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德文:精致的社会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几乎现时代的关于“人”的最流行的概括,一批经过精心打扮的伪装的利己主义者,被这个时代生产出来。客观上,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不是个人成就的结果,而是社会的产物。
世道易变,我们不能用道德去评判这种现象,而应该探究这一社会事实的土壤何在。
现代社会某种程度上是一个机器隐喻,社会学家对社会的理解往往源自于物理学思维。概言之,社会是一个机器装置,社会中的每一个部分和每个个体则是零件。每一个社会系统都处在特定的结构位置,都发挥着其独特功能,而每个人亦无法离开系统而存在。
曾几何时,机器所具有的精细、准确,被认为是现代性的表现。韦伯就用理性化来概括传统社会的现代转型。
客观上,现代化的过程就是理性扩张的过程。官僚化主导了国家机器。“国家”本身变成了一个由一系列技术和制度所构筑的机器装置,一切与“人”有关的统治形态都被看作是需要被改造的,“法治”战胜了“人治”。
哪怕是那些与社会生活重叠的共同体组织,也逐渐被官僚化,一种按部就班的、切事化的组织风格,取代了那种非正式的、人格化的治理实践。
更重要的是,日常生活也逐渐被市场理性所殖民化。人情、面子、互惠等社区原则,逐渐被算计、势利和交换所取代。
因此,理性化的牢笼总是随着理性化扩张而来的。当我们想象社会是按照效率原则建立的一套精致的运作系统时,也就不可避免地将个人当作机器零件,将一切可能影响机器精准性的感情、信任、认可等都视作威胁。
如此,个人和社会永远无法统一。
事实上,无论是个体主义的社会还是集体主义主义的社会,都是理性支配的社会。只不过,在集体主义的社会中,人们强调个人安于本分,甚至于为大我牺牲小我,是一种社会进步。
乃至于,“螺丝钉”精神一度是社会的主流价值观。
而在个体主义社会中,人们强调“主观为自己、客观为他人”,追求自己的利益天经地义,甚至有利于社会机器的高效运转。
以今日社会机器的精密程度,个人的自私自利的确很难再挑战抽象社会的宰制。
这倒不一定是因为社会本身会发育出一套基于法律、道德的惩罚机制,而在于现代技术已经足以将绝大多数人的绝大多数行为都规制于机器之中。
概言之,个体就是零件,且是一个可以随时可以替换的零件而已。反过来,倒是个体必须充分发挥零件的功能,否则就没有存在的理由。
这些年来,无论是政府机构,企业还是别的社会组织,都在加大力气精致编织理性的牢笼。
这个牢笼,是通过KPI考核来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