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鹏:关云长走了......


  今天,《三国演义》中饰演关羽的陆树铭老师去世了......

  刚听到这个消息,耳边几乎就响起了那段片尾曲:“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湮没了黄尘古道,荒芜了烽火边城,岁月啊你带不走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

  小时候看的第一部电视剧,就是央视的《三国演义》。

  熊猫牌的黑白电视机也收不到几个台,能够清晰播放的,只有本地台和中央一套,还得扶着天线拨来拨去拨半天,小屏幕上的雪花才能少一点.....

  我那时候住在外婆家,农村里到了八九点,大人就要休息,赶着孩子们去房里睡觉,到了半夜一点钟,已经上中学的表哥把我和弟弟喊起来,三个人摸着黑蹑手蹑脚溜到堂屋,开电视机看《三国演义》,这时候刚好开场,把声音调到最小,听“滚滚长江东逝水”。那时候看电视断断续续、没头没尾,刚开始看94版《三国演义》,就是关二爷的“千里走单骑”.......

  当年陆老师演的二爷在夕阳下横刀跃马踏水而去的英姿,简直就是世界名画.......

  都说“画皮画虎难画骨”,但陆树铭老师是把关云长的魂都演了出来,你只需看一眼,就觉得,真正的关羽就该是这样,真的是神威凛凛。

  当年我们看到电视剧里的关二爷白马斩了颜良文丑,挂印封金,寻兄长而去,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威风......当年追剧,都知道三国名将朝不保夕,昨天还威风八面今天就兵败身死的比比皆是,唯有看到二爷最踏实,赵云张飞都经常和对手大战个几十回合,唯有二爷,卧蚕眉一竖,丹凤眼一睁,青龙偃月一起,转眼敌将人头落地,什么名将豪杰,都是土鸡瓦狗、插标卖首.......杀敌都是瞬杀秒杀,看得好不快意。

  到得古城相会时,三爷“以忠臣不侍二主”责难二爷,二爷转身去战追兵,傲娇的三爷当起了大鼓达人,擂鼓助威,二爷交马只一合,斩敌将于马下,三爷立马丢掉鼓槌,扑上去大喊“二哥”。

  然后三兄弟重逢,音乐一起,虽然我小小年纪,但眼泪都落了下来,可能当时还不是太懂,但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人类情感中的一些很珍贵的东西......这些东西,可能是什么奇谋妙计、盖世武勇都比不了的,看《三国演义》,不图别的,就图这点东西,人间难找的那点东西。

  从古城相会开始,到三顾茅庐,是小时候看电视剧心情最好的时候,玄德公终于有了自己的一块小小的地盘,三兄弟朝夕相处,赵云也来了,终于和隆中躬耕的年轻丞相相见了,那真是“梦开始的地方”。

  然后就是赤壁大战,孙刘联盟大破曹军,刘备得到了荆州,草根创业团队迎来了一个个金灿灿的SSR——黄忠、魏延、庞统......一片欣欣向荣,然后就是刘备入蜀,三爷随丞相入川,二爷独守荆州,谁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永诀。

  然后就是刘备取西川成功,汉中大战,黄忠定军山斩夏侯渊,赵子龙一身是胆,刘玄德一生最辉煌的时刻来了,他拿下了两川和荆州,三足鼎立,隆中对的前半部完全实现......然后就是关二爷继续威风,单刀赴会,“好江风将这轻舟催送”.......然后是鏖战襄樊,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困曹仁,威震华夏,曹老板被他逼的要迁都以避其锋,《新三国》拍得处处狗屎,唯有于和伟那一句“我二弟天下无敌”,真的是说到了大家得心坎里,在大家心目中,二爷就是天下无敌。

  谁能想到,这辉煌到了顶峰,就是吕子明白衣渡江,失荆州,走麦城,然后就是——“吾乃解良一武夫,蒙吾主以手足相待,安肯背义投敌国乎?城若破,有死而已。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身虽死,名可垂于竹帛也,又何惧哉........”

  小时候看到这里真的是无法接受,天下无敌的关云长也会败,也会死,后来读了史书才知道,他已经做到极致了,他所受的压力,远比演义中更大,对手不是无能之辈,曹仁、徐晃、陆逊......每一个都是盖世名将,他威震华夏,是事实,他的败亡,也是事实,现在看——似乎关二爷就得是这样的结局,才配得上他这传奇的一生。

  我成年后才明白“老不读三国”是什么意思,因为无论是《三国志》还是《三国演义》,讲得都是一个理想破灭的故事。刘玄德白手起家,从群雄并起,到少年豪杰相会,桃园三结义,煮酒论英雄,立志匡扶天下,到名动四海,逐鹿中原,意气风发,然而年近半百还屡战屡败一事无成,痛哭流涕称自己“髀肉复生”。此后得卧龙,隆中一对定三分,战赤壁、取西川、夺汉中、势如破竹,眼见着汉室可兴,大业将成。忽然间急转直下,东吴背盟,吕子明白衣渡江,关云长走麦城,张翼德身首异处。刘玄德一怒之下,发倾国之兵伐吴,然而夷陵一炬,血海深仇,王图霸业,都成了空。

  到头来剩下丞相一个人收拾这残山剩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要以一州之力对抗整个北方,六出祁山征战不休,最终“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姜伯约胆大如斗,九伐中原,最终奇谋复国,也是可怜无用。刘备和蜀汉,就像一部轰轰烈烈开场、悲凉惨淡收尾的大戏,励志无比的白手起家屌丝逆袭,饱经患难挫折终于登上人生巅峰,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忽然因为情义而失去了理性,做出了必定失败的选择。

  很多时候,刘备、关羽、丞相、姜维......都显得那么的“不理性”。

  但人们就是喜欢蜀汉,喜欢的并不是什么汉室正统,喜欢的就是刘备集团中这点“不理性”。

  我们爱就爱关云长怒斥:“孙权贼子怎能与吾兄汉中王相提并论”!

  我们爱就爱刘备在定军山前亲冒矢石却对法正大喊“孝直避箭”!

  我们爱就爱张飞泣血要为二哥报仇时对大哥说:“他人岂知桃园之盟”?

  我们爱就爱丞相在五丈原前感叹:“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我们爱就爱姜伯约怒喝:“吾计不成,乃天命也”!

  .......《三国演义》,是属于中国男人最完美的童话,而央视94版《三国演义》,完美呈现了这部童话。特备是陆树铭老师饰演的关云长,已经成了全世界所有三国迷心目中真正关云长的形象,此后所有的游戏卡牌、民间雕像,都是照着这个样子来的。

  所谓“赤面秉赤心,骑赤兔追风,驱驰时,不忘赤帝;青灯观青史,持青龙偃月,隐微处,无愧青天”,就是这般,再也没有人能够演绎得如此完美了。

  陆老师千古,云长公千古。

  【文/申鹏,红歌会网专栏作者。本文原载于“平原公子”公众号,授权红歌会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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