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锡良：崇高的丑陋

　　在一个很崇高的地方，一则横幅激怒了中国人民，“手术室里全是钱”被当作迎接虎年的激励性标语挂了出来，望着标语心花怒放的是一批崇高的神医和天使。

　　丑陋，全世界无处不在，但把丑陋如此不加掩饰地昭示于天下，古今中外闻所未闻。不知丑陋不算有罪，知丑陋能以之为耻也不是罪，明知丑陋而以之荣真可算人类公敌了。

　　若干年前，柏杨因写《丑陋的中国人》被人唾骂，似乎“丑陋”挂在中国人脸上确乎不当，好像五千年文明是不能辱没的。也许不应该责怪当年骂柏杨的国人，因为其时的中国还太纯朴老实，显然看不到今日华夏的丑陋火候。

　　我看了《丑陋的中国人》，也看了《丑陋的美国人》、《丑陋的法国人》、《丑陋的日本人》和《丑陋的韩国人》，整体观感是：“丑陋系列著作中的丑陋总和都不及近几十年我之目触的现实丑陋一角，五千年里该有的丑陋，你都能从现实里看到，地球上曾出现过的丑陋，你在你热爱的土地上都能找到，《三言二拍》、《今古奇观》、《儒林外史》等古书中的故事无不稍显逊色。

　　讲出这么夸张的丑化结论，注定会挨骂，这我是有心理准备的。

　　然而，我并不是非常害怕，自2005年起，我就开始做一件小事，我在自己的电脑里建了个“留住历史“的专门文档，各类人物，各类社会事件，各类官场现象，各类典型案件，各类伤风败俗，等等，都进行了分类存档，到目前为止，至少有2000多个文件超50万字以上的时代记录。

　　如果我在本文罗列“文档“典型事例，必被盛世所不容，定犯天下大忌，暂且不做渲染。

　　肯定会有很多人质问我：“你为什么不盯着中国人好的一面？为何非要记住不好的一面？难道外国没有中国一样不好的事情吗？“

　　讲好的一面，有个流行词叫“正能量“，有必要，但又不需要，宣传”崇高“的人多如牛毛，以至于丑陋在中国也经常带有崇高性，如果我也加入到这个“唯我中华文明崇高”的队伍中，必将成为“崇高”的施害者和受害者。

　　国人一直在炫耀自己的文明，但说老实话，我至今还在怀疑国人对文明的理解深度。

　　文明到底是什么？

　　文明显然不是数量关系，很难对它进行确切地估值。

　　文明可能只是一种社会关系，它的载体是人，抽象地评估文明，应该是看它能塑造出什么样的人，人的本质、性格和灵魂最终会共同构建出一个社会的精神面貌，而这个社会精神面貌的价值大小取决于外界对你的评估和接受程度。

　　如果你在世界的接受度不高，我不太相信你的精神面貌有非常好的价值认同，假若你处在相对封闭状态，人家不接受你，那是因为缺乏了解所致，如果你的开放性较好，仍然无法获得普遍的正面评价，那是因为你的文明形象真有问题，或许你自己宣称的崇高有虚构成分。

　　“丑陋是如何被崇高的？“已经成为中国人需要拿出勇气回答的问题。

　　在并不很久的几年前，媒体经常会曝出，某某高官正在主席台做反腐报告的时候被纪委带走，然后，这个高官就成了阶下囚。事实上，在被纪委带走的前一刻，这个做报告的人还是崇高的，能走到很高位置的人，都曾被无数次认可和吹捧，是各级“代表“，甚至是全国代表或劳模。如果没有被带走，他的“崇高”就能一直掩盖住丑陋。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原某县一位高中生南下深圳打工，进了一家台商鞋厂，凭借姿色，她没有努力太久就被老板包养，过了五六年的快乐生活。后来，鞋厂利薄，台商决定撤离，给了该女人一笔钱。这个女人眼光倒也不错，自己去东莞开个休闲场所，然后回老家招了不少女孩子过去做事。不幸的是，该村在东莞打工的一位小伙子偶然间发现了同村女孩子工作的特殊性，就回村里讲了这事，要求惩罚女老板。结果是什么呢？村民们都骂这小伙子不懂事，自己不能帮同村女孩子找工作，还要把“家丑“外扬。

　　十几年前，我的祖籍省曝出一桩大案，一位矿老板专门找流浪汉或残疾青少年进矿干活，并且还帮每个人买了高额意外险，公开的大善人一个。也因为如此，他在当地获得了能够获得的所有荣誉，只差被捧为全国名人。后来，该矿发生一起重大矿难，18位矿工死于该次事故。在理陪过程中，保险公司发现了诡异之处就不肯赔偿，并向公安机关报了案。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该次矿难是老板故意制造，借此获取高额保险赔偿金。

