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躁动(一)
题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凄美,中国人的真爱。
愿天下有情人都有眷属。
谁也没有想到,村里没盖大房子,脑子也不是很灵光的田家老二田宏生,竟然风风光光先娶了个媳妇。先娶了媳妇就算了,要命的是还长得那么漂亮 ;漂亮就算了,要命的是还知道孝敬公婆 ;孝敬公婆就算了 ,要命的是还起早贪黑地干活 ;起早贪黑地干活就算了,更要命的是刚过去半年,还没有完全入秋,肚子也鼓起来了。
这下子,在村里一直窝窝囊囊地田姓一家子,在村里好好地扬眉吐气了一把。田老二田宏生的脑子似乎比过去灵光了不少,他姐姐回村里也勤了,他父亲那老早就有些弯的背,似乎也直了些。田宏生的妈一直不怎么高声大气地说话,老是一副低眉顺目的劲儿,现在脸也似乎抬起来点儿了。因为儿子取上了好媳妇,连她那总是惨白兮兮的脸色,似乎也多了一抹儿红润。
村里十几个和田宏生前后脚长起来的大小伙子,好几个家里盖好了大房子,老间儿还在托人弄呛地想办法呢!平地起风云,这事儿有点儿让人讨厌了。
像被风呲棱透了的干柴一样,几个岁数差不多,有机会就扎堆的胡姓兄弟,在村口大树底下不远处闲聊,看到在外打工的田宏生回来,免不了就提起他的媳妇。
“刚回来啊?”胡六和田宏生打招呼。“啊,刚回来。”田宏生没有什么表情,漠然地看了胡六一眼,骑着电驴子直接就过去了。胡六和田宏生打完了招呼,看着田宏生走远了,转身就弄起来。
“这特么憨货,他倒抱回媳妇了。别人打猎捡着死耗子,他倒带回活耗子来了。气死个谁!”
“实话儿说,那媳妇还真是漂亮,怎么就不嫁个吃公饭的人呢?”胡十一说。
“嗨你说啊,他一走就多少天,那么好看的媳妇,花儿似的,放在家里他也真放心?”胡九觉着不能理解。
“他不定是怎么把那个女人骗回来的呢!”胡十一有些不屑地说。
“哼,那么漂亮的小娘们儿,捯饬捯饬就是个大明星哟,不见得是好事。照这么着老是一个人在家,能不能守得住空房,还得看!”胡十三酸溜溜地插嘴道。
胡十四琢磨着说道:“你说他田家,在咱们村里虽然是独姓儿,平常也没有人欺负他啊!怎么就老是跟咱们胡姓远远地呢?说他是防着咱们胡家吧,他还老是劲儿劲儿的!我看见他还有点儿怕他呢!”
“我看啊,这憨货就是欠收拾!哪天找机会噁心噁心他!”胡六说着话,把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还伸脚狠狠地碾了一下。
路口的那棵大树底下,是过去每天派工的地方。那啥解散了,都去哪儿致富了不是,头几年也就没啥人过来了,每天叫响儿的铁轨也不知道被谁给摘走了。现在富了没有谁也不说,地倒是不种了,就又都习惯性地聚在那儿了。
东家长西家短,嚼耳根子,扯闲篇子,俨然就是村里老娘们儿中意的一个“长舌头论坛”。论坛上一提起村长来,比较一致的说法,头脑简单,心直口快,刀子嘴豆腐心。还说他,没有坏心眼儿,为人也还公平。啧啧,就是没有上过几天学,能水儿低点儿。
刚才,村长任志恰好从外边回来,在论坛现场站了会儿。吴祝的妈,一个半大老娘们儿,用手指着任志,像一家人似的说道:“村长你啊,就是心善耳朵软,少一股子狠劲儿。有驻村的(干部)帮着你,你咋还把个村里弄成这样,该狠你得狠起来啊!”
村长倒是仔细想了想,然后探究地挑着眉毛问她,“村里哪样了?”
“除了星期六、日,村里连个年轻点儿的男人都看不见,还有那么多的大光棍子,逢年过节都不回来,上哪儿忙去了?还不是找不着媳妇不愿意见人?”
嘿,这个娘们儿啊,偏得照着大筋挑!
