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新生：新自由主义为何成为过街老鼠

　　【岸田文雄署名文章《我的新资本主义大设计》】

　　【提 要】日本首相看到了日本经济发展所面临的问题，提出新资本主义概念。可是，在日本这样一个老龄化严重的国家，日本首相经济政策能够贯彻落实吗？

　　2022年1月8日，日本《文艺春秋》杂志发表日本首相岸田文雄的署名文章。这篇文章全面阐述了他的“新资本主义”价值观。

　　这篇文章标志着这位日本首相与前任首相分道扬镳，同时也标志着日本政府将深刻反思经济发展政策。

　　这篇文章开宗明义，批评新自由主义的种种弊端，认为“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新自由主义一直是世界的主流观点，是全球经济增长的驱动力。但是，另一方面，随着新自由主义蔓延和资本主义全球化，其负面影响也愈发明显。”

　　“对市场的过度依赖导致日益严重的不平等和贫困，而对自然的过度开发加剧了气候变化问题”。“中产阶级的就业率下降了，特别是在西方，不平等和贫困加剧”。

　　如何解决问题呢？这位日本首相提出，“增加工资不是一种成本，而是对未来的投资，是人力资本投资的重要组成部分”。可是，“目前，日本工资增长速度呈下降趋势，2019年为2.18%，2020年为2%，2021年为1.86%。”

　　这位日本首相提出，希望通过新资本主义，一举扭转工资增长水平不断下降的趋势。他认为从长期投资的角度来看，增加工资显然是一种投资和增长战略。这位首相毫不隐晦指出，自己所提出的新资本主义是“关于分配”的。

　　为了贯彻落实新资本主义，这位日本首相召开一系列会议，并且专门成立“新资本主义实现本部事务局”，贯彻落实“新资本主义实现会议”和“数字田园都市国家构想实现会议”“全年龄层型社会保障构建会议”“数字临时实行政调查会”的会议精神。由此看来，这位日本首相不仅拥有完整的理论，而且希望在自己的任期内付诸实施。https://news.ifeng.com/c/8CfIJdrc9ab

　　不过，这位日本首相的新资本主义可能会昙花一现。这是因为他对资本主义的理解存在严重问题。

　　首先，日本首相认为新资本主义是为了应对所谓“国家资本主义”带来的挑战。面对国家资本主义不断发展带来的挑战，“只能升级我们自己的资本主义”。

　　这是典型的唐吉诃德大战风车。正如人们所知道的那样，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本质区别就在于，资本主义强调资本决定一切，在资本主义条件下，资本拥有者具有主导权和决定权。而社会主义强调以人为本，强化对劳动者的保护。这是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本质区别。

　　资本主义国家，当然也要考虑劳动者权益保护问题，因为这不仅有利于缓和社会矛盾，同时有利于国际竞争。

　　正如许多学者所分析的那样，冷战时期是美国工人阶级福利最好的时期。为了与苏联社会主义竞争，美国企业不断地提高工资的福利待遇，从而催生了美国中产阶级。美国福特公司等一大批汽车制造企业，通过增加职工的工资，向职工提供福利待遇，凸现资本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正是在苏联社会主义竞争下，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工人工资大幅度提高，职工福利待遇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保护。可是，苏联垮台之后，资本主义国家中产阶级很快陷入困境。这一方面是因为美国等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失去了外部竞争的压力，对于职工工资的提高以及劳动者权益保护缺乏兴趣；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工人出现了两极分化，工会领导者成为凌驾于工人之上的特殊阶层，工会可以领导工人举行罢工，提高工资福利待遇，但是，由于工会在谈判过程中，逐渐形成了特殊的利益阶层，工会负责人通过收取会费，掌握谈判权，逐渐成为特权阶层，绝大多数工人的基本权利却得不到切实有效的保障。

　　资本主义国家工会虽然会组织工人罢工，进行集体谈判，要求增加职工的工资，但是，在资本拥有者强大压力下，美国等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工人阶级逐渐地沦落为弱势群体。他们要想保住自己的工作，一方面必须接受工会的盘剥；另一方面必须适应现代化大生产的需要。投资者对职工技能培训投入越来越少，流水线工人收入长期徘徊不前。每当经济危机出现的时候，最先受到损害的是工人阶级。

　　虽然美国等一些资本主义国家的工人阶级通过举行大规模集会游行示威罢工活动，试图确保自身的利益得到切实有效的保护，但是，从资本主义国家发展的历史和现状来看，由于失去了谈判权，资本主义国家工人阶级实际上只能通过民主选举投票表达自己的愤怒。整个社会分化现象越来越严重，贫者愈贫富者愈富的现象使得整个社会矛盾越来越尖锐。资本主义不能解决不平等的问题，资本主义社会也无法解决贫困问题。日本首相试图在资本主义社会实现收入的再分配，最终很可能彻底得罪既得利益集团。

