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文学家掰扯“隐喻”（小说）
宋强在部队当文书，工作感到很吃力，这次回来探亲，专程来向二爷爷宋老头讨教写作方面的知识。今天是星期天，宋老头带着10岁的外孙虎子和宋强来到了公园的一处清净之地。
挨着湖边有个亭子，亭子的旁边有几只野鸭逍遥自在地游来游去。
“不是我吹。我的写作是经过系统训练的。练就了指物为诗见事成文立就的本事。我要是到部队教写作，保证把你们个个教成作家。”
“我知道。这叫倚马可待之才。”虎子插嘴说。
宋老头乐得眯起了眼，摸着外孙的头说：“还是你语文学得好。前途可期。”
“又在吹牛皮骗小孩呢？”工友李杠精打这经过。他和宋老头是“三友”——酒友、牌友、辩友。李杠精本名李刚劲。专门一个爱抬杠，工友们干脆就叫他李杠精了。
“外公说他能指物为诗见事成文立就。”虎子抢着说。
“哈哈哈，别听他瞎吹。他的老底我还不知道，整个一个秃噜嘴。满嘴跑火车，顺嘴飞鸭子。听他扯明天就过年了。”
宋老头涨红了脸：“你，你这个杠精，一辈子改不掉的臭毛病！”
虎子哈哈地笑了起来。
“你们都别听他的。他是有名的杠精。专门抬死杠，揭人短。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人倒不坏。”宋老头末尾还夸了李杠精一句，其实是想让他积点口德，给自己留个台阶下。可李杠精偏偏不领情，对着宋强说：“他那点能耐我还不知道，从来不安分，就落一个花活点子多。当年师父教我们剥线，说刀口朝下把线往上拉。他偏偏不听，要创新，偏把刀口朝上划线，结果怎么样？呲溜一下刀滑了，把他的胳膊划了一条三寸多长的口子。血流如注啊。还是我把他背到医务室去的。不信你让他捋起左胳膊看看有没有一道疤。”
虎子又笑了起来。
宋老头臊得不行，指着李杠精说：“有点过了啊。你再这样我跟你翻脸。这一码归一码。我只是说我文学造诣深，没说我干活技术精。”
“你单在小孩和我们这些大老粗目前吹文学造诣深谁信啊？有本事你去和文学家盘道啊。你敢吗？”
“我怎么不敢，可是我跟人家文学家够不上啊。要是真有文学家敢来和我掰扯，不是吹，我三下两下就让他爬地上喽。”
“嘿，我还就爱抵股子。你敢不敢过现的。我儿子是北大文学博士。你说算不上文学家吧？这会儿就在家，写书呢，正研究‘文学隐喻’的专题。你可敢去跟他盘盘道。”
“嘻，我可敢？你得去问问你儿子可敢！”宋老头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
“好好好。现在你就跟我去。可有言在先啊，要是你赢了，晚上这顿酒我请。要是你输了你就得掏钱请，怎么样？到时可不许装孬啊。”
“谁怕谁啊。去就去。强子，你先带虎子回去。写作的事赶明儿我专门给你讲。”
二
到了李杠精家，他儿子李博士正在伏案写作。听父亲说明了来意之后，李博士尴尬得哭笑不得：“这这，这挨得上吗？”
李杠精一脸的严肃：“儿子欸，你可不要小瞧了你宋爷爷，他在我们厂也号称文学博士。我就是想看看这个土博士和咱家的洋博士到底有多大差距，才用激将法把他给请来了。他要真是个木瓜掉井里，我以后就不准他到处骗人了。”
宋老头说：“就怕你家这个洋博士只是个南郭先生，不敢见我这尊真佛呢。”
李博士真是进退不得，只好拿起正在写的书稿说：“那就请宋师傅不吝指教了。”
宋老头接过书稿，在封面看了一眼，《文学隐喻研究》然后一页页很快地翻看着，不一会儿就翻完了。他合上了书稿，微微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您这就看完了？”李博士不敢相信。
“我有一种特异功能，看一眼就能记住整页。照相似读书。”
“您好像不满意，有什么指教呢？”李博士虚心地说。
“来来来，坐沙发上谈，不要都老站着。” 李杠精把宋老头拉到了客厅坐下。李博士也跟着走过来坐到了他的身边。
“学界一直以来就一种不好的现象，言必希腊。现在你们进了一步，言比西方。研究文学隐喻扯什么Aristotle，Lakoff？引用他们的倒不如自己去研究。《诗经》里没有隐喻吗？先秦寓言里是隐喻还少吗？《红楼梦》不也是普遍运用了隐喻吗？另外，说隐喻是‘一种思维方式和认知方式’的定义也不准确。”
“那您说应当怎么来定义文学隐喻呢？”李博士想不到宋老头还真说出了子丑寅卯，诚恳地问。
“文学隐喻不同于修辞暗喻。它主要是通过蕴含着某种意义的形象去启发读者思考感悟的一种文学创作手法。比如说东郭先生就是一种不分是非的泛爱形象，南郭先生则是对无其才而居其位现象的讽刺。”