村长半真半假一瞪眼:"你说你啊,聒噪个啥么?都快满脑袋白毛儿了,心还挺花哨,看不见年轻男人就不行啦?有我在还不行么?看来我是得对你狠点儿了。”村长在大庭广众之下,嘴里熟门熟路迸出的几句话,气得吴祝的妈满脸介巴结买亲的神色立刻没了,她伸手使劲指着村长:“你这老东西,从来就没点儿正经的!”
胡庆的婆娘,胡二十二的妈还年轻,见村长要走,故意大声说道:“咱们村长不错了,一天到晚介宣传法制,东跑西颠的不容易!他又不是市长,光棍子多他也解决不了。村里有法制就行了,还能稀得什么啊?他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没心没肺的人,甭和他一般见识。”
村长听见这话儿停住脚步,赞同地把头点回去,“是这话儿,村里啥都缺,就是不缺法制,咱们谁也别给我闹事!知道吗?现在天上有卫星,谁在哪儿说什么,全听得见。活着不易,谁都别给自己找麻烦!”
几个女人不由得闭上嘴,同时抬头往天上看去。
眼见村长走了,几个女人也想回家了。肤色最黑也最胖,岁数也最大的胡三妈,费劲儿地想站起来,嘴里还说着:“得嘞,村长走了,就剩下咱们这几块料了!”
吴祝的妈刚才被村长当众取笑了,心里不爽气,闻听此话更不高兴了,“呼”地站起来,黑着脸说:“我也走!我不是你们这几块料里边的!”
胡三妈被吴祝的妈锵白了一下,心有不甘,冲着吴祝的妈嘻嘻哈哈地追上一句,“嗨你说,就这几块料,还自己跑了一块。”
村长满脸笑纹往前溜达着。年轻人都出去才好呢!看着省心。村里人少事情就少,耳瓜子都清灵。再时不时地跟老娘们儿开个玩笑,擦个边儿,让他觉着心里很愉快。刚才几个老娘们儿的话,听起来也像是在维护自己。
村长虽然不会说什么"言为心声”一类城里人的话,心里可也明白,没有刀子心,哪来的刀子嘴?没心没肺?嘴里说的不代表态度吗?哼,我五十出头的人了,有思想,天生看得清现实,这和上过几天学没啥关系。
村长任志边想边走过来,经过胡六们身边时,恰好听见他们的一番话,老奸巨猾的村长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看着已经转过弯儿的田宏生背影,对这几个小伙子甩着老腔儿说:
“收拾么子啊?!有本事赶紧俅(娶)媳妇去,自己都憋得腾腾的了,管人家的事情做么子?明天都给我遛大集去,有摆摊卖菜顾家养家的靓娃女,踅摸踅摸差不多了就弄回来,比什么不强么!走过去了,还回头戏谑地找补一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扑空,哪怕骗一个回来也中!”
几个胡姓小子没有搭茬,“轰”地一笑,散了。
星期一一大早,田宏生和胡六在村口碰上了。俩人的电动车也差不多一样,就并排往城里方向赶。胡六一脸麻搭模样,抬着手背蹭了蹭鼻子问道:“哎,老二,你是怎么找着漂亮媳妇的?”
田宏生带答不理,眼睛看着前边:“媳妇就媳妇呗,还漂亮,漂亮个啥?跟你也没关系啊!”话里不乏戒备。
“呵,这话说的。一是替你高兴,一是也想跟你学么!好歹说说,怎么认识的么?”
“她哥是我的工友,外省山里人,愿意她改变个环境,换个活法,就说和给我了。”
“噢,闹了半天外省人啊!没听见过她的口音。诶,可得多留点心眼儿啊!‘现在卷包会’的女人可不少,鸡飞蛋打的事情没少传了 。”胡六在使心眼儿,起意不太好。
田宏生闻听心里不受用:“我真懒得理你!姓胡的,你将来别让人家‘卷包会’就行了。”说着开始加速。
胡六还没完,也加速追上来,“我还不是好心提醒你。咱们一块儿长起来的,没有点儿什么,我敢瞎说么?”
