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仰:历史虚无主义与文化种族主义

2014-06-11
作者: 刘仰 来源: 经济导刊

  历史虚无主义与文化种族主义

 

  文/刘仰

 

 

  内容提要:当前中国的思想界,全盘否定中华民族的历史和文化,主张全盘接受西方文化的论调有相当的市场。与此相对,西方则不遗余力地鼓吹西方中心论。西方中心论与历史虚无主义、文化种族主义,是西方为自己的野蛮行为辩护的战略工具。中华民族是对人类文明做出伟大贡献的民族。我们应以实事求是的态度认识自己的历史和文明,肯定中国五千年来对人类的巨大贡献,这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要前提和保障。

  关键词:历史虚无主义  文化种族主义  西方中心论  文化战争

 

 

 

  一百多年来的中国近代史有太多的屈辱、沉沦。面对危难,一些人喊出振聋发聩的声音,提出激烈极端的主张,甚至全盘否定自己的历史和文化,要求全盘接受西方文化,甚至要取消汉字,从里到外彻底洗心革面。如今,中华民族已经走过了“救亡高于一切”的危急关头,处于欣欣向荣的发展时期。在展望未来时,还应该回头审视过去。回望历史,我们对救亡过程中大量激情的反叛表示理解。我们理解那些恨铁不成钢的激愤,也理解那些矫枉过正的夸张。但是,我们还应该冷静地意识到,历史是不可能割断的。就算一个婴儿出生要剪掉脐带,与父母的血脉也不可能断绝。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处境不佳而埋怨父母,不能因今天的不幸遭遇而埋怨过去。只有用温情的敬意关照我们走来的每一个脚步,才有可能事实求是地总结成功和失败的经验教训,才有可能为今后提供借鉴和动力。而历史虚无主义则极力贬低中国过去几千年的历史,抹杀近代无数仁人志士流血牺牲的价值,贬损中国人民英勇奋斗的意义。近年来,一些史学论著极力淡化中华民族曾经经历的巨大灾难,极力美化给中华民族施加了无数灾难和痛苦的源头——西方帝国主义的侵略,意就是在呼应西方,打击中国人的精神世界,要中华民族再次丧失自尊和自信。

 

 

  历史虚无主义的反面是西方中心论

 

  历史虚无主义与西方中心论是紧密伴随的。不同在于,西方中心论是对西方自身的竭力赞美,而历史虚无主义是对非西方世界的竭力贬低,两者相辅相成。简单说,西方中心论就是认为西方文化高于非西方文化;西方自始至终创造着属于全人类的优秀文明;人类最美好的“普世”价值观都是由西方独创,非西方文化落后,不可能产生那些美好的价值观;西方文化是全人类的至高点,也是全人类必须仿效的唯一出路。

  遍观世界,我们可以看到,每一个西方发达国家都不会出现针对自身的历史虚无主义;相反,他们都对自己的历史敝帚自珍,对自己历史上似是而非的功绩不惜笔墨地大书特书。例如,欧洲文艺复兴成为西方中心论的重要历史连接点。从历史渊源上说,古希腊、古罗马的文明属于拉丁民族,而它正是被后来在欧洲占统治地位的日耳曼人或者说是哥特人、汪达尔人、诺曼人、法兰克人、盎格鲁撒克逊人毁灭的。因此,当罗马文明的毁灭者在一千年后将被其毁灭的文明标榜为自己的文明之源时,实际上就是盗窃别人以往的文明成果为自己贴金。中世纪在欧洲出现的文艺复兴不完全是欧洲内在动力的结果,它的推动力相当一部分来自于被西方强烈贬低的东方。事实上,毁灭罗马文明的日耳曼人在此后一千多年的历史上,文明程度都低于罗马文明,也低于很多亚洲文明。例如,他们长期没有文字,也没有成文法。甚至作为日耳曼人一部分的北欧海盗,也成为那些国家为自己单薄的历史而感到骄傲的一部分。

  欧洲的宗教,包括天主教、东正教、新教各派,从源头上说都不属于欧洲,而属于亚洲。但是,欧洲尽量回避这一点,还将同出亚洲一源的犹太教、伊斯兰教等等视为异端,以正统的身份严厉打压一脉相传的父兄。欧洲文艺复兴以后被反复强调的一个词汇“地理大发现”就是欧洲人自我美化的典型之一。美洲作为地理上的存在,是因为哥伦布的发现吗?“地理大发现”的说法完全否定了美洲原住民的人类身份,仿佛只有欧洲人才能代表人类去“发现”它。