李博士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没料到宋老头谈兴正浓，完全没顾及到他的表情，只顾滔滔不绝地往下说：“至于Lakoff&Johnson的‘概念隐喻’就是似是而非了。完全没必要照搬照套。文学隐喻主要是形象及其演绎的故事所蕴含的暗示所达到的艺术效果。还有你文中提到的‘人名象征’，其实是一种低层次或者叫低级的隐喻。比如有文学作品故意赋予卫东、蒋天下等人名某种暗示就不能说高明，至于卤鸡蛋红烧肉之类则近似于巫蛊的诅咒了。这只是作者一种情绪发泄而不再具有文学意义了。”
听了宋老头的这番话，李博士惊愕地睁圆了眼睛：“你真是工人？”
“那还能有假？”父亲李杠精接过话头，“他还是我们车间垫底的一个呢。那年百分之四十长工资，他技术考核倒数第一，我们70年进厂的小伙伴们就他一个没捞到长。”
宋老头涨红了脸：“你不叠摆我就没话说了咋地？”宋老头对李博士说，“你爸就是杠精，别理他，我们接着探讨学术。”
三
宋老头用手机往李博士的电脑传了两篇小说：“我觉得你写这本书的目的并不是特别明确。你不能为研究而研究。研究的目的应当是有效地指导文学创作。脱离了文学创作而空谈文学隐喻，那就成了钻牛角尖的玄学，没有实际意义了。我这有两篇小说，你看看我是怎么运用文学隐喻的。你看好了我们再聊。”
李博士打开笔记本开始阅读宋老头的小说了——
镜子（小小说）
空中飘着雪花。
A novelist从宴会厅出来。他刚刚获了一个大奖。
喝大了，浑身往外喷着火。他想步行，让冷风醒醒酒。下榻的宾馆就在前面，过了立交桥10米处。
一个人坐在地上，浑身堆满了雪花。面前放着一个碗。碗里也堆满了雪，像个大馒头。
“可怜的人。为什么不去救助站呢？”The novelist善于联想，“这就是绝好的控诉社会黑暗的行为艺术。”
The novelist 掏出了100元钱，正要递给乞讨者，突然发现乞讨者手里拿着笔，正在纸上刷刷地写着。
“你在写什么？”
“小说。《镜子》。”
惊愕的novelist探过头去，乞讨者手中却并非纸而是一面镜子。The novelist 看到了自己。
他吓坏了：“你，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乞讨者慢慢抬起头来，The novelist 崩溃了，此人的脸也是一面镜子。The novelist 看到的还是自己！
砸我一块狗头金
我是一个奇石爱好者，可运气从来不佳，钱和工夫花了不少却一直没有收集到什么上乘的精品。
上个月听说西北某戈壁滩上有一条名叫流金河的地方发现了红宝石，我立刻带上所有的积蓄千里迢迢来寻宝了。
吃尽千辛万苦，我终于证明了这里传说中的宝石不过是一种红色硅质岩而已，毫无价值。
临走的那一天，河滩上还有不少人来捡石头。一位看上去有点智障的孩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便和他聊了起来：
“你几岁了？”
“嘿嘿，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狗蛋。”
“我问你大名。”
“嘿嘿。大狗蛋。”
“你捡石头干吗？”
“垒羊圈。”
我从兜里拿出个橙子给他。
“嘿嘿。你还有吗？我还要一个。”
我又给了他一个。
“狗蛋——”有人喊他。
他撒腿就跑了。
傍晚时，有辆小拖拉机嘟嘟地从我身边驶过。车箱的石头上坐着狗蛋。
“俄就是偷他的橙子。他还骂俄是贼哩！”狗蛋对开车的男人说。
“用石头砸他个驴日的！”开车的男人说。
我冤枉死了。心想这孩子怎么能说瞎话呢。橙子明明是我送给他的呀。
“砰！”一大块石头砸在了我的前面。
我踢了一下。眼睛一亮：“我的妈呀，这不是一块狗头金嘛！”
我立刻蹲下来仔细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着。确实是一块狗头金，表面还有烧灼的痕迹，我的知识告诉我这是一块陨石金。成色好，分量要在10千克以上。更难能可贵的是形状像条蟠龙。
我抬头望去，拖拉机早已无影无踪了。我立刻把包中的橙子全部倒掉，背起狗头金走了。
李博士看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明就里。
THE END
2022年6月29日星期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