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庆余年》符合小资对资产阶级政治的美好空想
《庆余年》的原著小说大抵也属于爽文一类,但与其他单纯追求阅读快感的低幼化爽文小说不同的是,作者猫腻还试图在作品中去追求人文关怀,渲染理想主义情怀。这是笔者留意到《庆余年》一类小说及电视剧的原因。
时隔五年,《庆余年》第二季播完了,口碑相比第一季下滑了不少,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恐怕就是第二季为了完成投资方“期许”,刻意加塞了一些拖沓、牵强、与主线无关的人物及剧情,这与第一季开始立下的“借爽感叙事书写情怀理想”的“剧设”,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小说《庆余年》发表于2007年,在原著中有这样一段内容(第S卷-第75章《俱往矣》):悬空庙刺杀事件后,庆帝将范闲带到藏着叶轻眉唯一画像的宫内木楼里,提起了叶轻眉“做”的唯一一首“诗”: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宫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一代天骄,西蛮大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没错,就是把毛主席的词作《沁园春·雪》改动了几个字。(不过,在王倦改编过的电视剧中没有出现这首词。)
由于《庆余年》是网文小说,网文作者一般喜欢在更新的时候还加点个人感悟之类与读者互动。猫腻恰巧在第S卷的第75章结尾吐露了自己的心迹:
本来还写了几百字,但这一章,只能断在这里。只有这样,才能表示我对叶轻眉和自己的诚意。今天,我三十岁,人生在世,总是会东想西想……而立之日,恰好写到这一章,也是种幸福。
《庆余年》的小说里不乏“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了一起”这样的毛主义话语(见小说第S卷57章)。
当然,我们不可能据此认为小说《庆余年》的作者猫腻便是毛派或者毛主义者,甚至猫腻对毛主义话语以及毛泽东诗词的引用还带着一定的戏谑。
但是,二者之间并非毫无关联。
小说《庆余年》围绕着母子关系的叶轻眉与范闲——这一暗一明两条线索展开。尽管叶轻眉从未出场,但她的影响却无处不在,以至于庆帝临死之时感慨:“原来折腾了一辈子,最后还是在与她作战”。
《庆余年》的故事架构是这样展开的: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核战争毁灭了人类,为了延续希望,灭亡前科学家将所有的高科技集中在位于北极的一个地下研究机构,后来被称为神庙。经过漫长的岁月,地球又出现了新的人类,且慢慢发展到了封建社会,区别是这个世界充满了各种辐射,只是这种辐射可以被新的人类利用,变成超自然的武学——真气。而叶轻眉和范闲就是一对文明穿越者。
作为最大的正派与反派——叶轻眉与庆帝:前者培养了武力值顶尖的四大宗师,缔造了监察院和内库,成为无数人敬仰的对象,并且对后者推上帝位,却被后者阴谋残害;前者代表人人平等的现代价值观,后者代表皇权统治的封建主义价值观;前者是舍己为人、激扬向上的理想主义者,后者是无情无义、阴险狭隘的至高当权者。(正因为如此,恐怕也唯有毛主席的《沁园春·雪》符合叶轻眉身上的这种理想主义气质,所以这首词才成了叶轻眉在小说中唯一“做的诗”。)
而男主范闲同为穿越者,没有叶那么崇高的理想去追求改造社会的大正义,却因为同样拥有现代价值观,而选择以一个自由主义者的身份站在了庆帝的对立面,为了亲人、为了认识的小人物,去挑战皇权、追求小正义。
这样的斗争情节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对于有些历史基础的人而言,很容易想到“两条路线的斗争”上去,甚至稍微加点阴谋论色彩,可能会认为猫腻通过“架空历史”去玩“历史影射”。
虽然依托《庆余年》的架构,的确可以这么玩儿,只要捋顺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逻辑关系,让情节更加合理、更加接近历史真实,很可能玩出有思想深度的神作。但是,读完《庆余年》我们不难发现,猫腻根本没有那样的“野心”和想法,他的认知也完全支撑不了这样的思想深度。
不过,小说情节给我们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并非偶然。