  欧洲的启蒙运动事实上也因大量吸收东方文化成果而形成。启蒙运动中很多对于欧洲人来说属于新鲜的思想、观念、文化成果,其实早就存在于其他非西方的文化中。对此,欧洲人总是极力否认。英国作家杰克·古迪将这种方式称为《偷窃历史》。有些西方国家历史短暂,却总是想方设法地利用文物、遗址等方式,给自己的点滴光荣留下琳琅满目的实物佐证,时时刻刻、随时随地地证明他们的伟大。

  在欧洲人的历史描述中,对于自己历史上的污点都尽量避而不提,或者一笔掠过,或者予以诡辩。西方国家自大航海以后轮番崛起,每一个崛起的西方国家都干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例如贩卖黑奴。对此,欧洲人先是说那是给黑奴一个为上帝服务的机会,然后说是英国人有良心,率先废除了黑奴制度。再比如说贩卖鸦片,一会儿说是因为中国人闭关锁国,妨碍了他们的自由贸易;一会儿说那时候贩卖鸦片合法,全世界还没有禁毒一说;一会儿又说中国老是占有贸易顺差,弄得欧洲人不得不反抗。种种论据都指向一点,西方从来都是正确的,都是先进的,错误或悲剧都是因为非西方人的原因。西方人对非西方人即便有点不仁慈,那也是为了给他们送去先进文明。

  西班牙在美洲屠杀了那么多印第安人,谁见它道歉了?2008年6月,加拿大总理哈珀向印第安人道了一个歉,但他轻描淡写的道歉内容是针对当年强迫印第安儿童进入寄宿制学校以切断他们文化根脉的洗脑做法。然而,欧洲人在美洲长期奴役、杀戮、虐待印第安人,致使印第安人几乎遭遇种族灭绝,在澳大利亚,有些原住民的确已经彻底灭绝了,他们道歉了吗?面对几百年的黑奴历史,一些国家多次要求西方殖民者道歉和赔偿。2001年9月,欧盟代表回答说:“赔偿并不能改变历史”。

  欧洲历史上即便对同为欧洲人的不同民族也犯下大量罪行,例如英国人长达数百年的镇压、奴役和歧视爱尔兰人;再如欧洲很多国家历史上对犹太人、吉普赛人等少数民族的歧视政策,等等。德国对犹太人的道歉和赔偿,是特殊原因导致的一个特例。除此之外,西方人对于自己历史上的种种不良记录,总是力图轻描淡写地遮掩过去,不惜浓墨重彩地粉饰自己。总之,西方从来不对自己搞历史虚无主义。

 

 

  历史虚无主义是文化种族主义的产物

 

  把西方中心论和历史虚无主义对比,我们就会发现,西方中心论其实是西方对待自己的方式,西方发达国家像爱惜羽毛、爱护眼睛一样珍视自己的历史。历史虚无主义是西方对待他人的方式。这一现象的背后,有着深刻的历史和现实原因。

  随着西方在工业革命后的强大,他们急需为自己的种种野蛮行为辩护,急需为自己构建理论上的合法性。因此,西方中心论便与历史虚无主义一起配合,以实现这个目的。西方国家自我标榜、美化,就是为了表明自己才是人类文明的最大功臣。而非西方民族在历史虚无主义的描绘下,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便处于毫无建树、可有可无甚至是有害的。于是,对人类有用、有巨大贡献的西方人侵略、奴役那些对人类没用、没贡献的非西方民族就变得天经地义,正当合理;那些弱小、落后的民族遭受西方的掠夺、屠杀、镇压、灭绝就是活该、必然,无所谓的。这种手段运用在美洲印第安人、非洲黑人、澳洲原住民身上获得了成功。哪一个民族如果被认定为“可有可无”,西方对待他们的一切方式便都具有了正当性。