　　偏激，冷漠，刻毒，仇恨，均不是理性人士所应该有的性格，这是一种共识。

　　不过，大多数人并不重视分析产生这些奇怪性格的原因。它们决不是文明的产物，而应该是反面。毫无疑问，制造出这些奇特性格的因素是丑陋的社会现象，更确切地讲，是畸形的金钱导向制造了人性丑陋，我之目及，你之有感。

　　一万元，只能让人不管闲事。

　　十万元，就足以让人讲假话。

　　百万元，可以让人制假造假。

　　千万元，足以让人杀人放火。

　　一亿元，足可以帮人掩盖丑陋。

　　百亿千亿元，丑陋就可以被美化成崇高。

　　诚然，几件小事，几个数据，终究不能全面论证“崇高的丑陋“这一结论，我也无意用例证方法让人信服我的结论，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陷入到能看清自身丑陋而不愿意承认丑陋的窘境，个人反省，职业反省，国家反省，均处于真空状态。

　　“如果没有现在的平台，你啥也不是“近几年被作为教育员工珍惜本职工作的心灵鸡汤，口感不错，心灵也有触动。

　　然而，当它被刻意当作愚民工具时，就会包藏无数丑陋。

　　医务工作者，不愿意接受对医院的批评指责，漠视医生中有败类。

　　教育工作者，不愿意听到对老师的批评指责，漠视教师中有败类。

　　警察和公务员，不愿意接受公众对他们的批评指责，漠视公权中有败类。

　　……………………………………

　　工农也是一样，一旦被批评指责，很可能就要高喊被瞧不起，漠视工农中也有败类。

　　珍惜平台，已经异化成助纣为虐，已经演化成职业钙化，已经固化为行业壁垒。

　　“手术室里全是钱”错了吗？

　　话理是错了，事实没有错，手术室里就是钱，这不是假话。

　　那是谁让手术室里全是钱的？

　　14亿人，至少10亿人都知道答案（未成年不计），这不是个难题。

　　14亿人，至少10亿人不能说出答案（未成年不计），这才是难题。

　　全世界都有丑陋，如果讲真话是开放的，丑陋身上的“崇高”能被很快揭露。

　　但当接近所有成年人都知道答案而不能说出答案的时候，我们就只能再提出简单问题：谁的眼里不是钱？谁不用丑陋来美化自己？

　　生活水平，是文明的一种条件，并不是一个民族或者一个国家文明的标尺，美国的生活水平近百年来一直居世界前列，它的民主制度也常被视为标杆，但它的暴力、毒品、枪杀和种族歧视始终在给美国文明染上黑点。我们近几十年犯下的一个全民性错误就是把“生活水平”简单等同于文明进步，专心地学习美国糟粕而不愿意吸收其精华。

　　温度，在动物身上，可以看成是身体内部组织健康完好与否的直接表征，但在人身上，已经无法做确定的标准，有些人，体表温度是正常的，但心是冷的，精神也是有病的，整个身体是失调的。

　　一个社会，其实并不需要让人眼里看到的总是崇高，而是不能让人满眼里都是丑陋。一个普通人，做了坏事，可能也没有什么大害。一个有素养的人，一个很引人注目的人，一个很有权柄的人，如果热衷于把丑陋粉饰为崇高，就将给社会带来无比恶劣的影响，最后将走向“贤人害国”的结局。有鉴于此，“责备贤者”应该成为一种风气，而不是因此获罪。

　　无比坚固的三峡大坝也有些许裂缝，皇帝和太后的轿夫也可能会偶尔失足，一向很乖巧的宠物也可能突然反咬，世上没有“永远”二字，丑陋既可以被崇高，自然就可以被妖化。“崇高的丑陋”若继续被作为正能量的最有分量指标，二十一世纪注定不是中国人的世纪，而是被中国人看不起的、敢讲真话的国家的世纪。

　　祝福语：

　　在喜庆时刻给大家送上一篇不合口味的文章，首先跟大家说声“对不起！”

　　节日还是节日，尽管年味儿少了，过程仍还在，团圆的幸福肯定是真的。

　　在新春佳节来临之际，我很想对所有的朋友说，非常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鼓励！非常感谢你们的批评与帮助！祝大家新春快乐，工作顺利，家庭幸福，万事如意！

　　写于2022年1月29日星期六

      【文/孙锡良，大学副教授，红歌会网专栏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