多的痛苦吗。天妒红颜吗。当然,这么多年不说,自己默默承受,是个够坚强的人了。我问周伊:“到电视台工作,就长期留在这了,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如果有,你就说。”周伊说:“没什么,算是熟门熟路”。为转移气氛,我提起了第一次到大院,周伊主持饭局时的几句话,像是起哄。又是上帝,又是阿弥陀佛,还OK。还进行这样的一个喝酒,进行这样的一个吃饭的。是不是还要这么主持《生活一点通》节目,如果还是这样,观众可是要投诉的。周伊这才又有了点笑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