小说的作者猫腻生于1977年,几乎赶上了毛时代的尾巴。作为70末80初出生的这一代中国人,虽然没有真正经历过毛泽东时代,但这一代人身上却自觉或不自觉地被打上了前三十年社会主义革命以及毛泽东思想的烙印,仍旧带着一定的理想主义情怀;无论他们是作为革命的继承者还是反叛者,“阶级”、“平等”一类的概念已经刻入到骨子里——这就是前社会主义革命的遗产。在遭遇社会不公的时候,这一代人会很自然地拾起毛时代革命遗产的碎片,来对抗强权。
因此,在作品里多次引用到毛主义话语以及把《沁园春·雪》作为穿越者叶轻眉唯一“做(抄袭)的诗”,虽不一定是猫腻有意为之,却一定是猫腻骨子里流露出来的东西——《庆余年》所包含的这种人文关怀和理想主义寄托,正是来源于此。
与之同时,《庆余年》更多地又受到了后三十年的自由主义“新启蒙”思潮的影响。叶轻眉设立监察院来监督皇权,就是希望通过“三权分立”的制度来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理想国。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让《庆余年》小说饱受“抄袭”争议。
庆余年的架空历史情节借鉴了1992年出版的日本奇幻小说《十二国记》,国名也叫庆国,只是猫腻小说的这个“庆”又借鉴了红楼梦中的《留余庆》。不过,作为小说的“核心价值观”,叶轻眉留在监察院的碑文,却是妥妥的翻译抄袭了:
这恰恰说明,猫腻认同这样的价值观,但其本人又不具备这样的思想深度,甚至提不出一个像样的“纲领”而只能“借(抄)鉴(袭)”;只是前后两个三十年各自在猫腻身上打下感性及理性的烙印(感性上的“左”,理性上的“右”),才让他在30岁的时候写出来小说《庆余年》。
为了规避“抄袭”争议,王倦在剧版的《庆余年》中重写了碑文。这一重写不要紧,一下子让有点思想拧巴、“左右摇摆”的《庆余年》有了“公知腔”——从朴素的平等观上升到追求法治与“宪政”:
我希望庆国之法,为生民而立;不因高贵容忍,不因贫穷剥夺;无不白之冤,无强加之罪,遵法如仗剑,破魍魉迷崇,不求神明。我希望庆国之民,有真理可循,知礼义,守仁心;不以钱财论成败,不因权势而屈从。同情弱小,痛恨不平;危难时坚心智,无人处常自省。我希望这世间,再无压迫束缚,凡生于世,都能有活着的权力,有自由的权力,亦有幸福的权力。愿终有一日人人生而平等,再无贵贱之分,守护生命,追求光明……生而平等,人人如龙。
不过,这样的“上升”倒未必“冤枉”了猫腻,只是他自己还没那么清晰的政治自觉罢了。
虽然受到毛泽东时代影响的猫腻,的确是徒有朴素的“平等”、“正义”观,但他的政治经济学知识几乎是一片空白,这是猫腻这一代人在80-90年代接受的正统教育塑造的结果。
这就造成了作者想要表达的价值观,与小说情节实际呈现的价值观的截然对立:
这对母子主角带着现代观念穿越过去,想要追求人人平等,实际呈现形成的效果却是众人对他们顶礼膜拜、誓死效忠。
叶轻眉从神庙走出来,带出了大杀器,更造就了四大宗师……个人早就凌驾于群体之上;而范闲在一帮便宜老爹和亲生父亲的庇护下,在神一样的母亲的福荫下,更是一路开挂。
说好了人人平等,原著中范闲自己连一夫一妻都做不到,不停地收迷妹、纳后宫;名义上的平等尊重“小人物”,实际上处处搞特权……
最后追求社会平等的理想主义情怀,就成了范闲这样的占尽了古今消息差优势的穿越者,自我感动的道具。
这样的对立背后,折射出来的就是进步小资产阶级身上的精英主义思想和救世主情节:小人物的“正义”,最后只能靠成为了大地主、大资本家的范闲的施舍——这样的正义观(同情弱小),最终构成了资产阶级自我标榜和维系统治的舆论基础。
如果猫腻这一代人接受过一些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和政治经济学知识训练,应该清楚:人民大众如果无法自己掌握政治权力和经济权力,怎么可能真正实现人人平等?
而叶轻眉的“三权分立”,也只是依靠精英监督精英,监察院、内库财权都在精英手上,小说作品只是在YY它们掌握在“好的精英”(范闲)手上,还是“坏的精英”(长公主)手上。这才是真正的乌托邦空想!而这样的空想就是后30年的自由主义“新启蒙”灌输给猫腻这一代人的。
作为优秀网络文学代表的《庆余年》,无论是最初发布的小说还是今天的电视剧,都有着超高的人气,这并非只是依靠爽文套路实现的,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作品本身包含着时代在创作者和阅读者身上留下的烙印,而成为公众心理或思想的反映。文艺作品也就成了我们观察猫腻这一代人(70末80初生人)的一个窗口。
小说《庆余年》诞生于经济上行的2007年,河殇派启蒙了30年,而电视剧《庆余年》却出现在了经济不景气的今天——而且不景气成了包括美帝在内的全球性的症候……
经历了这十几年,空想该破灭了!
【文/子午,红歌会网专栏作者。本文原载于“子夜呐喊”公众号,授权红歌会网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