  英国学者约翰·霍布森说:西方“隐性的种族主义是在18世纪和19世纪上半叶形成的。而显性种族主义形成于18世纪初,到1840年后(尤其是在英国)才强势显现”。“隐性种族主义是通过文化、制度和环境标准而不是遗传学特征来表现‘差异’的。尽管如此,它主要体现了包括西方优越性和东方劣等性的种族权利关系。因此,隐性种族主义远比显性种族主义更富欺骗性”。霍布森所说的“显性种族主义”就是以种族、肤色等遗传因素为基础的种族主义,所谓“隐性种族主义”就是“文化种族主义”。它的起源可能比霍布森说的“18世纪初”更早,中世纪对异教徒的歧视是它的体现。文艺复兴之后,随着民族国家体系在欧洲的建立,对异族的歧视便与民族主义结合在一起,成为“隐形种族主义”,即文化种族主义。当欧洲民族国家的武力冲突达到顶点时,这一文化种族主义与社会达尔文主义、科学主义相结合,形成臭名昭著的种族主义。它的核心是将世界上不同人种分成高贵与低贱,西方白种人是最优秀的人种,其他人种从生理上就处于落后、低下的位置,由此得出结论说,全人类应该由西方白种人来统治,甚至可以从肉体上消灭劣等人种。

  种族主义是西方文化发展过程中在某个阶段产生的重要思想和实践,用武力消除所谓“劣等人种”的种族主义曾是西方文化最大的罪恶,如今已经被全世界唾弃。但是,主张文化消灭的文化种族主义依然猖獗。在西方中心论构建了“西方在人类文明绝对领先”教条的同时,“文化种族主义”则把人种上的高贵、低贱转化为文化上的先进与落后、文明与野蛮,而且,评判的唯一标准就是西方标准,西方等同于先进,非西方等同于落后。西方文化的价值标准成为绝对真理,强行改变着世界上与之不同的任何事物。近年来,文化多元主义的抬头,某种程度上就是反对这种文化种族主义。然而,根深蒂固的文化种族主义并不那么容易消除,它在不同场合会以不同方式显现。例如,所谓的“历史终结论”以西方“普世价值”为标准的政治改革目标,或以西方理论为核心的“宪政”等等,事实上都是文化种族主义的体现。

  文化种族主义的表现有很多。例如:凡是西方的都是好的;西方即便有不好的,也是局部的、暂时的;凡是非西方的都是落后的;非西方的文化即便有好的,也是局部的、偶然的;相反,凡是非西方的,只要有坏的,一定是整体的、根本的、不可救药的,是制度缺陷,或者是文化传统的劣根性。它的结果必定导致全方位崇洋媚外,从学术理论到言谈举止,从服装服饰到酒席菜肴,从家庭摆设到日常消费,从社会风俗到国家关系,等等。由此,西方在文化上便始终处于绝对正确、高高在上的傲慢地位。非西方国家只要与西方理论不符,只要做的与西方不一样,就是错的,没前途的,大逆不道的。这种文化种族主义几乎使非西方国家丧失了话语权,长期处于被批判的状态,遇事总是先检讨自己、求西方“有点耐心,我们以后会同西方一样的”。

 

 

  历史虚无主义在中国的特殊性

 

  欧洲向世界扩张的道路上,最终要与亚洲相遇,尤其要遭遇中国。当欧洲刚与中国相遇时,他们发现,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居然超过了他们唯一的模糊历史《圣经》,这种难堪是今天的中国人无法想象的。因此,为了证明自己的理所当然的合理性,将中国历史描绘成一片虚无、一无是处,这就成为欧洲或者说西方文化统治世界最关键的一场战役。

  这场战役对于西方来说,非常难打。做一个比较,西方为把非洲、美洲的本土文化描绘成一片虚无、一无是处,只要动动嘴、动动笔,用西方文字和学术下个结论就完成了。非洲和美洲没有多少实力来维护自己和反驳西方。例如,欧洲人从肉体和文化实物上大量销毁了美洲文化,以至于今天,残存的、被偶尔发现的美洲古老文字已经没有人认识和正确解读。

  而中国随时都能找出大量的历史记载,证明中国历史上比欧洲更先进、更文明。西方对待非洲、美洲本土文明的做法在中国不再适用。西方为此采取了两种办法:一是用“西方中心论”的逻辑、标准、发展规律来描述整个人类文明的发展,认定中国历史的价值是比较低级的,属于向西方的高标准逐步靠拢的过渡形态。西方发明的种族主义理论,将人类分为白种人、黄种人、黑种人的高低层次,黄种人介于白黑之间,就是这一方式的明确体现。

  二是通过教育、宣传、武力等种种手法,让很多中国人接受和信奉了西方中心论,靠这些人从内部一点一点地否定中国历史,贬低中国历史上每一个光辉成就和贡献,否认其正面价值,助长中国人的历史自卑感。于是,中国人丑陋、中国人有劣根性、中国五千年历史一片黑暗等等言论多年盛行,甚至成为一些中国学者重新解读中国历史的核心思想。