“吱~”!田宏生把车往道边一停,“你说清楚,有点儿什么了?不说清楚今儿个跟你没完!”田宏生急眼,胡六真有点怕。他比田宏生大两岁,可田宏生比他胡六高多半个头呢。关键是脑子还缺点什么,急眼了,要不就不言声转身走了,要不就直接拽脖领子,玩命也行,从小就那样。
“嗨你瞧你这人,从小就爱急眼。我不是说么,你媳妇见了谁都爱笑。前几天,胡七嬉皮笑脸地跟我说,你媳妇对他有好感。一见着他就没完没了的聊,还说有把握半个月就能跟你媳妇在一块儿。他跟我打赌了,在你媳妇屁股上做个记号。让我到时候问你,她屁股上有没有一道红?”
胡七和胡六,听着是大排行的兄弟,其实是两爷两枝之孙。胡姓一大帮子子弟,都是从爷爷辈的几兄弟那起来的,已经不是很亲近的堂兄弟了。
胡七有点文化,上过高中。小时候长得瘦瘦溜溜,眼镜不大,滴溜乱转,两个薄嘴皮子上下一碰,什么话都敢说,一般是谁胳膊根儿粗他向着谁,你要跟他一瞪眼,他翻回头就能抽着自己小嘴巴,把自己的爹妈都捎带着骂上一顿。弄得连胡姓的大人都说,这小子尽给老胡家招骂,特么的可不像咱胡家的种!
现在田宏生听了胡六的话,肺都要气炸了,脸有点扭曲,毒火也开始呼呼地往上蹿,“那个王八蛋说的话你也信!他妈的,你们这群狗东西背后脏我,我饶不了你们!现在我就回去先找他算账!”
“唉唉唉”你先别急么!”胡六急忙把自己的车挡在田宏生的车前面,“他不是说半个月有一道红嘛!到时候你检查,没有,你再去算账也不晚啊!”
“行!到时候不管怎么着,我绝轻饶不了胡七那个王八蛋!” 田宏生加速蹿向前边,后面胡六心里乱跳,抹了一下脑门子上冒不出来的冷汗,蔫蔫地笑不起来,细琢磨,自己可能捅娄子了。
两个星期里的第二个星期六。田宏生回家。看着站在院子里的老爸张嘴问道:
“ 爸,家里来过人么?”
“咱家哪有人来----噢,就上午胡七来过,没呆着,自己去厕所那边拿了一把大耙子就走了。说要使几天,使完了再送回来。”田宏生没有听见他爸再说什么,青着脸回自己的三间西房了。
西房前面,是院子里的几小块儿菜地之一,不大。种点子香菜、香葱吾的。媳妇来了,转圈给插上了密密的枝条子,防备有鸡进去扒哧。
西房小点儿矮点儿,进深也不大,但还不赖,青砖到顶,柁檩齐全,上面卧的阴阳瓦,都是从城里工地拆回来的。屋子里边有一堵截断墙,把房子掐成了一小一大,小间里边睡觉,吊灰顶子,四白落地,窗明几亮,没有太多的家具,喜欢人的是小间儿窗户底下还盘了吊脚大炕。
媳妇在里间炕上躺着,看见田宏生进来,欠欠身子慵懒地说:“你回来啦,累了吧?赶紧洗一把去吃饭,都给你热着呢。待一会我就给你开热水器。唉,我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不想动唤,老觉着像要出什么事情。”
“哟,是不是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吓着了?吃饭了没有?”田宏生小声问道。
“跟爸妈一块吃的。出来进去没有看见什么啊。”
“看见什么人了? ”
“也没有。就咱爸妈在家,什么人也没看见。就是身上没劲儿,心里蹦蹦乱跳。”
“哎,你认识胡七吗?”
“胡七,谁是胡七啊?”一汪水的大眼睛,俊俏的鼻子,小嘴儿微张着,目光软绵绵地看着田宏生。
“就是那个柿饼子脸,看见女人就爱往前凑合,平常事儿了吧唧,老学人家嘴里念叨‘主啊,主啊’的,有时候戴个眼镜,啊,就是我说他长得像个叛徒的那个。”
“噢,想起来了,你是说过这话,还有点印象,怎么了?”媳妇小声问着,以手撑炕,借势要坐起来。
“你跟他聊过天吗?”
“胡家的人太多了,我都对不上号是谁。再说长得像叛徒也吓不着我啊!你快去吃饭吧,我也有点劲儿了,我去开热水器。”
“你别动了,我自己开吧。”
2021·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