　　其次，日本是一个财阀集团统治的国家。日本的资本主义是典型的垄断资本主义，同时也是隐形的国家资本主义。无论是日本首相本人还是日本内阁官员，其背后既得利益集团掌握着日本的经济命脉。日本国会议员中，除了少数议员不是垄断寡头的代理人之外，绝大多数国会议员都是既得利益集团的代言人，因此，日本首相新资本主义能否贯彻落实值得怀疑。

　　当这位日本首相提出新资本主义概念的时候，日本一些著名企业负责人毫不客气地指出，这位日本首相“完全不懂资本主义”。还有一些日本企业负责人警告日本首相，外国投资者对日本首相的政策十分敏感，如果外国投资者认为企业经营成本会大幅度提高，他们有可能会感到失望。换句话说，日本企业界仍希望回到日本前首相安倍路线上来，实行宽松的货币政策，吸引外国投资者。

　　对于日本首相提出的征收资本利得税设想，日本国内企业界一片哗然。如果日本作为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对资本征收资本利得税，那么，日本股票市场一定会做出激烈反应。事实上，日本首相当选后，日本股票价格立即下跌。日本投资者将这种现象称之为日本的“休克”。由此可见，日本企业界和日本投资者对这位日本首相是多么的担忧。

　　英国广播公司更是不无揶揄地指出，这位日本首相制定政策的时候，究竟是倾听工人的声音还是倾听投资者的声音，还有待观察。换句话说，按照资本主义的政治逻辑，日本首相当然应该听取投资者的意见，如果征收资本利得税，增加工人的工资，那么，日本投资者有可能会将自己的投资转移到其他国家。

　　不能说这位日本首相是一个社会主义者，也不能说这位日本首相是一个福利社会主义者。而只能说日本首相已经看到了日本国内存在的问题，但是，在资本主义国家提倡新资本主义，通过提高职工的工资福利待遇，解决社会长期存在的问题，是典型的抓住自己的头发往上跳。

　　这位日本首相将要采取怎样的措施，改变日本国内的分配结构，人们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除非在日本社会取得广泛共识，否则，这位日本首相的改革，在现实生活中必然会被碰得头破血流。

　　第三，上个世纪80年代，拉丁美洲国家邀请芝加哥学派的经济学家按照新自由主义的观点进行改革，改革的结果众所周知。到目前为止，拉丁美洲一些国家仍然陷入困境，新自由主义是一地鸡毛。

　　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期，拉丁美洲国家一些政要召开会议，总结拉丁美洲改革经验。召集会议的美国著名国际问题研究所负责人约翰逊将拉美国家代表发言整理成册，出版了著名的《拉美改革成效》。在这部演讲论文集中，提出了著名的“华盛顿共识”，将自由化作为拉丁美洲改革的普遍共识。

　　可是，回头再看，拉丁美洲国家正是在新自由主义的引导下，一步一步走向沉沦。日本这位首相可能是意识到了日本国内存在的问题，试图认真总结新自由主义的经验教训，并在此基础之上，提出新资本主义的概念。但是，如果没有跳出资本主义的窠臼，试图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改善职工的生活，提高工人阶级的福利待遇，那么，最终很可能是两头受气。企业经营者有可能会大规模裁员，工人阶级有可能会因为失去工作岗位而抱怨新资本主义。

　　资本主义发展到一定阶段，一定会出现问题。但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试图通过民主选举，缓和社会矛盾。日本首相希望发展新资本主义，解决资本主义国家长期存在的问题。这是典型抱薪救火，缘木求鱼。

　　资本主义无法克服自身的矛盾。解决资本主义存在的问题，必须认真反思资本主义劣根性，并在此基础之上，找到一条符合本国国情的发展道路。

　　日本首相已经意识到日本国内存在问题的严重性，不管日本的经济学者对日本经济现状作出何种解释，都无法掩盖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日本经济增长乏力。

　　虽然日本是一个发达国家，日本居民收入平均水平高于新兴市场经济国家居民收入平均水平，但是，从整体来看，日本经济增长缺乏足够的动力。不可否认，日本是一个科技创新国家，同时也是一个社会制度完善的国家。但是，如果实行资本主义，那么，就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资本主义自身存在的问题。

　　这位日本首相解决问题的思路是完全正确的。劳动创造财富，只有提高劳动者的收入水平，提高劳动者的技能，才能确保经济可持续发展。可是，在日本这样一个老龄化社会，这位日本首相究竟是要将那些老态龙钟的劳动者送到学校接受数字经济教育，还是要通过引进外来人口，并且增加他们的收入，促进日本经济增长呢？