  只要“历史虚无主义”变成中国人自觉的潜意识,那么,西方的伟大和正确在中国就难以动摇了。中国即便不再接受西方的实际统治,也将顺理成章地接受西方的领导、指引和改造。中国再怎么发展,也只能跟在西方的后面亦步亦趋;中国再怎么繁荣,也只能乖乖听西方的话;中国再怎么进步,光荣也只能属于西方文明。更为重要的是,针对中国的“历史虚无主义”配合文化种族主义,将使中国人失去自信,从而阻滞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如果说否定中国五千年的历史是一场漫长的“文化战役”,那么其中还包含着一系列战斗。例如,否定中国共产党九十多年的历史,否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六十多年的历史,否定改革开放前后各约三十年的历史,等等。针对中国共产党九十多年奋斗史、针对中华人民共和国六十多年的发展特别是历史的质疑和争论,实际上是围绕中国共产党奋斗的历史价值,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历史合理性,尤其是毛泽东领导新中国的二十多年的历史价值的言论。反对历史虚无主义不仅要反对指向五千年历史的虚无主义,也要反对指向中国共产党90多年奋斗历史的虚无主义。从“历史虚无主义”的大战略分析,局部胜利能够积累起总体战役的最终胜利。“历史虚无主义”向中国发动的局部文化战役,至少在知识分子圈内,的确收获颇丰。

  但是,西方不可能获胜,中国的历史永远不可能被抹杀。

 

 

  反对历史虚无主义的重要性

 

  如何对待自己的过去,意味着如何对待自己的未来。肯定中国历史对人类的伟大贡献,并不是要一味地歌功颂德,而是要客观地认识成绩和分析错误。由此,我们才能理解习近平主席多次提到要“反对历史虚无主义”的意义。习近平所说的“在五千多年的文明发展历程中,中华民族为人类的文明进步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是完全正确的。中国的确长期领先于世界,并曾经长期是很多国家模仿的对象。中国古人有无数创造发明,产生了大量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其中许多至今还对世界发挥巨大影响。

  对于中国这样有着悠久历史的国家来说,历史虚无主义几乎是否定今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历史的必要性,从而使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失去了意义。如果中国五千年的历史像某些人错误地描述那样,都是一团漆黑,要全部否定,连中国人的性格深处都有难以改变、丑陋的劣根性,试问,我们凭什么还要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中华民族的历史还有什么值得复兴?

  虽然中国的历史进程并不十全十美,我们需要向别人学习,吸收和接纳各种先进文明的成果,但是,吸收和接纳的对象理所当然地也应该包括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这并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虚妄自信,而是对自己实事求是的认识。如同中国实践了几千年的史学传统,对于中国的历史“不虚美,不隐恶”,该肯定的就要肯定,该批判的也该总结汲取教训。如此,才能让今天的中国人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道路上充满自信。敢于批评自己,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是自信的表现。但自信还应该看到自己的长处。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就是自信。它不是低声下气,也不是阿谀谄媚,而是保持自己的尊严,在平等的基础上,以我为主地看待自己和别人的优缺点。

  近代以来,中国被西方用武力打败,引发了中国社会长达一百多年的反思。中国的复兴与反思始终在同时进行,反抗压迫与民族救亡成为首要目标,这一方面使得反思不够系统和深入,另一方面也使得东西方的比较研究显得急功近利和表面化。在这种反思中出现了一种严重的简单化倾向,即受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影响,认为中国只有“全盘西化”才能重新崛起,才能被西方文明接纳。仿佛中国以往的一切都是落后,都是野蛮,不是文明;仿佛是中国以往的一切造成了近代的落后挨打。这种反思虽然有壮士断腕的勇气,但痛定思痛的结果却并不符合事实,反而有严重的矫枉过正的倾向,使得今天的中国人一方面不能正确认识自己,另一方面也不能正确认识西方社会。

  我们一时还难以改变西方主导的文化种族主义和西方中心论,但是应该有能力改变自身,而且应该从现在起,立即着手清除历史虚无主义的阴霾。否则,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将失去精神基础。

  在经历了历史的曲折起伏后,在当今中国开始迅速上升时,在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正展现出一百多年来前所未有的光明前景时,我们更应该实事求是,坚定信心,不人云亦云,不妄自菲薄。重新认识中国历史,重新肯定中国五千年来对人类的巨大贡献,重新面对我们创造了无数光辉成就、光荣业绩的祖先,是实现“中国梦”,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要前提和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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